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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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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勞瑞特·斯班妮爾開庭受審的前一天,幾個人在尤里·弗蘭克爾的辦公室開會。天陰沉沉的,好像要下雪。
    哈里·伯克長得很像溫斯頓·丘吉爾。律師請羅伯塔和哈里.伯克入座。他看著伯克,遞給他一支雪茄,但被婉拒了。律師一個人若有所思地抽著雪茄,神態自信,但看來似乎有些勉強。他強打著笑臉告訴大家,調查沒有結果。
    「你還沒能證實勞瑞特的說法?」羅伯塔嚷嚷道。
    「沒有,韋斯特小姐。」
    「但是也許有人看見她離開那所房子,穿過公園回家去……真不可思議。」
    「除非,」律師瞇起眼看著雪茄煙頭說,「她沒對我們和警察說實話。你知道,要查明子虛烏有的事是不可能的。」
    「我可不認為這是問題的答案,弗蘭克爾先生,」帕克說道,「我告訴你,那女孩可是無辜的。這是前提條件,否則她就沒希望了。」
    「那當然,」律師說,「我只是提出這種可能性;當然,地區檢察官會提出更多的可能性。我現在依靠的就是勞瑞特在陪審團面前自我表白的能力。她倒是我們唯一的防線了。」
    「你想讓她自己來作證?」
    「我們的行話叫作『擔當證人』,伯克先生,」弗蘭克爾聳聳肩說,「我別無選擇。讓被告人面對地區檢察官的種種盤問,當然有風險。我和勞瑞特練習過幾次,我扮反方,她看來並不害怕,胸有成竹。不過,我已經提醒過她,最終還要看她的臨場發揮。」
    弗蘭克爾的秘書走進房間,隨手把門關上。
    「亨特小姐,我告訴過你別打擾我!」
    「對不起,弗蘭克爾先生,不過我認為有件事很重要。我可不想當著一個陌生人的面與您在對講機上聯繫。」
    「當著誰的面?」
    「有一個人來到辦公室堅持要見您。通常我會說您出去了,但他聲稱是為斯班妮爾一案來的。他衣衫襤褸。事實上……」
    「我不關心他是不是穿了內衣,亨特小姐,讓他進來!」
    秘書引進來的那個傢伙著實讓弗蘭克爾吃了一驚。他不只是,簡直是一團糟——殘破的大衣像是從垃圾堆裡撿來的;裡面的一件蟲蛀過的棉絨茄克破爛不堪,滿是雞蛋、肉湯和飲料污漬;一條沾滿爛泥的褲子顯然是某個大胖子丟棄的,用一條髒繩子圍腰繫著;腳上的鞋至少大兩號;他既沒穿襪子,也沒穿襯衫;瘦得皮包骨頭,但雙手和臉是浮腫的,兩隻水汪汪的眼睛充滿血絲,長著一個酒糟鼻,鬍子拉茬的。
    他站在眾人面前,不停地顫抖,彷彿從來就沒有感到暖和過。他搓著雙手,發出沙沙的聲音。
    「你要見我嗎?」尤里·弗蘭克爾盯著他說,「好吧:你已經見到我了。有什麼事?你是誰?」
    「我叫斯波蒂,」那人說。他聲音沙啞,略帶醉意。「我叫斯波蒂,」他重複道,例著嘴、斜著眼說,「律師先生。」
    「你想要什麼?」
    「金錢,」這個流浪漢說,「我想要很多錢。」他站在那裡,笑著露出了牙齒;嘴裡有一半的牙都已經掉了。「律師先生.您現在可以問問我要賣什麼東西了。」
    「流浪鬼,你聽著,」律師說,「我給你十分鐘時間把要說的都說出來。不然的話,我就把你扔回波威裡街。」
    「不,你不會的。如果你知道我買賣的是什麼東西的話。」
    「好吧,是什麼?」
    「有關的情況。」
    「是有關勞瑞特·斯班妮爾的情況嗎?」
    「正是,律師先生。」
    「你怎麼會知道斯班妮爾小姐呢?」
    「從報紙上得知的。」
    「真這樣的話,你可是波威裡街歷史上第一個知道讀報的人了。好吧,你有什麼情況?」
    「哦,不,」流浪漢說,「我說過我是要報酬的。馬上付錢給我,先生。」
    「你給我出去。」
    「慢著,」哈里·伯克說。他問流浪漢。「你的意思是要提前付錢嗎?」
    流浪漢睡眼惺忪地看了伯克一眼。「說得對,先生。而且不要支票,要立即付現錢。」
    「要多少?」伯克問道……
    羅伯塔·韋斯特神情緊張地望著流浪漢。他伸動著他那紫紅色的舌頭,舔舔嘴唇,又縮了回去,那舌頭簡直就像一把雨刷。
    「一大筆。」
    「1000美元?」律師半信半疑的問。「你真的要這麼多嗎?你以為我們是白癡?趕快走吧。」
    「等一會兒,弗蘭克爾先生。」蘇格蘭人說,「斯波蒂,你瞧,你還是放聰明點兒。你來到這裡,開口就要1000美元。而我們又不能保證你掌握的情況是否屬實。你得承認在這裡,你看上去並不是那種值得信賴的人。你怎麼能期望像弗蘭克爾律師那樣的體面人,因為你的這番話就從委託人的腰包裡掏那麼多錢給你呢?」
    「你是誰?」流浪漢厲聲問道。
    「勞瑞特·斯班妮爾的一個朋友,這位女士也是。」
    「我知道她——我在報紙上見過她的照片。我能期望什麼呢,先生?要不要由你。我的條件就是這些。從報紙的報道來看,」流浪漢咧嘴一笑,用一隻帶傷疤的大拇指指著弗蘭克爾說,「他對這個案子的情況瞭解並不多。」
    伯克暗想,這個醉漢在他一輩子的流浪生涯中,也許還從未擁有這樣一筆可供討價還價的財產。他渾身流露出一股窮人特有的憤世疾俗味兒。看來他是不會讓步的。不過,伯克還想繼續試試。
    他盡量裝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
    「斯波特,你難道不能給我們透露哪怕一點點情況嗎?」
    「我怎麼知道哪一點對你們有用呢?我可不是律師。」
    「那你怎麼知道你瞭解的情況對斯班妮爾的律師值1000美金呢?」
    「我只知道這情況與斯班妮爾女士有關,而且非常重要。」
    「如果事與願違呢?」
    「那只能怪他命不好了。先付錢當然有風險。」他閉上了他那乾癟的嘴。「我可不做不滿意就退錢的承諾。」他的嘴閉得更緊了。
    「算了吧,伯克先生,」弗蘭克爾不耐煩地說道。「信我的,我看清這傢伙了。這件事很可能是憑空編造的。如果我付錢給他,消息傳出去以後,波威裡街的流浪漢都會跑到我這裡來了,我還得僱用保安來維持秩序呢。不過即使情況屬實……斯波蒂,我告訴你,你最好還是把情況在這裡講出來。如果我認為它對斯班妮爾一案有價值的話,我會按質論價付給你錢的。我只能做到這樣了。說不說由你。」
    從流浪漢水汪汪的眼睛裡看得出,他在貪婪和猜疑之間做著思想鬥爭,猜疑終於佔了上風。
    「不付錢,我就不說。」
    流浪漢斬釘截鐵地說……
    「好了,流浪鬼,你已經說完了,出去吧。」
    流浪漢看了律師一眼。咧著嘴,狡黠地笑著。「你會改變主意的,律師先生。到時候到波威裡街來找我。條件不變。」他拖著腳出去了。
    門剛關上,羅伯塔就著急地說:「我們可不能讓他這麼走了,弗蘭克爾先生!假如他說的是實話,他真的知道重要情況怎麼辦?好吧,如果你覺得你作為勞瑞特的律師,認為不能做這樣的交易,那讓我來付錢怎麼樣?」
    「你有1000美元嗎,韋斯特小姐?」
    「我會去借的,我會找銀行貸款的。」
    「那就請便了。」律師聳聳肩說道,「不過,請相信我,想讓勞瑞特·斯班妮爾無罪釋放,是不能靠那個自命不凡的流浪鬼的胡思亂想來實現的。」
    羅伯塔在大廳裡追上了那個流浪漢。他正在等電梯。
    「請等一等,斯波特先生。」她氣喘吁吁地說。伯克陪著她,兩眼緊緊盯著流浪漢。「我準備付給你錢!」
    流浪漢伸出了他那雙髒兮兮的手。
    「我現在手頭沒有那麼多現錢。我得去籌集一下。」
    「你最好快點,小姐。審判明天就開始了。」
    「我在哪裡能找到你?」
    「我會去找你的,小姐。錢什麼時候能湊齊?」
    「明天吧。」
    「你要去法庭嗎?」
    「當然。」
    「那我到那裡去找你。」他有意朝她眨眨眼,然後走進電梯,門關上了。
    哈里·伯克急忙朝樓梯口跑去。
    「哈里!你去哪裡?」
    「跟著他。」
    「那明智嗎?他會不高興的。」
    「他不會發現我的。」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你是不是認為他真的知道一些什麼事情呢?」羅伯塔一邊跑一邊喘著氣問。
    「弗蘭克爾可能是對的。」哈里·伯克喘著氣回頭說。
    「但是,伯蒂,我們不應該放過任何機會,伯蒂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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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跟著流浪漢在市區的街道上拐來拐去。斯波蒂不時地停下來,漫不經心地向過路人行乞。他們認定斯波蒂並不是真的在為錢財而乞討,他只不過是在練習這一謀生的本領罷了。走到聯合廣場後,他加快了步子。到了庫拍廣場,他轉身向東,朝波威裡街走去。
    他的住處是一家25美分一天的「小旅館」,大門銹跡斑斑,一副破敗的景象。哈里·伯克又往前走了兩個門號後站住了,這是一家倒閉了的商店,門口用木板封釘著。灰濛濛的天暗了下來,空氣中可以明顯地感覺到雪的氣息。羅伯塔渾身一陣哆佩。
    「你這樣跟著我,實在沒有什麼意義。」伯克對她說,「這事可能要繼續下去。」
    「但你準備怎麼辦呢,哈里?」
    「我告訴過你,我要跟蹤他。」哈里面無表情地說,「斯波蒂遲早會出來的。如果他出來的話,我想看看他會去哪兒。沒準還有其他人與此事有牽連呢。」
    「好吧,哈里·伯克,如果你要呆在這裡,我就陪著你,」羅伯塔一邊說著,一邊開始跺腳。
    「你在發抖啊。」在門道裡他一下把她拉到身邊。她注視著他,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伯克臉有些紅了,放開了她。
    「我並不是真的覺得冷。」她穿著一件藍色高領羽絨大衣。「你看這些人真可憐,哈里。他們怎麼能受得了呢?絕大多數人連一件大衣都沒有。」
    「他們如果有的話,也會拿著去換酒喝的。」
    「你聽起來怎麼這麼冷酷無情呢?」
    「這是事實,」伯克固執地說。「我的心腸確實有點兒硬。因為我見過許多悲慘的事,卻無能為力。」他話鋒一轉,問道,「你大概餓了吧,伯蒂?」
    「我餓極了。」
    「前面往北一兩個街區處有家自助餐館。做個好女孩,去買些三明治和咖啡來,好嗎?我是想去的,但我怕斯波蒂會溜掉。」
    「好吧……」羅伯塔有些猶疑。她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流浪漢。
    「別擔心那些醉鬼。如果他們和你打招呼,伯蒂,就告訴他們你是警察。和這些人在一起反而會安全一些的。他們對女人並不感興趣。」伯克塞給她一張50美元的紙幣。
    「天啊,我自己能付的。」
    「我可能有些老派,」連伯克自己都感到驚訝,他竟然拍了一下她的小圓屁股。她有些吃驚,但似乎並不介意。「去吧,寶貝兒。」
    15分鐘後,她回來了。
    「有問題嗎?」
    「有一個人攔住了我。聽到我說出了那個神奇的字眼後,他轉身就跑,還差點崴了腳。」
    伯克咧嘴笑了笑,開始喝咖啡。
    天黑了下來。小旅館的生意開始紅火起來了。斯波蒂仍未露面。
    天開始下雪了。
    又過了兩個小時。雪下得更大了。伯克也凍得直跺腳。
    「怎麼回事呢?」
    「他一定是上床睡覺了。」
    「天還沒黑就睡嗎?」
    「我看我們在這裡不會有什麼結果的,哈里,」羅伯塔抱怨道,「也許還會得上肺炎。」
    「情況確實不妙,」伯克嚷道。
    「不妙?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但感覺不對勁兒。他那麼早就進屋,一直呆在裡面。他總得吃飯吧,而那個黑房子裡肯定不會有餐廳。」伯克似乎突然做出了一個決定。「羅伯塔。」
    「什麼事,哈里?」
    「我想讓你回去。」他抓住她的一條手臂,把她拉到周邊。
    「為什麼呢?我是說,你也回去嗎?」
    「我準備進裡面去看看。你顯然不能去。就是你能去我也不會讓你去的。我想我還是別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裡的好。」
    他不顧羅伯塔的反對,叫了一輛出租車,把她推進了車裡。她伸出頭來望著他,一副可憐相。車開動時,輪胎防滑鏈拍打著地面,匡啷作響,濺起一路的雪水。這時伯克正迅速走進那家小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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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館的服務台在一條漆黑的過道盡頭。檯面窄小,油漆粗糙。後面坐著一個老頭。他穿著一件厚毛衣,滿臉粉刺,長著一個酒糟鼻,青紫色的血管依稀可見。生了銹的暖氣片絲絲地響著。這裡整個像一座墳墓。唯一的照明是在服務台上方套在綠色燈罩裡的一隻60瓦白熾燈泡。服務台的一邊是樓梯,台階中央已經磨損,黑色的扶手亮著病態的油光。
    「我在找一名天黑以前住進來的男子,」帕克對老頭說,「他自稱是斯波蒂。」
    「斯波蒂?」老頭充滿疑惑地打量著伯克。「你找斯波蒂有什麼事?」
    「他住在哪個房間?」
    「你是警察?」老頭見伯克沒有理會他,又問道:「斯波蒂犯了什麼事?」他長著一口深棕色的牙齒。
    伯克加重了語氣說:「他住在哪間房間?」
    「好吧,先生,別發火。我們這裡沒有單人房間,是宿舍。他住在A號。」
    「在哪裡?」
    「上樓,向右拐。」
    「你陪我一起上去。」
    「我得留在服務台……」
    「老傢伙,你在浪費我的時間。」
    老頭咕噥了幾句,就從服務台後走了出來,將他帶上樓去。
    A號宿舍簡直像一座地獄,狹長的屋子兩邊擠滿了小吊床,骯髒、開裂的油地氈看上去像一張分層著色的地圖,一隻孤零零的燈泡由一根電線牽著掛在房間頂部的中央,整個房間籠罩在昏暗之中。房間裡的30張吊床上有一半已經有人。屋內嘈雜不堪:吸鼻涕聲、嘟噥聲、呼嚕聲、摔砸聲;汗腥味、髒衣服味、尿味和酒味混在一起,散發出一種惡臭。屋裡沒有供暖設施,房間盡頭的兩扇窗戶好像有幾百年沒開過了。
    「他睡哪張床?」伯克以命令的口吻問。
    「我怎麼會知道?這裡是先來先住。」
    老頭跟著他走到一邊,彎著腰一張一張地查找。昏暗的燈光使他直流眼淚。他突然屏住呼吸。
    那個叫斯波蒂的傢伙躺在另一邊頂頭的一張吊床上。他面朝牆壁,毯子一直蓋到脖子。
    「就是他。」老頭說著便走上前去捅了捅他僵硬的肩膀。「斯波蒂,醒醒!」
    斯波蒂紋絲不動。
    「他大概喝多了吧。」老頭說著一把掀開毯子。他倒退幾步,驚訝地張大了嘴,露出一口黑牙。
    流浪漢的外套背部左側,露著一把彈簧刀的把手。伯克只能看到一些血跡,在昏暗的燈光下似乎是黑色的。他感到那一刀是紮在頸動脈上的。
    伯克直起身。「你有電話嗎?」他問那個老頭。
    「他死了?」
    「是的。」
    老頭低聲罵了一句。「在樓下。」他說。
    「不要碰任何東西,也不要驚醒其他人。」
    伯克下了接。
    29
    奎因警官的審訊一直持續到凌晨三點。小旅館寒氣襲人。伯克和埃勒裡兩次步行到一家通宵餐館喝咖啡。
    「他知道一些情況,」伯克低聲說道,「真的,這一點敢肯定。但弗蘭克爾那傢伙卻以那種冷漠的態度把他逼走了。」
    「哈里,你沒看見有別的什麼人進到裡面嗎?」埃勒裡問道。
    「我一直在注意盯住斯波蒂,真該死。」
    「太糟糕了。」
    「沒必要作這種假設。按我的推理,兇手可能是從旅館的後門進出的。那裡的確有一個後門,通向一條小胡同,還有樓梯。」
    埃勒裡點點頭,呷了一口咖啡。咖啡的味道差極了,但畢竟還是熱的。他不再吱聲。伯克看起來似乎對那個流浪漢的死感到有些內疚。不過這種心病是無藥可治的。
    「我們在這裡什麼線索也不會得到。」警官在完成了樓上的工作之後說道,「凶器是一把廉價彈簧刀,而且上面沒有指紋。那些窮鬼,即使知道些什麼,也肯定不會說出來的。」
    「那我們還待在這裡幹什麼?」埃勒裡抱怨道。「我想我們能去一些更好的地方,比如我家裡那張整潔、舒適的床。」
    「有一個情況,」他父親說,「當你和伯克出去時,我審問了一個人,他說斯波蒂有一好友,大家都叫他馬戈(MUGGER,音譯為馬戈。意思為扮鬼臉的人、竊賊、攔路搶劫者。——譯注)。聽說這兩人很要好,他們在一起做些偷偷摸摸的事,至少馬戈是這樣的。維利告訴我說,他的綽號是名副其實的」。
    「他是個慣犯。」警員維利說,「他經常在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據我們所知,他一般不傷人。他喜歡一些柔弱的目標,比如老年人。」
    「你和這個人談過了嗎?」伯克問。
    「他還沒回來,」警長回答道。「我就是為了這事等在這兒的。他也許會出現的。」
    凌晨3點30分,那人終於回來了。這是個大塊頭的傢伙,雖然身體大不如前,但仍讓人覺得他曾經是一名重量級拳擊手。他爛醉如泥,喝了三杯咖啡才有些清醒過來。接著,警員維利故意以漫不經心的口吻告訴他說,他的好朋友斯波蒂出了事,背上挨了一刀。聽到這個消息,馬龍哭了起來,樣子挺滑稽。他拒絕回答任何問題。
    但是,當他們驅車來到太平間,讓他親眼看到他的好友的遺體時,他的態度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好吧,」他吼道,「問吧。」說著恨很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他們找了一把椅了讓他坐下。他渾身的肉將椅子都塞滿了,雙眼凝視著四面毫無生氣的白牆。
    「你現在想說點什麼了嗎?」奎因警官問。
    「那要看情況了。」
    「看什麼情況?」
    「看你們問什麼。」
    很顯然,任何有關他個人晚間活動的情況都不在他回答範圍之內。
    「好吧,」警官說,「讓我們先來試試這個問題:你知道斯波蒂有東西要賣,是嗎?」
    「是有關明天要上法庭受審的那個女孩的情況。她被指控殺了人。」
    「你和斯波蒂是同夥嗎?是不是準備和他分成?」
    「斯波蒂並不知道我也是知情人。」
    「是什麼情況呢?」
    他閉口不語,通紅的眼睛不停地轉來轉去,彷彿在尋找一個安全港。
    「聽著,馬戈,」警督說,「你在這件事上恐怕陷得很深了。斯波蒂說他瞭解的情況對斯班妮爾小姐的案子有幫助。他想賣1000美元。而你是知情人。你就很可能產生一種想除掉斯波蒂的動機。斯波蒂一死,你就能吞占那1000美元了。看來,追根溯源的話,那把彈簧刀與你是有關聯的了。」
    「我?殺了斯波蒂?」他那呆滯的眼睛露出了一點氣憤的神情。「我的朋友?」
    「你別跟我來這套。你們這幫人,見錢眼開,哪裡還會有朋友可言。」
    「他是我的朋友。」馬戈一本正經地說,「你們可以隨便去問誰。」
    「我告訴你,你要麼是從背後捅了他一刀——如果是這樣,我們會查個水落石出的——要麼就是準備等斯波蒂拿到錢以後再動手。非此即彼,到底是哪一個?」
    馬戈用毛乎乎的手背揉了揉他的爛鼻子。他朝四周看了看,看到的是幾雙充滿敵意的眼睛。他深深地歎了口氣說:「好吧,我是準備等斯波蒂得手後再介入。斯波蒂會和我分成的,我們是朋友。我說的可都是真的。」
    「斯波蒂要賣的到底是什麼情況?」警官又問道。
    他直到凌晨6點鐘才開始說出那些極具價值的情況。而這是在警長維利揭露了他個人的一些重要問題之後才說出的。馬戈是一名犯有偷竊罪的假釋犯,維利說,只要向假釋官說一下他的不合作態度,他就得馬上回到監獄去。馬戈對此深信不疑。他終於將情況和盤托出。
    作為例行公事,維利進行了一番調查,看看他與斯波蒂一案是否有牽連。他的確是清白的。波威裡街一家小酒吧裡的兩位服務員提供了案發時他不在現場的證明。他那天從下午到午夜後一直未離開酒吧(他從午夜到凌晨3點30分所幹的事,完全可以從他綽號中猜測出來)。
    奎因警官認為,如果讓馬戈這種身份的人作為被告方的證人出庭作證,被告方的律師是不會贊同的。但是案發時他不在現場的事實,會增強他所介紹的有關勞瑞特·斯班妮爾情況的真實性。
    黃昏時分,他們進了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館,把馬戈關進了一個房間,並派警察看守。
    正如埃勒裡所說:「不管是誰殺了斯波蒂,對馬戈來說都是個壞消息。我們必須保證他在出庭作證前好好地活著。」
    他和哈里·伯克後來各自去睡了幾個小時的覺。埃勒裡在睡夢中朦朦朧朧意識到,就像他以自己的方式在床上輾轉反側一樣,這樁神秘的案件在以它的方式漸漸露出一半的謎底。如果能揭開四分之三的謎底,就會輕鬆多了。
    表情是心靈的寫照,眼睛是通風報信的使者。
    ——西塞羅
    30
    雖然尤里.弗蘭克對自己的辦案能力有著騎士般的自信,不過他還是樂意接受這個不期而至的被告的證人。
    「在陪審團的審判當中,與反面的證詞相比,我當然是更喜歡正面的證詞。」這位律師說道。
    「你為什麼不努力讓地區檢察官撤訴呢?」埃勒裡問他道,「這樣就根本用不著陪審團了。」
    「赫爾曼可不願意這樣做,」弗蘭克爾說,「他不會和我們的證人那種人做交易的。事實上,這正是我最擔心的一點。他會認為馬戈是濫竿充數,並對他大加斥責。」
    「那麼你把寶押在這裡是否明智呢?」
    「我只能這樣。」
    「我還以為你把寶押在了勞瑞特身上了呢。你是不是已經改變主意,不再讓她出庭了呢?」
    「這要看情況了。要取決於馬戈的表現,」弗蘭克爾顯得有些謹慎。「你肯定他願意無條件地作證嗎?沒有給他或承諾給他任何形式的錢物嗎?」
    「當然了。」
    「那他為什麼會如此願意作證呢?真不可思議。」
    「警方先前在審問他時曾暗示過,他如果不合作的話,就會被送回監獄。他是假釋犯。」
    「這是警方做出的威脅?不會是我們這邊的什麼人幹的吧?」
    「不是。」
    弗蘭克爾樂了。
    埃勒裡注意到,這位地區檢察官幹活很賣力,但他並不像往常那樣舒心。埃勒裡認為,這樁案子與其說是赫爾曼的,倒不如說是幾位證人的。除了警官奎因和警員維利等官員外,其他那些要出庭作證的人對赫爾曼辦的這樁案子都懷有一種對立情緒,或者說對被告人顯示出同情心。卡洛斯·阿曼都、哈里·伯克、羅伯塔·韋斯特以及埃勒裡本人都將被傳喚到庭。他們這些人善於反詰答問,而不願接受直接的提問。
    然而,當眾人在法庭上坐定之後,地區檢察官就排除了對勞瑞特·斯班妮爾一案辯白的可能。據查,她是在歌手戈羅麗·圭爾德遇害之前最後一位與她單獨在一起的人。根據勞瑞特本人的陳述,她離開圭爾德寓所的時間、穿過中央公園以及回到自己住所的情況,根本無法得到證實。而那支奪去戈羅麗性命的0.38毫米口徑特製手槍恰恰在被告人的衣櫃裡找到了。它被藏匿在她的一個盛帽子的手提包內。勞瑞特是死者的那筆可觀遺產的第一繼承人。而她自童年起就受到過被害人的冷遇——用地區檢察官的話來說「遭人遺棄過」,言外之意,謀殺的動機不是貪財,就是洩恨,或者兼而有之。
    陪審團看來對這種說法印象很深。他們的眼睛一直躲避著被告席上的那張稚氣未脫的臉。
    弗蘭克爾將寶全押在了馬戈身上。他看上去與先前勞瑞特的朋友們眼中的流浪漢判若兩人。西裝乾洗並熨燙過,穿著一件乾淨的白襯衫,打著一條深色領帶,腳蹬一雙珵亮的皮鞋;臉上的鬍子刮得很乾淨。他表情木然,彷彿從醉酒中醒來。他看上去活像一位辛勞的管工,穿戴整齊準備上教堂。(「赫爾曼肯定會認為是我們把他打扮一新的,」律師輕聲地對埃勒裡說,「但是,我們得想辦法讓陪審團轉移注意力,忘掉這個傢伙的體面穿著。我個人認為我們先得擺平赫爾曼。更何況,他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瞧瞧他的鼻子。」地區檢察官抽動著鼻孔,彷彿想嗅出什麼不良氣味。但是,憑他的經驗,他並未察覺什麼。)
    令人驚奇的是,馬戈的名字叫科迪斯·佩裡·哈瑟維。弗蘭克爾很快地讓哈瑟維先生道出他「有時候」也叫馬戈。(「你為什麼會問那個問題?」埃勒裡後來問道。「因為,」律師答道,「如果我不問,赫爾曼也會問,不知及早拔掉這根刺。不然的話,反而會被對方大事張揚,會壞事的。」)
    「你怎麼會叫這個外號,哈瑟維先生?」
    「我小時候玩棒球時,弄破了鼻子,」馬戈一本正經地說,「我的臉就破了相,瞧,我可以做怪臉,像小丑一樣,像小孩子一樣,我為此感到自卑。後來,他們就開始叫我馬戈。」(「哦,天哪!」哈里.伯克嘟噥著說。)
    「哈瑟維先生,現在,」尤里·弗蘭克爾說,「你已發誓過,你是被告人的證人,一位重要的證人,我可以說,是最重要的證人。我們必須讓法庭和陪審團明白你是誰,你在本案中的立場是什麼,這樣,以後就不會再有人能指責我們試圖隱藏什麼事情了……」
    「他在影射我!」地區檢察官嚷道。「我反對!」
    「弗蘭克爾先生,你有其他問題要問這位證人嗎?」
    「有很多,法官先生。」
    「請開始提問,好嗎?」
    「哈瑟維先生,你剛才介紹了一下你的綽號的由來。是否還有其他原因呢?」
    「你指的是什麼?」
    「馬戈這個綽號。」
    「沒有了,先生。」馬戈說。
    「哈瑟維先生……」弗蘭克爾拉長著聲音又開始問。
    「這是在誘供證人!」地區檢察官大聲叫道。
    「我看不出談論證人的綽號與誘供有什麼聯繫,」法官說道,「弗蘭克爾先生,繼續吧。但是不要對他進行誘供。」
    「哈瑟維先生,你有前科記錄嗎?」
    馬戈看上去像洩了氣的皮球。「天哪,那是個什麼問題?」
    「別管它是什麼問題,你只管回答就是了。」
    「我進過幾回局子。」馬龍的語氣似乎在說,難道其他人不也一樣嗎?
    「什麼罪?」
    「搶劫。是他們這麼定的。聽著,我一生中從未搶劫過任何人。搶劫是要傷人的,而我沒有傷害過人,從來沒有。是他們給我加上這個罪名的。然後就洗脫不掉了……」
    「證人只需回答問題,」法官說道,「弗蘭克爾先生,我也不希望聽你的證人進行法庭演講。」
    「哈瑟維先生,你只用回答我的問題,然後就停住。」
    「但這確實是他們強加給我的罪名……」
    「這是否也和你本人的行為有什麼關係呢,哈瑟維先生?因為有幾次警察因指控你犯有搶劫罪將你逮捕?」
    「我告訴過你,這是他們強加給我的……」
    「好吧,哈瑟維先生,我們知道了。儘管如此,你叫馬戈的首要原因是,你小時候玩棒球時弄破了鼻子,你就常裝小丑,做怪臉,自此以後就有了這個綽號?」
    「是的,先生。」
    「我記得這位證人是要為被告人做證的,而不是為他本人,」法官時尤里·弗蘭克爾說,「請你回到正題上來好嗎?」
    「是,法官先生。但我們不願對法庭和陪審團隱藏什麼……」
    「別再說了,律師先生!」
    「好的,先生。嗯,哈瑟維先生,你認識一位名叫約翰.托買提的人嗎?」
    「誰?」馬戈問。
    「他常用的名字叫斯波蒂。」
    「哦,斯波蒂。當然了,他是我的好友。我們是真正的朋友。」
    「你的朋友斯波蒂現在在哪裡?」
    「在冷藏櫃裡。」
    「你是說在太平間裡?」
    「對,前天晚上他被人殺害了。有人趁他熟睡時從背後捅了一刀,」馬龍氣戈地說著。好像斯波蒂如果能明明白白地死去的話,他就會好受得多。
    「那是否就是斯波蒂今天不能為斯班妮爾小姐出庭作證的原因呢?」
    「反對!」地區檢察官用地肥厚的手拍著桌子大聲嚷道。
    「反對有效,」法官嚴厲地說,「弗蘭克爾先生,這些你知道,不用再問了。陪審團對這個問題將不予理會。」馬龍張大著嘴巴。「證人,你不用回答!」馬龍又閉上了嘴。「請繼續吧,律師先生。」
    「在進人正題之前,哈瑟維先生,」弗蘭克爾說,「我希望向陪審團的女士們、先生們澄清一些事情。我問你,請記住你宣誓過,你是否因為為本案作證而得到過任何金錢或物質回報?」
    「一個子兒也沒有,」馬戈斬釘截鐵地說。
    「你肯定嗎?」
    「當然肯定。」
    「被告沒有給你什麼東西嗎?」
    「誰?」
    「受審的那位女士。」
    「沒有,先生。」
    「我也沒給吧?」
    「你?沒有,先生。」
    「斯班妮爾小姐的朋友們也沒給嗎?」
    「沒給。」
    「還有…」
    「他到底要回答多少次相同的問題?」地區檢察官問道。
    「與被告人有關的任何人呢?」
    「我說過,誰也沒給過東西。」
    「那麼你為什麼會來作證呢,哈瑟維先生?」
    「是警察讓我來的,」馬戈說。
    「警察?」
    「警察對我說,如果我不認真回答他們的問題,他們將通知我的假釋官。」
    「哦,警察是在審問你的時候對你說這些話的嗎?那是在什麼時候?」
    「他們發現斯波蒂被害的那天晚上。」
    「這麼說你是由於警察的壓力才出庭為本案作證和提供真實證詞的?」
    「反對!」地區檢察官咆哮著跳了起來,「這是毫無正當理由的干涉!接下去我們恐怕將聽到警察在例行審問中利用刑訓逼供了!」
    「請坐下,檢察官先生,」法官歎了口氣說,「弗蘭克爾先生,請你注意提問時措辭要恰當。我都懶得跟你說了,本庭並不是要從這位證人的證詞中引證警察的施暴問題。」
    「對不起,法官先生,」尤里·弗蘭克爾帶著歉意說道,「我只是想說明證人作證是警察拷問的結果,而不是因為被告方向證人行賄…··」
    「請不要用拷問這個詞,弗蘭克爾先生!繼續吧!」
    「是的,法官先生。哈瑟維先生,現在我想讓你回憶一下發生在去年12月30日星期三晚上的一些事情。」
    法庭裡的氣氛立刻變得緊張起來。彷彿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在陪審席、觀眾席以及記者席內的人——都在對自己說,好戲要來了!他們並不清楚這台好戲是什麼,但從弗蘭克爾前面的準備工作來看,可以預料,這將對那位坐在原告席上的可憐的文官造成重大打擊。甚至連法官也直了一下身子。發生在去年12月30日夜裡的幾件事中,最主要的正是吉吉·圭爾德之死。
    「你回憶起那個晚上了嗎,哈瑟維先生?」
    「是的。」馬戈情緒激昂地說,彷彿是站在聖壇上。
    「那可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你為什麼會對那天晚上的事記得那麼清楚呢?」。
    「因為我大賺了一筆,」馬尤舔了舔自己乾燥的嘴唇,回憶道,「那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那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晚上。」
    「在那個難忘的夜晚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呢,哈瑟維先生?」
    哈瑟維猶豫地呶動著嘴巴,回味著那段輝煌的往事。
    「來吧,快點,哈瑟維先生,我們在等著你呢,」弗蘭克爾帶著一種寬容的口氣說道。而他的眼睛分明在說,見鬼,別再東張西望了,好像在背證詞似的。
    「哦!是的,」哈瑟維說,「你看,情況是這樣的。那天晚上很冷,我手頭有點緊。所以我就走到一個傢伙面前,問他是否能幫幫忙。『當然可以,朋友。』他是這麼對我說的。接著,他掏出一個皮夾子,在裡面摸了幾下,摸出一張紙幣塞到了我手裡。我看了一眼,差一點立刻暈倒。那是一張50塊的。五十塊錢!當我愣著在想是不是在做夢時,他說,『這是個讓人高興的季節,老朋友。但別忘了,時間可是很晚了。來吧,你把這個也拿上。』他說著就把他的手錶摘下來,給了我。他對我說:『所有人都得注意看著時間老人的屁股。』或者類似的話。然後,沒等我說一句話,他就跌跌撞撞地走了。」
    「跌跌撞撞?你是說他喝醉了?」弗蘭克爾看也沒著陪審團就急切地問道。
    「我不認為他是清醒的,」馬戈說,「但他比帝國大廈還偉大,十分風趣,是個不錯的傢伙。他是我遇見過的最好的人。」馬戈如果再加一句「上帝保佑他」,埃勒裡也絲毫不會感到驚奇。
    「你是在哪裡遇上他的?」
    「四十三街和第八大道交會處。」
    這一回弗蘭克爾看著陪審團了。埃勒裡對他的精明很是佩服。弗蘭克爾知道,整個法庭內沒有一人會相信馬戈天方夜譚式的奇遇記。每個人都在想,馬戈是趁那個可憐的笨蛋酒醉時輸了他的錢物。從技術角度來講,需要對馬戈的奇談進行正面戳穿。
    「讓我們把情況搞明白些。你說你在時代廣場附近遇見了一個醉漢,向他要錢,他立即就自願地給了你50元錢和他的手錶嗎?」
    「我並不指望別人會相信我說的,」馬戈坦誠地說道,「連我自己都難以相信。但那人確實是這樣做的,他幫我。而且我沒有錯過這個機會。」
    「這事發生在除夕夜的前一個晚上嗎?」弗蘭克爾急忙問。
    「是的。他可能提前開始喝酒了。」
    整個陪審團都聽得入了迷。馬龍的聲音中帶有一絲驚愕,他仍在愉快地回憶著自己不可思議的好運氣。這讓人想起灰姑娘被仙姑的魔杖觸著時的感覺。弗蘭克爾感到很滿意。他繼續提問。
    「好,那麼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什麼事?沒什麼事。我是說我得把這事告訴別人——斯波蒂。我急著要趕快告訴斯波蒂,所以我就到中央公園去了……」
    「為什麼去中央公園?」
    「斯波蒂常在那裡幹事。我想我會在他的老地盤上找到他的,所以我去了那裡。他果然在。」
    「慢慢地講,哈瑟維先生。你急著要把你的好運氣告訴你的朋友約翰·托美提,你們叫他斯波蒂。這樣你就去了經常活動的中央公園,而且你找到了他。你看到他時跟他打招呼了嗎?」
    「怎麼可能呢?當我走上人行道時,我發現他正攔住一個年輕的娘們——女士。我就躲到了樹叢後面,直到他完事。」
    「他在向那位女士索要錢物嗎?哈瑟維先生,你能在本法庭裡找到那位女士嗎?」
    「當然能。
    「哦,你能?請你指給我們看,好嗎?」
    馬戈那只洗淨的食指正好指向勞瑞特·斯班妮爾。
    「請記下來,」弗蘭克爾興奮地說道,「證人指的是被告人勞瑞特·斯班妮爾小姐。」他現在完全充滿了信心。「現在,請注意了,哈瑟維先生,你的回答必須確保完全與事實相符。當你躲藏在中央公園的樹叢裡,看著斯波蒂在和斯班妮爾小姐說話時,你是否有機會看了一眼那位醉漢送給你的那隻手表呢?」
    「你猜著了。」
    「你為什麼要看表呢?」
    「我為什麼看它?告訴你,我去公園的路上一直都在看著它。我有好久沒有手錶了,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這麼說來,當你看表時,你的朋友斯波蒂正和斯班妮爾小姐打招呼。你看表純粹是出於好奇?多年來未曾有過的看手錶的新鮮感?」
    「你可以那麼說,」馬戈點點頭說,「是的,就是這樣。是新鮮感。」
    「順便問一句,你知道那只表的時間是準確的嗎?」
    「再說一遍,好嗎?」
    「那隻手表走時准嗎?」
    「那還用問!我一路上和街上的大鐘、店裡的各類鐘錶對了數十次的時間。有一塊手錶,而時間不對,那又有什麼用呢?」
    「一點用也沒有,哈瑟維先生,我完全同意。這樣,通過一路上多次對時,你的手錶時間是準確的。」弗蘭克爾淡然地說道,「那麼,當你見到斯波蒂向斯班妮爾小姐索要東西時,你的手錶是什麼時間?」
    馬龍隨即回答說:「12點差20分,一點不差。」
    「12點差20分,一點不差。你肯定嗎,哈瑟維先生?」
    「我當然肯定。我不是跟你說了一大堆了嗎?12點差20分。」
    「就是說是差20分零點嗎?」
    「我是這麼說的。」
    「是去年12月30日週三晚上,除夕的前一夜——戈羅麗·圭爾德遇害的那個晚上嗎?」
    「是的,先生。」
    「在中央公園?」
    「在中央公園。」
    弗蘭克爾轉過身來,朝被告席走去。地區檢察官臉上的表情似乎觸動了他的同情心。他朝檢察官的方向慘然一笑,彷彿在說,對不起了,老傢伙,但這是鬥爭,不是嗎?但是他突然間又轉過身來衝著馬戈。
    「哦,還有一件事。斯班妮爾小姐——就是坐在那裡的年輕女士——在斯波蒂討要後是否給了他什麼東西?」
    「是的。她一離開,我就從樹叢後出來了,走到斯波蒂身邊,他給我看她給的一個25美分的子兒,好像是件幸運事似的。」馬戈搖搖頭說,「可憐的斯波蒂,只得了一個髒兮兮、微不足道的子兒,而我,一張50美元的票子在我的牛仔褲裡。我都不忍心給他看了。」
    「你是否碰巧注意到斯班妮爾小姐離開斯波蒂後,是朝哪個方向走的嗎?」
    「當然,她是朝西走的。那是條穿過市區的路,她必須向西走出公園。——
    「謝謝你,哈瑟維先生,」弗蘭克爾輕聲說道。「輪到你方的證人出場了。」他朝地區檢察官揮了一下手。檢察官從椅子上慢慢地站起來,身體前傾,彷彿肚子有些疼痛似的。
    31
    為慶賀勞瑞特的無罪獲釋,大家盡情地縱酒宴樂。她被公認確實是一位很幸運的女孩。她居然忘記了那天離開姑媽後在穿過公園時曾遇上過一位和她打招呼的流浪漢。
    她對此毫無印象,自己也無法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正如埃勒裡所說,要不是有了那位慷慨大方的醉漢、受寵若驚的馬戈,還有那位向她行乞的斯波蒂,勞瑞特的判決結果恐怕完全不會是這樣令人愉快的。(埃勒裡並沒有告訴她,有人為阻止那個流浪漢出庭作證而將其殺害——也正是這個人在她的箱子內安放了竊聽器。儘管如此,這還是值得慶賀的。)
    科迪斯·佩裡·哈瑟維在勞瑞特的堅決邀請下也參加了慶祝活動。他喝愛爾蘭威士忌時用雙手捧著酒杯,顯得有些不自然。由於在地區檢察官手裡受到了嚴厲的盤問,他似乎仍有些驚恐未定。不過,哈瑟維一點也沒有屈服。哈里·伯克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守護神」。他的兜裡裝滿各種有關的剪報,以示自己的重要性。他看上去疲憊不堪,有些暈頭轉向,簡直不敢相信發生的這一切。這是他人生的輝煌時刻。
    現在,勞瑞特與謀殺罪毫無關係了。她那英國人性格脆弱的一面開始顯現。她放聲大笑,和周圍的人喋喋不休;但她那末曾修理過的眉毛還是緊鎖著,好像有點兒不舒服;也許是目力不佳,她那雙藍眼睛瞇成了兩道細縫,彷彿害怕見到陽光;鼻子像是一件未上過釉的瓷器。埃勒裡暗暗思忖,她還是很容易被打垮的,也許費不了多少事,就又能讓她以淚洗面了。不過,她的嘴巴同時又顯示著一種堅韌勁,孩子氣的噘嘴狀已不見了。她突然變得成熟了,他這麼想著。經過這件事,她好像已經歷了青春期,變成了一個成熟的女人。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你看上去象吞食了一隻壞牡蠣,」哈里·伯克看他這副樣子對他說。「還有什麼問題呢?」
    「face,」埃勒裡咕噥了一聲。
    「誰的臉?」伯克朝周圍看了看說。
    「我不知道,哈里。但這正是問題的所在。」
    「哦。」
    吉吉·圭爾德寫下的face到底指的是誰的臉呢?
    32
    「你好像有什麼心事。」伯克對羅伯塔說。
    「沒什麼,哈里,」羅伯塔說,「真的。」
    「你騙不了我,親愛的,再也騙不了。是因為勞瑞特,是嗎?」l「嗯……」
    「你該慢慢來,波蒂。我是說在跟阿曼都有關的事情上,你可不能老把她當成孩子看待,她似乎都有些怨恨了。」
    「哦,哈里,我可不想再談這事了!整樁事真令人作嘔。請抱抱我吧。」
    勞瑞特已知趣地上床睡覺去了——至少她已回到了自己的臥房——寬敞的客廳裡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伯克摟著羅伯塔,閉上了眼睛。她感覺非常溫暖,恰到好處。這些天來,她感覺整個世界十分美好,甚至連偶爾見到卡洛斯·阿曼都那張佈滿麻點、陰沉沉的臉也不能改變她的心情。伯克為什麼獨身多年,浪費這大好時光呢?
    羅伯塔繾綣在他的懷裡,像一個疲倦的孩子。
    「哈里,我過去不知道和男人在一起感覺會這麼好。」她喃喃地說,「我心裡非常感激你。」
    「感激?」
    「就是這個感覺。真希望……」
    「什麼,波蒂?」
    「沒什麼。」
    「你不能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嘛!希望什麼呢?」
    「嗯,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話,我是希望早幾年就認識你。」
    「親愛的,真是這樣嗎?」
    「我是實話實說的。你讓我感受到——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想是做女人的滋味吧。而不是……」
    「不是什麼?」
    「算了吧。」
    「你和阿曼都相愛時的那種感覺?」
    她突然站起來,用力將他推開。「別再跟我提那事,哈里·伯克,不許再提!我真是個傻瓜,比傻瓜還傻。現在想起來,那事彷彿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它的確是發生別人身上的。那時的我和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哈里,是你讓一切變得不同了。我可能有些不知羞恥,你可不要變心啊。」
    「我不會的,」伯克溫柔地說道。他們親吻著,不再輕浮地胡鬧。他們心心相印,感覺這是造化的安排。伯克知道,他已愛上了她。他們相愛了。這真不可思議。
    33
    「這麼說你們是認真的了。」埃勒裡幾天後說。
    坐在餐桌對面的伯克,皺了一下眉頭,似有不解。
    「你和羅伯塔·韋斯特的事。」
    這位蘇格蘭人看上去有些不自在。「你真會窮追不捨,這次你又是如何推斷出來的呢?」
    「你上次不回英國的理由是說你有責任保護勞瑞特·斯班妮爾。勞瑞特現在沒事了,而你還是待著不走,如果不是為勞瑞特,那就只有羅伯塔了。她現在知道了嗎?你們蘇格蘭人追女人的速度還是挺快的嘛。」
    「我們蘇格蘭人有魅力,」伯克紅著臉說道,「但通常是一夫一妻。這需要時間。是的,我們是認真的。老兄,你這傢伙真令人討厭。」
    「羅伯塔是否已知道呢?」
    「我想她是知道的。」
    「你想想!你們倆到底談了些什麼?」
    「我們談的事與你沒關係,」伯克看來急於換個話題。「案件有進展嗎?」
    「沒有。」
    「那麼,你放棄了?」
    「你見鬼去吧。這個案子讓我寢食難安呢。順便問一句,我見到一些有關勞瑞特和阿曼都的傳聞,這是怎麼一回事?」報紙上的有關報道明顯有所指。埃勒裡自從那天慶賀聚會後再也沒有見到過勞瑞特。
    「真是難以置信。」伯克氣憤地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不過,也許是我搞錯了?女人對我來說簡直是個謎。你本可以相信,勞瑞特是會看透那人的,她是一個很求實的女孩!但是當他施展魅力的時候,她和其他女人一樣是不可救藥的。」
    「你只能接受這樣的事實,」埃勒裡說,「我很遺憾聽到這個消息。阿曼都的那些劣跡應該會自我暴露的。」
    「對你我以及其他男人來說,確是這樣。」伯克怒氣沖沖地說,「對女人們來說,情況就不一樣了。」
    「難道沒有辦法讓她清醒過來?」
    「羅伯塔正在做這樣的努力。事實上,」這位蘇格蘭人磕了磕煙嘴說,「她們之間開始有隔閡了。我曾勸羅伯塔慢慢來,但她無法容忍阿曼都這個人。她對他恨之入骨。她不忍心看到勞瑞特陷入囹圄。」
    一周之後,埃勒裡從伯克那裡聽說勞瑞特和羅伯塔翻了臉。她們終於因為阿曼都大吵了一場。
    「親愛的,」羅伯塔說,「這不關我的事,但我不忍心看你被這樣一個人迷住。」
    「羅伯塔,」勞瑞特昂著頭說,「我可不想再和你談論阿曼都了。」
    「但是總得有人來勸勸你,讓你清醒過來!就這樣讓他給你送花、約你出去、在你房裡過夜——你難道還沒有意識到你在走向何種境地?」
    「羅伯塔……」
    「不,我得說出來。勞瑞特,你在犯傻,你對男人沒經驗驗。像你這樣的女人,阿曼都有一打。他在你面前並不忌諱這些,你難道還看不出來,他想要的正是他從你姨媽那裡未曾得到的錢財嗎?」
    勞瑞特怒火中燒,但還是努力地控制著。她緊握著小拳頭。「你難道就不能停止干涉我的生活嗎?」
    「但是我不會停止的,親愛的。我只是不想讓你落入一個世界上最壞的傢伙的魔掌中。不僅如此,他還是一個殺人犯。」
    「卡洛斯沒有殺過人!」
    「是他策劃的,勞瑞特。他比她的罪行更為深重,不論她是誰。」。
    「我不信。」
    「你認為我是在說謊嗎?」
    「也許是的!」
    「我何必呢?我不是好幾次告訴過你卡洛斯如何試圖讓我去替他殺人……」
    勞瑞特面對著她,氣得連那漂亮的鼻子都變成了藍灰色。「羅伯塔,我現在對你的看法已經改變了。我以前不相信你是那種人,不過現在我算是看清你了。你嫉妒我,嫉妒之極。」
    「我?嫉妒你?」
    「你嫉妒我姨媽留給我一大筆錢,還有卡洛斯對我有好感!」
    「親愛的,你神經大概出了毛病了。你行大運,我為你感到高興。至於卡洛斯的關注,我想我寧願被一條大鯊魚追,也比被他追要安全得多。你也是這樣。」
    「你承認過你和他好過的。」
    「那是在我認清楚他這個人之前。不管怎麼樣,我生活中那可怕的一頁終於過去了,感謝上帝。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勞瑞特,我現在愛上了哈里·伯克。我敢肯定伯克也愛著我。我太愛那位感情豐富的魔星了……」
    「夠了,羅伯塔。」勞瑞特氣得都有些發抖了。「如果你再不能停止誹謗卡洛斯的話……」
    她閉口不言了。
    「你是想讓我離開,是嗎?」羅伯塔平靜地問道。
    「我是說如果你不停止……」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勞瑞特。我一找到住的地方就會馬上搬出去。除非你今天就要我搬出去——現在就搬?」
    兩個人對視著。勞瑞特用她冷冷的英國腔說道:「今天就不必了。不過,根據目前的情況,我認為我們還是盡早解除這種安排為好。」
    「明天上午我就離開。」
    羅伯塔確實這麼做的。她先搬到青年基督教協會寄住,然後,在哈里·伯克的幫助下,在約克街的一幢破舊大樓裡找到了一套房子。那是一套昏暗的出租房,沿街的窗戶上裝著鐵欄柵,衛生間的洗臉盆有一半的白瓷已被敲掉,水從盆裡的一道裂縫中滴漏了出來。街道拐彎處有一個酒吧,一天24小時都有人進進出出。
    「這地方真是太糟了,波蒂。」伯克發表著他的反對意見。「我無法想像你為什麼要這種房子。如果你聽我的話……」
    「你是說拿你的錢?」
    「這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有,哈里,雖然你是一片好心。」
    他茫然不知所措,顯得有些惱怒。
    「情況還沒那麼糟,」羅伯塔溫柔地說,「至少這是一個結束。我住不起更好的地方。我寧可呆在這裡也不願在勞瑞特的房子裡看到那個畜生和她嘻鬧。」
    「但是這裡環境不太好啊!」
    「勞瑞特那裡,」羅伯塔說,「比這兒糟得多。」
    她就這樣搬了進來,沒有幾件家當。哈里·伯克成了她的私人保安員。他也許把這項工作看得過重了——這幢樓裡還住著其他許多付不起高房租的人,他們似乎也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了下來——不過有一天晚上,伯克抓住了一個剃著平頭、穿著一件發亮黑茄克和長筒靴的小年青,他貓著腰躲在羅伯塔的窗外透過鐵欄柵和窗簾的縫隙,興奮地偷窺她脫衣服。這位蘇格蘭人沒有叫警察來。他繳了他的彈簧刀,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腳,在他逃離時警告他,並讓他轉告他的朋友們,這幢樓決不許任何游手好閒的人、頭腦不正常的人和性變態者來胡鬧。從這之後,他感覺好多了。他甚至自己花錢將房門上那把不太可靠的鎖換掉了。他對羅伯塔說:「這想必能打破蘇格蘭人花錢吝嗇的謠言了。」他只花了49美分,而羅伯塔為此深情地吻了他一下。伯克這一招合算極了。這在蘇格蘭也會被認為是物美價廉的。
    34
    接下來發生在勞瑞特身上的事情,對埃勒裡這位在美國土生土長的人來說,並不稀奇。而對伯克這個外國人來說,這種事在英國並不常見,著實讓他感到驚奇。這位從法庭上解放出來的女英雄按慣例一夜之間成了大名人,包括簽約在內的各種相關事情接踵而至。
    「你是因為不瞭解這裡的習俗,才感到奇怪的,哈里。」埃勒裡和藹地說,「在這裡,一個殺人犯會受到全國的關注。我們鍾愛殺人犯,刊登他們的照片,採訪他們,約請他們寫自傳,為他們募捐打官司,想方設法去瞭解他們,為他們的無罪釋放而激動得放聲大哭。有些人甚至嫁給了他們。據我所知,那位因在堪薩斯製造了血腥屠殺而入獄的杜魯門·卡波特,這幾年就在寫書。他的書可能會賣出上百萬元的好價錢。」
    「但這是讓她去和百老匯簽約!」伯克不滿地說。
    「當然。你根本沒弄明白,哈里。現如今,美利堅合眾國的公民權利是有實際意義的。為什麼一位白人女性只因我父親和地區檢察官認為她殺害了她的姨媽就受到了公眾的特別關照呢?連我本人也認為勞瑞特這事不符合民主的理念。不過,她可能的確有天賦。」
    「羅伯塔也有,」這位蘇格蘭人尖刻地說,「但我可沒見過有人主動請她簽過約。」
    「叫羅伯塔站出來接受殺人的指控。」
    各種約請鋪天蓋地地向勞瑞特飛來——有電視採訪、夜總會演出,甚至還有人約她演電影——對此,她聽從了姨父卡洛斯的建議,請西爾碼·皮爾特給予指點。這位拿佣金的老手自從在威廉·馬洛尼·沃澤爾的辦公室裡第一次遇見勞瑞特後,就喜歡上她了。現在她又要投入戰鬥了。是她幫助選中了百老匯的這個簽約合同。
    「但是西爾碼,」勞瑞特緊張地說道,「百老匯……」
    「你看,親愛的,」西爾碼說,「如果你真想以演唱為生的話,這是成名的捷徑。你在各類夜總會裡唱過幾年,我沒見到過。不過如果你想成為明星,就該有自己的歌迷。雖然通過上電視,你可以拋頭露面,但這還不是捷徑。瞧瞧巴巴拉·史翠珊,她是在百老匯打響後才一舉成名的。吉吉是通過電台出名的,不過她所處的時代不同。你已經有了知名度,你現在需要的是一部專門為你寫的作品,以展示你的才華。而且要趁公眾還記得你時立即行動。這就是我為什麼建議你回絕好萊塢片約的原因——到好萊塢演電影週期太長了,當然,假如你有表演才華,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但是以你的嗓音,加上你現在的有利條件,你一定會成功的。」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我幹這一行實在是太久了,我不會在平庸的人身上浪費時間的。我還想說一下,奧林·斯泰思也持同樣觀點,如果他想讓你唱他的作品,他一定有成功的把握。他決不會因一張漂亮的臉蛋和一點點名氣就拿贊助商的50萬美元去冒風險,更不用說他的聲譽了。」
    「我會獨佔鱉頭嗎?」
    老太婆咧著嘴笑了。「親愛的,你的言談已經像個大明星了。它將是一部音樂歌舞劇,需要年輕的新人來演。奧林是一位伯樂,他已經為你設計好了——你一個人,一架鋼琴,還有燈光。他對你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我建議你不要錯過。」
    勞瑞特接受了合同,準備工作於是開始了。她從西爾碼·皮爾特、斯泰恩的宣傳員以及基普·基普利那些人那裡得到了全套的待遇。剛剛旅遊回來的瑪塔·貝裡娜悄悄地給她上起了發聲和聲音控制課。「我只是為戈羅麗的外甥女盡一點微薄之力。」這位資深的歌劇演唱家對她說道,「而你的聲音確實讓我想起了她。」
    埃勒裡依舊在斷斷續續地追尋戈羅麗謀殺案中那捉摸不定的四個字母的意思,他想自己能夠在這方面有所突破。為此他專程坐出租車到位於西四十七街的破舊羅馬劇院,那是斯泰恩的劇組排練的地方。他朝著門人點了一下頭,並塞給他五美元,就溜了進去,在最後一排坐了下來,觀看勞瑞特的個人試演。
    沒錯,聲音真的很相像,聽得讓人直起雞皮疙瘩。這女孩是一個天生的歌唱家——她的歌聲與他所喜愛的已故的戈羅麗的聲音如出一轍。
    空曠的舞台上,勞瑞特坐在一架大鋼琴前。她身著便裝,沒有化妝。小臉蛋上掛著一絲嚴肅而專注的神情,她時不時地朝樂譜紙瞥上一眼。從她嗓子裡發出的纖絲的顫動聲,正是她姨媽的那種令上百萬電台聽眾為之著迷的聲音。和圭爾德親切的聲音一樣,她的歌聲貼近聽眾,是為聽眾而不是在為劇院歌唱;它極具感染力,沁人心脾,讓人回味無窮。斯泰恩選擇了比利·高頓斯為他的音樂歌舞劇作曲。有關音樂的韻律、風格、基調完全是針對勞瑞特的特點而確定的。高頓斯聰明地迴避了時下流行的搖滾和鄉村音樂風格,而反古到戈羅麗·圭爾德時代的那種充滿感情的敘事情歌。它如怨如訴,打動人心。(埃勒裡後來瞭解到,其它部分的音樂完全是現代風格的,奧林·斯泰恩有意突顯勞瑞特的歌唱才華,他對此胸有成竹。)
    她將會引起轟動,埃勒裡暗自思忖。想著想著,心頭突然產生了一種想法。
    這比勞瑞特更令他感到揪心。
    他又坐了一會兒,又將自己的想法重新思考了一遍。
    看來是沒有疑問了。
    吉吉留下的那個手跡就是這個意思。
    他悄悄地離開劇場去找電話。
    35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在觀看勞瑞特綵排時突然就恍然大悟。」一小時後,埃勒裡在沃澤爾的辦公室裡對他父親、沃澤爾律師、哈里·伯克和羅伯塔這樣說,「也許是因為她在唱歌,而音樂正是秘密之所在。」
    「什麼秘密?」奎因警官問,「你到底在說什麼呀,兒子?」
    「face。」埃勒裡說,「吉吉臨死前寫的那幾個字母。」:
    「那和音樂有什麼關係呢?」
    「大有關係。」埃勒裡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說。「我搞不清楚我怎麼會成為這樣一個精於推理的人。這個案子的核心就在這個由四個字母組成的face裡。
    「請注意,」他說,「我說是的是四個字母,而不是由這個字母組成的字。請注意,」他又說,「我指的是『音符』這個詞,指出這一點也是有必要的。」
    「請注意,奎因先生,」沃澤爾臉抽搐著說道,「你已經把我弄糊塗了。」
    「我會讓你明白過來的。請先讓我說完,沃澤爾先生。我現在有一種好像喝了十杯酒之後突然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感覺……瞧,」
    「吉吉寫下了face這個字。很顯然她的意思是,這個字與殺她的人有關。同時,我又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這個face,按其字義線索與殺人犯並沒有直接的聯繫。」
    「那就自然帶來一個問題:假設它不是一個字義線索,又會是什麼呢?」
    警官皺著眉頭說:「如果它不是一個字義線索的話……」
    「對。如果它不是一個字義線索,那它會是一種什麼樣的線索呢?這就需要重新進行考察。我已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它考察過了。我假設了各種可能性。有一個很顯然的事實,我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注意過。
    「因為如果它不是字義線索,那它就僅僅是四個英文字母,它不構成一個單詞,但字母的這種排列順序卻有所指。」
    「是一串密碼嗎?」父親若有所悟。
    「我在推理的時候,請不要打斷我的思緒。我說到哪兒了?哦,對了。」埃勒裡說,「照此推理,你就會意識到吉吉寫下這四個字母僅僅是四個單獨的字母而已。她把它們分開著寫:F後面空格,A後面空格,C後面空格,最後是E。當然,字母間距較大是她寫字的一個特點。還有,她寫的這幾個字看上去不像普通的手寫體,而更像手寫印刷體。不過一旦你認識到F-A-C-E不是一個單詞而另有所指時你的思路和方向就對了。」
    「我不明白,」伯克皺著眉頭說,「另外所指的到底是什麼呢?」
    「我們都知道戈羅麗·圭爾德所專注的事情吧?第一作為一名表演藝術家,她一生從事音樂工作;第二、隱退之後,她熱衷於玩字謎,對吧?那麼,請從音樂術語方面的字謎來猜測一下F-A-C-E。它應該是一個音樂字謎。」
    一陣沉默。這種推理聽起來很有意思,卻令人費解。埃勒裡喜不自禁地笑了。每當到這種時候,他總是處於一種極度亢奮的狀態。他的父親、沃澤爾、伯克都顯出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羅伯塔·韋斯特則興高采烈,好像她將會有什麼重大發現似的——一雙大眼睛在她那冷峻的栗色眉毛下閃閃發亮——但是,最後她也只好搖搖頭。
    「我從小就搞音樂,我應該能明白你所指的,但是,埃勒裡,我還是弄不明白。」
    「F-A-C-E在音樂裡代表什麼,羅伯塔?」
    「臉?」
    「又是那個討厭的單詞。不是單詞,羅伯塔,是樂譜裡的音符。」
    「哦,你是說F、A、C、E是音符?」
    「難道還能是別的嗎?我當然指的是這個。是什麼音符呢?」
    「什麼?」
    「在樂譜上。」
    「如果我有一張樂譜紙……」
    「沃澤爾先生,可以嗎?」埃勒裡從律師的桌上抓了一疊黃紙、一支筆,就畫了起來。當他把紙舉起時,大家看到他畫的是一些五線譜。
    「這是G調的高音樂譜線。羅伯塔,請給我們指一下,F、A、C、E分別在哪兒?」
    羅伯塔拿過紙和筆,想了一想,就開始寫。
    「請註明每一個音符。」
    她按要求做了。
    「大家看看。」
    埃勒裡給大家傳閱了一遍。下面就是他們所看到的:「這麼說它們是音符了。」奎因警長說,「我想韋斯特小姐把它們的位置都放對了吧,要不然你可就徒勞了。埃勒裡,你的結論是什麼呢?」
    「五線譜是由五條線和線之間的四個空格組成。羅伯塔把這些音符都放在哪裡了呢?是在線上還是在空格裡呢?」
    「在空格裡。」
    「在空格裡。那就是說在『行間』。」
    埃勒裡得意地停頓了一下。
    「我們是否該提名你當市長呢?」父親厲聲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埃勒裡。你得向我這個笨腦瓜解釋清楚了之後,我才會明白。」
    「等等,」哈里.伯克抓著椅子的扶手說,「她是在告訴我們從字裡行間去尋找答案。」
    「該獎賞這為先生一支雪茄,」埃勒裡說,「說得對,這就是吉吉音樂字謎的謎底,『從字裡行間去尋找答案。』」
    又是一陣沉默。
    「哪裡的字裡行間?」警官大聲問,「在什麼地方?」
    「當然,這又是一個問題。」
    「她的日記!」
    「符合邏輯,爸爸。但不太可能。別忘了,她的日記可是寫得密密麻麻的,每一頁都很滿,幾乎沒留什麼空間。她要是能在字裡行間擠下什麼東西的話,那水平就不亞於那位在針頭上刻寫主禱詞的人了。」
    「那會在什麼地方呢?她的書裡?」
    「不可能。她有好幾百本書。」
    「按你的思路,」伯克嘟噥說,「它不可能在由她手寫的字裡行間,也不會在印刷品裡。那應該是在行距較大、較規則的某個東西……」
    「你猜對了,哈里。」
    伯克看到了希望。
    「某種打字文件!她留下自己打字的東西了嗎?」
    「並不一定是她打的。」
    「她的遺囑,」沃澤爾慢條斯理地說道,「天啊,她的遺囑!」
    「那也是我的結論,」埃勒裡點點頭說,「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在你的辦公室裡召開這次會議的原因,沃澤爾先生。當你向繼承人宣讀遺囑時,你曾聲明原件已在遺囑檢查官的手裡,你讀的只是副本。不過,我認出了那份遺囑就是我們在圭爾德住處的一個金屬箱裡發現的那份,是戈羅麗本人的那份,它應該還在你這裡吧?」
    「當然!」
    「我想要一下。」
    趁沃澤爾的秘書去取遺囑時,埃勒裡又說:「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它讓我懷疑戈羅麗的那份遺囑就是『字裡行間』的謎底所在……她那份長長的遺贈名單。我認為有些蹊蹺。她為什麼要不厭其煩地把小筆遺贈對象的名單一個一個寫下來呢?留下一大筆遺贈款,由她的遺囑執行人去分發不是更方便嗎?但是分開來寫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把遺囑變成一份很長的文書,留下足夠多的空間來寫她的那個相當長的謎底。哦,謝謝你,」埃勒裡對沃澤爾的秘書說,接過遺囑。「請稍等,我好像看見外間的辦公室有一台電烤箱,是嗎?」
    「是的,先生。沃澤爾先生常常在辦公室吃早餐,我們就放了一台在那裡。」
    「我想借用一下。」
    秘書把它拿了進來。埃勒裡將插頭插入律師辦公桌後面牆上的電源插座內,並把烤箱放到辦公桌的下面,擰開了開關。
    「比火柴要好吧,嗯?」埃勒裡輕快地說,「讓我們來看看猜測是否對頭。」他拿著遺囑的第一頁紙,在散發著熱氣的烤箱上方前後移動。這時候眾人伸長了脖子,圍在他身旁。「有東西!」羅伯塔叫了起來。
    在打字機打的每行字的中間,戈羅麗的手跡清晰地顯露了出來。
    「我真該死!」哈里·伯克驚叫道。
    「有人真的該死了。」查團警長興奮地說,「現在這個案子也許會有進展了。」
    36
    正如埃勒裡所預料的,這是一篇用小字體寫成的長文。除了遺囑最後一頁的後半部分外,它佔用了所有的行間空隙。
    「爸爸,你來念吧。」
    埃勒裡悄悄地坐了下來。
    警官大聲地念道:
    原因很快就會明瞭。一段時間以來,我一直想脫開世事的紛擾,計劃著要去位於紐頓的鄉間別墅。我要卡洛斯和我驅車同往,但他推脫了,說他感覺身體不適。我為他的頭痛真是大忙了一陣子,直到他說感覺好了一點才罷休。這樣,我是快到傍晚時才出發的。(我想推遲這次旅行,但卡洛斯堅持要讓我走。)
    雖然我幾天前就囑咐過珍妮,請她通知康涅狄格州電力公司恢復供電,但是當我到達別墅時,我發現那裡還是沒有電(我後來發現珍妮競然忘了這事,這在珍妮是極罕見的)。我只好使用蠟燭,屋內陰冷、潮濕——供暖系統也是用電的。為了不冒得病的風險(有歌唱家不怕感冒的嗎?),我決定立即打道回府。
    我乘公寓電梯上了樓。當我取出鑰匙正準備開門時,我聽到屋裡有一些聲音,卡洛斯和一個女人的聲音。那女人的聲音很陌生。這真是一個晴天霹靂。在我自己的家裡!他簡直不知羞恥,不知羞恥。我氣憤、懊喪之極。
    我又下了樓,換乘運貨的電梯上樓。我從廚房和配餐室進了屋,躲在餐廳的門後面偷聽。卡洛斯還在和那女人說話。這是一扇雙開式彈簧門,我推開了一道縫隙,向裡張望。我並不想這麼做,但是想到卡洛斯一面謊稱身體不適,一面卻背著我款待一個女人,我就想把他掐死。我倒想看看她長什麼樣。她年輕,嬌小,白嫩,披著一頭栗色頭髮,手腳小巧(我是這麼一匹馬!——或者是一頭「母牛」了。我聽見我那位親愛的丈夫向她提起我時,稱我是一匹「產奶」的母牛)。
    羅伯塔·韋斯特的臉變得一陣青一陣白。「那是我,」她喘著氣說,「可能是那天晚上他……而她在門後偷聽!她把我想成什麼樣子了!」哈里·伯克握住她的手,讓她安靜下來。
    主要由卡洛斯在說。大意是關於他要謀害我的計劃。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他把計劃詳細地說了出來。我的雙膝開始發抖,我記得自己當時還在想:「不,這只是開玩笑,不可能是真的。」我幾乎想進屋告訴他,這個玩笑開得不好。但是我一步也沒有動,本能告訴我不能動。我繼續偷聽著,我恨我自己,但又不能就此離開。
    他對這個女人說,如果由他來干的話,他將首先受到懷疑。他必須有實實在在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直到這時,我才開始懷疑他不是在開玩笑了。)他接著建議,由她來殺人,他不在犯罪現場,
    等他繼承了財產後,他們就結婚,一起過幸福生活。這根本不是玩笑,他說的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就從廚房跑了出去,他們還在起居室裡。我乘運貨電梯下了樓,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該怎麼辦,該去找什麼人。我整夜幾乎就是這麼走著。後來我又駕車去了紐頓,找人恢復了供電,在別墅裡沉思了整整兩天。但我要說,我並沒有想出什麼結果來。如果我去找警察,會有什麼好處呢?我說的只是一面之詞。那個女人會矢口否認,替他作證的。也許會上報紙,鬧得滿城風雨。不管怎樣,即使警察相信我的話,他們能夠做到的也就是派一個人來保護我,但這種事不可能長久。
    我可以和他離婚。此時,我雖已戰勝了震驚,卻滿心恐慌。我胡思亂想,不知所措。我當然知道卡洛斯是什麼人。我懷疑他在追別的女人,但是謀殺!我做夢也沒想到。他會讓他的雙手沾滿鮮血?!儘管如此,此事畢竟還未成為現實。我能想到的就是以某種方式教訓他一下。離婚不可能達到這個目的,他肯定把一切事都安排好了。
    當然,我是在拿我的生命作賭注。也許,我的內心深處還是不太相信這件事。不管怎樣,我已度過了生命的黃金時代,如果縮短幾年……這個醜陋的胖老太婆已得到了讚美、掌聲、榮譽以及隨之而來的一切美好的東西,她的死無關緊要,她很快就會被人遺忘。
    我睜大眼睛,保持著警惕。不久,我發現我對卡洛斯和那個女人的懷疑完全是有根據的。他甚至在引誘我的秘書,珍妮·坦普,她可真是一個可憐的傢伙。難怪她最近有些神經兮兮的。我不責怪女人們,卡洛斯的確有一種女人難以抗拒的魅力。當然,我不會因我的懷疑就撕毀和他的婚姻協議。他曾經誤以為我要和他離婚。婚姻的紐帶是對付他的另一種武器,是最有效的一種。
    我還有別的武器——這份新遺囑。我是用秘寫墨水寫在它上面的。我還在12月1日的日記頁上用秘寫墨水留下了一個記號。萬一我被謀殺、這些都是材料。我不知道卡洛斯還在等什麼,也許等一個好機會——我沒有給過他什麼機會!但是直覺告訴我,時間快到了,他快要動手了。如果我沒猜錯他的動機的話,我相信沒猜措,他會得到他該得到的東西,他會痛心不已。我已經托人去尋找我姐姐的遺孤——勞瑞特·斯班妮爾。我把大部分的財產留給她了。卡洛斯將因此丟人現眼!我真希望在向他宣讀這份遺囑的那一刻我在場。
    讀者請注意:如果我是非自然死亡的話,我丈夫就是原凶。儘管他會有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但他同樣十惡不赦。殺人的女兇手只不過是他的工具而已。
    我一直在努力尋找那天晚上在我家裡的那個女人。我當時碰巧偷聽到他在策劃謀殺我。但卡洛斯對此閃爍其辭。據我所知,從那以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除非是在暗地裡。所以,儘管直覺告訴我在什麼地方見過她,但我還是不知道她的名字。下面是她的外貌特徵:年齡二十八九歲,皮膚白哲,栗色頭髮,五英尺三英吋高,身材嬌小,眼睛很漂亮(我說不出顏色),說起話來用詞裝腔作勢(我可能是在百老匯,或是在旅行中的什麼地方見過她吧?),穿著打扮是格林威治村的風格。她的右臉上有一個明顯的胎記,形狀很像一隻蝴蝶。通過這個特徵可以很容易認出她。這個女人就是卡洛斯的同謀。如果我被謀殺了的話,她就是替他殺我的那個人。
    戈羅麗·圭爾德(簽字)
    奎因警督抬起眼,瞟了一眼羅伯塔臉上的胎記,聳聳肩。隨後,他把遺囑放在沃澤爾的桌子上,轉過身去。
    「蝶形胎記,」哈里·伯克喊了起來。「怪不得她說羅伯塔有點眼熟。波蒂,你不是說過,你那次在夏季輪演劇場裡見過她和阿曼都在一起嗎?那一定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但是,她完全搞錯了,」羅伯塔用顫抖的聲音說。「那個5月的晚上,她一定是跑開了,沒有聽到我後來冷冷地拒絕了卡洛斯,然後就走了。如果她再多呆幾分鐘,就會知道我告訴卡洛斯說我不想和他同流合污。她根本沒有把這些寫下來,無論如何也沒把我的話寫進去。」
    伯克握住了她的手。「當然沒有,波蒂。」
    「她不可能追查到我這裡。因為此後我再也沒有見到卡洛斯,直到發生謀殺的那天晚上。他到我的住處來找我,要我證明他不在犯罪現場!」她臉上那只粉紅色的蝴蝶痛苦地顫抖著。「上帝呀,我怎麼會捲進這裡面去?」
    伯克直愣愣地盯著埃勒裡,好像期望著他說些明智的,至少是安慰的話。但是埃勒裡坐在椅子裡,合抱著手掌,用嘴吮著手關節,毫無動靜。
    相當長一段時間,沒人吭聲。
    「這樣說來,」奎因警長最後咕噥道,「我們又退回到原來的地方了,甚至還不如以前。我們的線索沒有價值,並沒有把我們引向阿曼都的那個女人。」
    「但是這些證據是不利於阿曼都的,警長。」沃澤爾反駁道,「現在我們不僅有韋斯特小姐的證詞,而且有戈羅麗·圭爾德的書面證據證明阿曼都慫恿過韋斯特小姐。」
    警長搖搖頭。「先把阿曼都放一邊吧,沃澤爾先生,我們必須要找到那個女人。」他不快地看了他兒子一眼說,「我注意到,你可是一言未發。」
    「我能說什麼?」埃勒裡嘟噥道,「你已經都說了,爸爸。我們又得從零開始了。」
    37
    他們真的又重新開始了,從零開始了。痛定思痛,總結了一大堆的事後認識,但於事無補。更何況,阿曼都是一個極精明、極難對付的人。
    阿曼都不再去找那位騎在他脖子上的阿德尼·烏裡亞特蘭德「豬背」了——那位在她的紐波特別墅大鬧,並砸碎了價值10萬美元物品。來自芝加哥後來住在紐約的格蒂·霍奇·哈蓬克萊默夫人也不再來找他了,很顯然她的興趣已轉到尋求更新奇、更安全的刺激中去了。阿曼都也沒有重續舊好的意思。嗜酒的女騎手達菲·丁格還是一直在波士頓街戒酒。阿曼都也不再理會和弗吉尼亞·懷廷合住在東四十九街的一處房子裡的珍妮·坦普。珍妮·坦普偶爾出去做些臨時的文秘工作;她穿著暴露,進一步增加了她胸部的魅力。蘇珊·默凱爾大夫忙於出診看患喉疾的病人,根本顧不上阿曼都,或者也許可以說,他的咽喉突然痊癒了。瑪塔·貝裡娜又遠行了,這回去了歐洲的某地進行另一輪的巡迴演唱。她們根本就沒有去麻煩西爾瑪·皮爾特。阿曼都正在追求更年輕的女子。沒有任何關於那位戴著紫色面紗、或者任何面紗的神秘女人的消息,一點也沒有。她彷彿是來自中世紀的浪漫故事,虛無縹緲,由某個頭腦發熱的傢伙臆想出來的。
    阿曼都的精力全都放在了勞瑞特·斯班妮爾身上。他裝成一位慈父般的聖徒、溫柔的護花使者,並有規律地去羅馬劇院觀看勞瑞特的排練。一他坐在前排空蕩蕩的貴賓席上,看著她試唱比利·高頓斯創作的新曲子或經典曲子。勞瑞特排練完畢後,他就會奇跡般地出現在後台,然後帶著她回家。如果她還不是筋疲力盡的話,阿曼都就會帶她去一些偏僻的小飯館坐坐。她心情不好時,阿曼都還會安慰她。他和她簡直形影不離。
    「這個小傻瓜。」哈里·伯克哼著鼻子說,「難道她連一點警覺都沒有?」
    「她單獨一個人,哈里,」羅伯塔說,「你就是不瞭解女人。」
    「可我瞭解這世上像阿曼都這樣的男人!」
    「我也是。」羅伯塔嚴肅地說道,「但是別用你的大男子標準去評判勞瑞特,親愛的。她自己會照顧好自己的,大多數女人都會這樣做的,這是女人天生的一種本能。現在她需有人可以依靠,有人跟她聊天,卡洛斯再合適不過了。」
    伯克輕蔑地哼了一聲。
    「他會像對待她姨媽一樣地對待她的。」
    「根據她的秘寫遺書,他並沒有親自殺害她,不是嗎?」
    「那她怎麼會不出氣躺在一隻鑲銅邊的棺材裡呢?」
    「他不會去傷害勞瑞特的。他想要的是她的錢。」
    「他當然也會得到的!」
    「親愛的,那需要一些時間了。可別低估了勞瑞特這個小傢伙。她現在和卡洛斯混在一起可能有些傻,但她會把握好時間的。要得到錢,他就得和她結婚。而我有一種預感,他會發覺勞瑞特不是那麼容易上當受騙的。」
    「她姨媽就上當了!」
    「那幾乎是一位老年婦女了。而勞瑞特一點沒有思想包袱,她年輕美貌,這只是一方面。我們為什麼要花那麼多時間來談論他們呢?我明天還得早起。」
    兩人放下這個話題,親熱了起來。
    羅伯塔在一台外百老江劇中被安排了一個角色。沒有台詞要念,只需在三幕長戲中身著肉色比基尼泳裝在舞台的右邊跳原地扭擺舞。「劇作者告訴我說,他是在服用了致幻劑後寫成了這部戲劇,」她對伯克說,「你猜結果怎麼樣?我就相信了他。」她每天晚上都是拖著疲憊的身軀,悄悄地回到家中。
    對這位蘇格蘭人來講,此後的日子並不好過。羅伯塔去排演後,他大部分時間是和埃勒裡在一起,毫無意義地呆在警察總部內。他們倆像一對感情破裂的夫妻,不願看到對方,又像一對連體嬰兒似的不可分離。
    他們的談話煩躁無味。
    「我們是不是相互討厭啊?」埃勒裡問道。
    「沒錯。」伯克不快地說。
    「那你為什麼不離開呢?」
    「我不能,埃勒裡。你為什麼不呢?」
    「我也不能啊。」
    「你是我的搭擋。」
    「也就這樣了。」
    伯克把雙手插進了自己的口袋。
    奎因警官有些感情用事,他去找了地區檢察官。
    「先把阿曼都抓起來交陪審團怎麼樣,霍爾曼?」
    地區檢察官搖搖頭。
    「但是我們有戈羅麗寫在遺囑內的材料啊,」警長辯解道,「還有羅伯塔·韋斯特的證明。」他實際上是在和自己辯論,把地區檢察官當作了他的講壇。
    「這又怎樣呢,夥計?所有材料只能證明案發前七個月他有這種動機。即使我能讓陪審團起訴他,當然我對此表示懷疑,你能想像一位好律師會如何處理這個案子嗎?你知道阿曼都肯定會聘用最好的律師的。夥計,我告訴你,這傢伙會因此而出名的。如果我沒有贏的可能,我為什麼要把這個機會送給他呢?我們唯一的出路是找到那個女人。」
    「什麼女人?」警官嘀咕道,「我都開始懷疑是否真有其人。」
    不知是否由於感情用事的緣故,警長還是拒絕放棄阿曼都。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把卡洛斯·阿曼都召到位於中央街的警察總部來——老頭兒對埃勒裡和哈里·伯克說,此舉的目的是讓他神經緊張。但是,如果說這種傳喚是針對阿曼都的一場神經戰的話,那麼,其結果只是攪得警官本人煩躁不安。這種傳喚對阿曼都看來倒是一樁幸事,他不再大吵大鬧地說這是對他的騷擾或威脅要訴諸法律。他總是迷人地咧著嘴笑,顯得彬彬有禮,但從不承認自己有罪。有一次,他甚至敬了這位老人一支雪茄。(「我不抽雪茄,」警官厲聲說,「我即使抽,也不抽哈瓦那雪茄;我即使抽哈瓦那雪茄,也不會抽你給的,阿曼都,如果我抽了的話,會嗆著的。」阿曼都又把雪茄遞給埃勒裡,埃勒裡想了想,接了過來。「我要把它當耗子藥用。」他禮貌地對阿曼都說。阿曼都笑了笑。)
    「我在受他擺佈,」警官大聲說,「他喜歡這個樣子。他一直問我為什麼不逮捕他!我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如此恨過一個人。我真希望我是一個清潔工,」面對大家不解的神情,他補充說,「至少我能將這垃圾處理掉。」
    老頭兒不再叫阿曼都來警察總部了。
    伯克問:「那麼這案子要被扔進未結案捲了?」
    「絕不,」警官堅決地回答道。他心情不佳時常常會把他年輕時的流行語掛在嘴上。「我會把這案子查到底的。不過,是這種會面而並不是阿曼都讓我這麼惱火。我們要冷靜地觀察一段時間了。但願他在得意忘形時,會犯什麼錯誤,或是這幾天會與那個女人聯繫。當然那女人也許會與他聯繫。我已將他置於24小時的監視之下。」
    不僅僅奎因警官的手下在盯梢,日見憔悴的埃勒裡本人也和他們在一起,當然他有時候單獨行動。他經常光顧各類酒吧,更多的是去羅馬劇院,裡面昏暗潮濕。他的胃常感不適,偶爾酒後有些頭痛,他的體重在進一步下降。
    「你還做這件事幹嘛?」哈里·伯克問他。
    「你應該知道什麼是希望,」埃勒裡聳聳肩。「我必須集中精力,不負眾望。」
    「又是老一套,」伯克歎了口氣。「看看誰更有耐心,是狐狸,還是獵狗。沒什麼新情況吧?」
    「沒有情況。想和我一塊干白費勁的事嗎?」
    「不了,謝謝。我可沒這胃口,埃勒裡。我遲早會掐死他的。還有羅伯塔,她也會這麼幹的。」
    還有羅伯塔,伯克突然意識到有比和埃勒裡一起說氣話更好的事要做。一天夜裡,羅伯塔在小夜總會裡排練了一整天後,悄悄回到了自己又髒又小的房間、她顯得很柔弱。這位蘇格蘭人鼓起勇氣,用他那有力的雙手把她抓住,就像他的祖先緊握雙刃闊刀一樣,使勁地搖晃。
    「波蒂,波蒂,羅伯塔。我再也無法忍受這樣了。我是說,你會說出一些你喜歡警察的道理,但他們卻是過著一種極其乏味的生活。我都快瘋了,羅伯塔。這樣用呆著,我是說……」
    「你是說你想回家了。」羅伯塔嗚咽地說。
    「正是這樣。你理解,是嗎?」
    「哦,是的。」羅伯塔帶著一絲冰冷的口氣說。這是她在舞台表演中最好的聲音,在扮演麥克白夫人這個角色時努力運用的這種聲音。「我當然理解。」
    伯克笑了。「那麼一切都解決了。」他急切地說道。「不是嗎?」
    「解決什麼了?」
    「我以為……」
    令他吃驚的是,羅伯塔抽泣了起來。「哦,哈里,我不責怪你…·」
    「波蒂!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沒什麼。」
    「肯定有什麼事。要不然你不會無緣無故地哭泣。」
    「我沒有哭!我為什麼要無緣無故地哭呢?你當然是想回家了。你現在身在異國他鄉,沒有小酒館裡的飛嫖遊戲,沒有現代派青年,沒有皇家衛隊的換崗儀式……哈里,對不起,我有些頭痛。晚安。」
    「但是,」伯克明亮的眼睛露出一絲真誠和迷惑。「但是我想……」他停住了。
    「是啊。你一直在想。你是很聰明的,哈里。」羅伯塔突然從埋頭哭泣的長沙發上翻過身來說,「你想什麼呢?」
    「我是想,你知道我說的不是……」
    「你說的不是?你有時候真煩人,哈里。你能不能用簡單、明瞭的英語來表達?」
    「我是蘇格蘭人,」伯克生硬地說,「也許我們說的不是同一種語言,但我頭腦裡想的東西應該是到處都一樣的。我的意思是——我是說,我的意思是……」
    「哈里?」
    「真見鬼!」伯克那粗短的脖子被憋成了紫紅色。「我要你和我一起回家!」
    這時,羅伯塔坐了起來,微微皺著眉頭,看著她那一頭亂髮。「那好啊,哈里。我是說在情況變化了的條件下。我認為你在追求女孩子方面並不聰明。你沒有像卡洛斯之流的那種追女人的技巧,甚至還不如埃勒裡·奎因。不過,從動機上講,我想你該把我的話當成是一種讚揚。你有你獨特的可愛之處。你是否真的為了換取我和你非法同居而準備花錢資助我去英國呢?雖然我很想去英國看看,但我是付不起這筆錢的。我連做夢都想去那裡——斯特拉特福,還有許多地方。但是,親愛的,我恐怕無法接受它。我也許給你造成了一個錯覺。由於情況的需要,我不得不承認我和卡洛斯那個魔鬼發生過關係,但你沒有理由據此認為我是那種輕浮的女人。哈里,你是很可愛的。你想和我風流幾個晚上,我至少應該感謝你。而現在,我真的很累了,我想去睡覺了,一個人。晚安,哈里。」
    「請你安靜一下!」這位蘇格蘭人大聲吼道,「你根本沒明白我,我想和你結婚!」
    「哦,哈里,」羅伯塔哭著說,「要是我早點知道多好啊!」
    儘管她還想說些其他什麼話,可是沒等她說出來,倆人就瘋狂地扭抱在了一起。
    「好了,老兄,」伯克第二天告訴埃勒裡,興奮中還有一點難為情,「我終於把這個老問題給解決了。」
    埃勒裡咕噥著說:「羅伯塔是怎樣讓你說出來的?」
    「對不起,我沒聽清?」
    「那個可憐的女子等你向她求婚已有好幾個星期了,據我所知,可能有幾個月了。明眼人都已看出來了,除了你這個蘇格蘭情種。恭喜你啦。」埃勒裡無精打采地握了一下伯克的手。
    他們準備一俟羅伯塔的那出前衛戲劇演出完畢後就結婚。韋斯特小姐預言,那齣戲一定會有不同尋常的反響。「我們還得為另一部戲辛苦一陣子,」伯克大聲地說,「我簡直都等不及英國海外航空公司的那個航班了。老兄,說實話,我在你們這個可愛的國家實在是受夠了。」
    「有時候,」埃勒裡狡黠地說,「我真希望是你們在約克鎮打敗了我們。」
    他咒罵著卡洛斯·阿曼都和及其所有的吉普賽祖先,接著又去寫他的小說了。
    38
    奧林·斯泰思創作的那出時事諷刺歌舞劇的海報,讀來令人感到是在極度興奮的狀態下匆匆寫就的,而不像是在心平氣和的時候寫成的。這個時候是戲劇演出不太景氣的季節,而批評者的熱情倒是有增無減。
    也許是這位傳奇般的奧林·斯泰思走運,他從來就沒有失敗過。在這個殘酷的小圈子裡,劇作家們為了生存而苦苦創作。而成功則像一場惡意的賭博,創作天賦似乎無關緊要。
    對於勞瑞特·斯班妮爾的表演,沒有任何故意的歪曲報道。那是一位真正的演員進行的演出,唯一的問題就是演得好不好。毫無疑問,反響強烈。報紙頭條進行報道,人們歡呼雀躍。評論家們認為她是百老匯的新寵兒。《百家爭鳴》(Variety)雜誌稱「斯泰思極為成功」,沃爾特·克爾本人稱勞瑞特是戈羅麗·圭爾德理所當然的繼承者,《生活》(Life)雜誌計劃發表有關她的人物專題報道,圈內人士就她的表演是否時興有趣而爭論不休。戲迷們排起長隊等著買票,爭先恐後地請她簽名。西爾碼·皮爾特和她簽了一個代理合同——這位老太太長期以來只靠口頭協議進行工作。阿曼都及時地提醒勞瑞特說:「這是一個激烈競爭的行業,你最好和西爾碼簽一個合同,以免遭人暗算。」瑪塔從西柏林還發來了一份電報:我告訴過你,要繼續進行發音控制訓練。愛你的瑪塔。
    歌舞劇在星期四晚上開演了。星期五下午,埃勒裡撥通了基普·基普利的私宅電話。「你能給我搞兩張奧林·斯泰恩的歌舞劇嗎?我跑了很多地方也沒買著。」
    「你想要什麼時候的票,明年的嗎?」這位專欄作家問。
    「星期六晚上。」
    「這個星期六的晚上嗎?」
    「這個星期六晚上。」
    「你以為我是誰,傑克·肯尼迪嗎?」基普利問。他接著又說道,「我得想想辦法。」十分鐘後他回了電話。「我一直不明白,你欠我那麼多的人情,我為什麼還要幫你呢?票已在票房裡了。」
    「謝謝你,基普。」
    「你可不要只是嘴上說說,夥計。給我提供一些有價值的新聞吧,我們是朋友。」
    「我希望能這樣。」埃勒裡歎了口氣,掛了電話。他真是這麼希望的。
    儘管有小說要寫,並有交稿期限,圭爾德的案子還是一直索繞在他的心頭。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突然決定去看這部歌舞劇,他一般是不看歌舞劇的。雖然他樂意聽到百老匯對勞瑞特表演天才的讚譽,但是這一決定卻與此無關。說到底,仍然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職業本能驅使著他去試圖把握這起謀殺案的脈絡。埃勒裡也拉上了父親一起去,老頭有些不太願意——對於這位從歌舞劇繁榮年代成長起來的警官來說,歌舞劇已隨弗洛倫茲·齊格菲爾德及厄爾·卡羅爾的逝去而風光不再;他認為《俄克拉荷馬!》一劇枯燥乏味,而《窈窕淑女》又異想天開,廢話連篇——但星期六晚上,他們還是去了羅馬劇院。
    他們坐的出租車在擁擠的車流中艱難地行進著(頭腦清楚的紐約人決不會在星期六晚上坐出租車來劇院區的);兩人以一種懷舊的心態,對新時代廣場地區的嘈雜氛圍不時地咒罵著。他們在老羅馬劇院的「僅售當日票」窗口前與一群不太友好的人又擁擠了一番,最後,終於坐在了劇院中央第六排靠走道的半圓形貴賓席上,這是戲迷們夢寐以求的座席。
    「真不錯啊。」警官漸漸地平靜下來了。「你是如何搞到票的?」他並不知道這是埃勒裡請基普利幫的忙。「這兩個座位恐怕得花去你幾天的薪水,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
    埃勒裡言簡意賅地答道:「錢不是萬能的。」說完,他就看起節目單來。有些事情不必說出來,甚至對自己的父親也是這樣。
    找到了。在第一幕的結束部分,由勞瑞特·斯班妮爾演唱的歌曲。周圍的觀眾似乎把節目單都翻到了同一頁。為了證實這一點,埃勒裡特意向左右看了看。這種情景十來年才遇上一回。古老的劇院裡有一種明亮的感覺,只有在一顆新星即將誕生時才會這樣。你甚至可以感到亮光在閃爍。
    亮光隨著勞瑞特出場前燈光熄滅而消失,留下了一片沉沉的寧靜,沉重得彷彿要爆裂似的。
    黑暗而寧靜。
    埃勒裡發覺自己一動不動地蜷坐在座位邊上。他的父親,這位極不敏感的老人,也和他一樣一動不動地坐在旁邊。
    全場鴉雀無聲。
    一束明亮的錐形光柱突然從天而降,從舞台前部跳射到舞台正中央。沐浴在耀眼的光亮中,勞瑞特坐在一架巨大的玫瑰色的鋼琴前,握著她那雙蒼白的手。舞台背景是繡著一朵大紅玫瑰的黑色天鵝絨布。她穿著帶有閃光裝飾片的玫瑰色高領、露背晚禮服,沒有佩戴任何首飾,白嫩的肌膚和金黃的頭髮彷彿是天鵝絨布上的浮雕,渾然一體。她並沒有注視著觀眾,而是看著自己膝蓋上的雙手。她若有所思,彷彿正聆聽著某些平常人無法聽到的東西。
    整整30秒鐘,她作沉思狀,然後始起頭來,看著指揮。指揮將指揮棒舉起,停在半空中。當它落下時,整個樂隊迸發出強烈的悲愴音樂,帶有重重的銅管樂聲,間有一些短促音。
    忽然間弦律又轉成了溫柔、纏綿的風格,那是高頓斯那部著名的《在哪裡?》歌舞劇的序曲。序曲過後,勞瑞特抬起手,頭往後一仰,彈奏了一串輕快的迎之後,開始演唱。
    這聲音和埃勒裡在觀看排練時聽到的很相近,但並不完全一樣。有一種難以捉摸的新特點,使她的聲音在質量和風格上有所提高。不知是她臨場發揮得好,還是瑪塔·貝裡娜教了她什麼唱歌的絕活。實際上勞瑞特現在是二者兼有,戈羅麗·圭爾德的音質,勞瑞特自己的風格。從這個詞義上講,沃爾特·克爾是完全正確的。每一代人都是繼承了父母的基因,又融入了自身的特點,從而成為新的一代。這個外甥女確實是「她姨媽的理所當然的繼承者」。
    這聲音和老圭爾德的一樣,迷人而煽情。所不同的是;它有一種奇妙的內向性,勞瑞特聲然沒有意識到觀眾的存在,其結果是她完全處於一種忘我的境地。她彷彿遠離塵囂,獨處一室,淺斟低唱著內心的獨白。全場的男女老少都凝神屏氣,洗耳恭聽,心緒萬千。
    這聲音極具震撼力。
    埃勒裡努力從這種感染力中掙脫出來,注意觀察了一下周圍觀眾的情況。他的父親身體前傾,半閉著眼睛,咧著嘴,一副痛苦中又帶有刻骨銘心的歡樂的表情不得的樣子。周圍黑暗中能夠辨認出的幾個人,神情也是不堪入目。每一張臉都脫去了虛假的面具,赤裸裸、孤單單,毫無造作,毫無體面可言。這不是什麼美景,它讓人感到既興奮又噁心;我的天哪,埃勒裡暗暗思忖著,她將會成為一股強大的社會破壞力量,她將摧毀人類社區,代之以曠野孤狼般的索居生活;她將破壞大學校園裡年輕人的群體意識,成為各種毒品的替代物。她不可能意識到她的這種危險的破壞力量。她的唱片可能會賣到上千萬張,甚至上億張,到時候甚至會出台專門的法律來限制她的擴張。
    她又唱了五首其他歌曲:《愛情,愛情》、《你是我的煩惱》、《後來沒有月亮》、《接受我》以及《我想死》……
    勞瑞特的雙手又放回到膝蓋上。
    對於劇場內震天動地的歡叫聲,她絲毫沒有反應。她甚至連頭也沒回一下。她只是坐在那裡,和開始一樣,握著雙手,垂著雙眼,若有所思。埃勒裡認定,這肯定是奧林·斯泰思教她這麼做的;不過,即使沒有斯泰思的指點,埃勒裡也很難想像出她會做出其他任何的反應來。
    觀眾們不同意讓她就此結束。第一幕的幕布降升了好幾回。她依舊靜靜地坐在那裡,坐在空曠舞台上的那架大鋼琴邊,嬌小的身影煙煙生輝。
    再來一個!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雷鳴般的喊叫聲響徹全場。
    勞瑞特從長凳上突然轉過身來,在強光的照射下站了起來,全身光芒四射。她的目光第一次面對著觀眾。
    這一下非常奏效。全場頓時安靜了下來。
    「非常高興能為大家演唱,」她輕聲說道,「不過,接下來還有更多好看的節目,所以,我只能再為大家唱一支歌。我不知道比利·高頓斯是否會介意我唱老歌。這首抒情歌曲的歌詞是由詹姆士·沃克創作的,大家也許還記得,他並不是一位專業歌詞作家;曲子是由歐內斯特·鮑爾寫的。1905年第一次發表,後經改進在20年代沃克當紐約市長時成為一首流行歌曲。這也是我姨媽——戈羅麗·圭爾德非常喜歡的歌曲。」
    斯泰思精明的一招——埃勒裡敢肯定這是斯泰思的生意——以這種方式說出吉吉·圭爾德的名字,令在場的每一位觀眾疑團頓釋。
    勞瑞特又回到鋼琴邊。
    音樂再起,劃破沉寂。
    觀眾再次凝神屏息。
    她又一次展開歌喉。
    無論從曲調還是從歌詞上講,這首歌曲並不是理想的選擇。鮑爾的音樂過於纏綿排側,而沃克的抒情歌詞則讓人想起鍍金鳥籠中的鳥兒以及那些可憐的縫衣女:
    在這充滿生機的夏季,親愛的,
    你說你只愛我一人,
    我欣然將身心托付於你,
    心醉神迷。
    而昨夜我在夢中看到,
    未來的我衰志、滿頭白髮老而灰暗,
    我想知道,親愛的,你到那時是否仍會,
    愛我如今天今天所愛。
    副歌(緩慢、抒情):
    到12月你是否仍會像5月那樣愛我,
    你是否仍會以古老而甜蜜的方式愛我?
    當我頭髮花白時,
    你是否仍會親吻我說,
    在12月你依然愛我如5月?
    勞瑞特以英國音樂廳的演唱風格緩慢、抒情地演唱了這首歌曲。埃勒裡搖搖頭,認為這是一個失誤。他敢打賭,過不了多久,奧林·斯泰恩——或者比利·高頓斯——就會讓勞瑞特的加演曲目盡量減少模仿的內容。他在想,如果換一位歌手來演唱這首歌曲,觀眾可能早就哄堂大笑起來了,如果不是竊笑的話。觀眾們只是出於對勞瑞特的敬佩,才如癡如狂地喜愛著這首屬於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時代的歌曲,如同對高頓斯的音樂一樣。
    聽著這首表現「多情郎詹姆士」青春情感的歌曲——詹姆土·沃克的傳記作者吉思·福勒將他的這本書定名為《多情郎詹姆土》——埃勒裡想到,沃克的這首傷感情歌,尤其是副歌的主題,顯然一直到死都纏繞在作者的心頭。據福勒講,在這首《到12月你是否仍會像5月那樣愛我?》的歌曲發表40多年後,也就是距勞瑞特今天演唱這首歌20多年前,那位曾是流行音樂界的有志青年、律師、參議員、市長和風度翩翩的政客,病重時坐在他黑暗的房間裡,突然打開燈,找到一支筆,把這首抒情歌曲,改成了一首新歌,結尾的幾句是這樣的:
    請你記住,親愛的,
    永遠不會有12月,
    永遠是5月。
    經過40來年的時間和其間的兩次世界大戰,詹姆土·沃克終於功德圓滿,返噗歸真了。
    我希望圭爾德的案子也能讓我達到這種效果,埃勒裡心裡這麼想著。
    永遠不會有12月……
    埃勒裡好像突然觸電了似的一下站了起來。說實在的,他常常這樣。換一個別的場合,這樣的舉動也許是挺有趣的。這是由於他的左胳膊在座位的扶手上動了一下,恰好觸著了麻筋,那種突發的不適感差點沒讓他叫出聲來。
    奎因警官不高興地噓了他一聲,老奎因正專心致志地在欣賞歌曲。對這位警官來講,勞瑞特演唱的歌曲勾起了他對青春時代的回憶。
    但是,對埃勒裡來說,它是一個前兆。即使不觸著麻筋,他也會作出這樣的舉動,因為他的內心深處突然受到了觸動。
    「爸爸。」
    「閉嘴!」他父親不滿地噓了一聲。
    「爸爸,我們得走了。」
    「什麼?」
    「至少我得走了。」
    「你瘋了嗎?活見鬼,你攪得我沒聽到這首歌的結尾!」
    勞瑞特唱畢,全場掌聲雷動。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手扶在玫瑰色鋼琴的一角,站在那裡,臉上沒有笑容一雙藍眼睛在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全身光彩奪目。接著,幕布降了下來,全場燈光亮起。
    「我不知道你犯了什麼病?」老頭兒一邊在過道上推搡著前進一邊說著,「你天生是一顆掃帚星,埃勒裡。聽聽,那是多麼好的嗓音!」他接下來就沒完沒了地談著勞瑞特,或者也許是在談他自己。
    埃勒裡一言不發,一直等到兩人到了擁擠的大廳裡。他仍然繃著臉,一副痛苦的樣子。「爸爸,你沒必要去。你還是待在這裡看完剩下的節目怎麼樣?我們一會兒家裡見。」
    「等一等,好嗎?你有什麼想法?」
    「我只是記起了什麼事。」
    「與圭爾德一案有關嗎?」老頭馬上問道。
    「是的。」
    「什麼事?」
    「我想現在最好別說。我得首先核實一下。你真的沒有必要去,爸爸。我不想讓你今晚掃興。」
    「你已經讓我掃興了。不管怎樣,我不在乎接下來的節目了。她唱得真好!錢花得值得。真是與圭爾德一案有關嗎?」
    「與圭爾德案有關。」
    「這案子也困擾著我,」老頭說,「我們去哪兒?」
    「你是不是把戈羅麗·圭爾德遺囑的複印件交給了地區檢察官?就是那份從沃澤爾辦公室找來的、上面有秘寫長文的遺囑?」
    「是的?」
    「我得找到他。」
    「沃澤爾?」
    「地區檢察官。」
    「霍爾曼?現在?週末晚上?」
    埃勒裡陰鬱地點了點頭。
    奎因警官斜著眼看了他一眼,不再吭聲了。他們來到四十七街,走進附近的一家飯店,找到飯店裡的公用電話,埃勒裡花了25分鐘才查到地區檢察官的下落。他正在沃爾多夫飯店參加一個倍受媒體關注的政界宴會,他在電話裡聽起來很不高興。
    「現在?」他問埃勒裡,「週末晚上?」
    「是的,霍爾曼,」埃勒裡說。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能不能等到週一早上?」
    「不,霍爾曼,」埃勒裡回答道。
    「別裝得跟雜耍裡的小配角似的,」地區檢察官怒沖沖地說,「好吧,神秘的傢伙,我會盡快趕到辦公室,我們在那裡見面。但這最好管用!」
    「不是管用不管用的問題,」埃勒裡咕噥著,掛上了電話。
    39
    當埃勒裡讀完戈羅麗·圭爾德寫在她遺囑行間的小字體親筆書時,他看起來似乎老了十年。
    「怎麼樣?」地區檢察官問,「你找到你要找的東西了嗎?」
    「找到了。」
    「找到什麼了,孩子?」警長急於想知道。「那天我在沃澤爾辦公室宣讀的時候,可沒有漏掉或纂改過一個字。是怎麼回事呢?」
    「就那麼回事。希望你們能理解我,好嗎?」
    「你的意思是,到現在你還不準備說出來嗎?」他父親吼道。
    「把我從宴會上、記者的鏡頭下叫回來,」地區檢察官暴跳如雷,「而且還是在週末晚上。我老婆都以為我去尋花問柳了。而他還不肯說!感謝上帝,夥計,我慶幸我沒有一個瘋兒子。我要回沃爾多夫飯店去了。不管有什麼事,都等到週一上午再說,我想和我老婆待在一起。如果這傢伙有什麼借口要讓什麼人進辦公室的話,請告訴我。別忘了,出去時把門鎖上。」
    辦公室昏暗而安靜。主人走後,奎因警官問道:「怎麼樣?」
    「現在不行,爸爸,」埃勒裡低聲說,「現在不行。」
    老頭聳聳肩,顯出無可奈何的樣子,這種回答對他來說並不意外。
    他們坐出租車回家。一路上誰都沒說話。
    最終,警官將他的驕傲與喜悅留在了靜靜的書房內。他用手拉長了他那有趣的下嘴唇,努力用眼睛瞪著黑洞洞的嘴,那表情彷彿是裡面住著討厭的惡魔似的。
    40
    神秘的面紗漸漸揭開了。埃勒裡終於看清了這張臉,他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