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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本佳人 奈何做賊

——我對熊召政的繼續質疑

自《是非恩仇二十年》發出以來,除開收到無數聲援之外,我還接到了兩位朋友的斡旋電話——邀約我和熊召政相聚釋疑握手言歡。其中一位是武林大兄輩人物,與熊我皆有深交。他擔心我對熊的“為難”,可能給自己帶來危險,因此應熊之請,願意出面來促和。我對這位兄台說——江湖之重,乃因道義二字。熊某十八年來視我若無,不給解釋,必是自信我拿他無可奈何。他有錢有勢有官家保護,而我只有真實而刻骨的記憶。我已宣戰,請他接招吧。天下人心是最大的江湖,敢在今年揭發,我豈會在意危險?請將此信轉發給他。

我不知道熊召政是否讀到,但是此前他通過這位朋友轉告——他答應我的要求,可以由我邀約當年的師友,他當眾給我道歉,但是不能具體解釋當年緣由。我說如果這樣,那就請他給我電郵道歉或解釋吧。但他不願留下文字記錄,拒絕了我的要求。

這位朋友還是去武漢和他見了面,並希望我到時能接聽一下熊召政的電話。於是在八號夜晚,熊召政用這位朋友的手機,給我來電。中途這位朋友對熊說——你們談這些敏感問題,你用你自己的手機吧。再一小時後,熊又借了一個別人的手機給我打來,前後兩段談話共計半小時多。整理其話大致如下,隨後我再展開質疑。

他說——對不起,野夫兄弟,不管你怎麼樣,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還是視你為最俠義的朋友兄弟。很抱歉,我沒有你那麼堅強,我進去三天之後就全部招了。我為你所受的苦表示歉意云云。

關於當年那個案子,你有很多懷疑,我也有很多疑點,其中的原因我現在還不能向你解釋。等到我老了黃土埋脖的時候,我再來說明真相吧。

當年海外民陣確實來了人,但是我對警方一直沒承認,因此最後只好釋放了我;而為什麼判了你的刑,我就不知道了。我確實去廣州聯繫過幾次,其中一次在機場被劉富道【湖北作協領導,著名作家】帶人將我強行架回。而且警局後來拿出我和你以及其它所有人會面的照片給我看,說明我的一切行動都在監視之下。

我看了你的博客,你還是那麼充滿激情。我早就已經回歸平淡了,94年我就皈依了佛門,有了很多禪悟。你不要以為現在的人們還像你一樣關心社會,他們早就遺忘了這些,一切都沒有意義。我們都是受害者,一個受害者何必要去傷害另一個受害者呢?你說我還競爭作協副主席,這是誤會,我早就不摻合他們那些事了。

你坐牢我去看過你,還給了600元錢,你完全不提,你怎麼忘記了?事實上我一直都說你好話的,你的電視劇本,湖北電視台還拿來我審稿,我都是對你大加讚賞的。我看你博客上的舊體詩詞,覺得你還是像當年,有些字不合格律,我們要是從前,我還可以幫你圈點出來的。事實上我的兒子也沒移民,他們【誰是他們?】不讓,早就回來了。

整個對話,主要是他說我聽,偶爾插話質問幾句。最後我告訴他——你的解釋沒有誠意,我無法接受你的道歉。你說暫時不能說出的真相,我等待你早日說出——如果它確能還你清白的話。由於你沒有解釋清楚當年的騙局,我暫時也無法原諒。

放下電話,我開始再次反省我們的交誼,以及彼此曾經熟悉到骨頭的半生——難道真的如他所說,我錯怪了他嗎?

仔細回想熊召政在湖北功成名就順風順水的一生,不得不感歎這就是個奇人。用當年他很好的一個哥們的話說——他確實聰明絕頂,僅僅靠這點聰明,已經足夠他要雨得雨了。可惜這些都是小聰明,而沒有修成大智慧。

1979年他大約是英山縣復轉安置在文化館的小幹事,讀了當年著名軍旅詩人葉文福的《將軍,請不要這樣做》之後,他很快學會了這種階梯式政治抒情詩,審時度勢寫出了他得以成名的《舉起森林般的手,制止》。這首詩發起了對前垮台縣委書記的批判,他成了後縣令的東床快婿。此中有無聯繫,我不得而知。

問題是湖北籍偉大詩人葉文福從此受壓,20年前那一刻英勇走上廣場,軍服前胸掛“將軍,請不要這樣做”,後背懸“我是葉文福”——這是多麼勇敢堅毅的畫面啊,這才是詩人的榮耀——以致事變之後被開除軍籍,至今在北京陋室過著貧病交加的生活。而熊召政呢?該詩獲獎,獲得省委書記和老作家徐遲的青睞,上調省作協,最後陞官發財到今天。

他說我錯了,他沒有去角逐省作協領導職位。我確實錯了,他現在是省文聯副主席,是政協常委。我倒是不解,一個敢在那年六月退黨的人,有誰還肯復出去做貳臣?這個黨什麼時候寬宏大量到不計較當年的叛黨者了?比他成就大很多的祖慰先生,因為退黨而流亡,幾年前回來,一直過著隱姓埋名的寂寞清貧生活。他要是也能被“寬恕”,且願卑躬折節前來角逐這一爵祿,無論成就和人氣,還能有你熊召政的一席之地嗎?那麼當全國所有的六月“叛逆”都沒有獲得平反和寬待之時,湖北真理部和禮部,怎麼又敢破格任用他這個不僅退黨,且身負“刑罪”的嫌疑人呢?

我見過無數當年僅僅參加遊行和簽名的人,現在想重用都要被某部門阻止;唯有大名鼎鼎的熊召政,卻能獨仰天恩,此中的秘密何在?他難道不能給歷史一個合理解釋嗎?他向來以湖北名士自許,自命古典熏陶深厚。請問,自古文士講名節,如真心退黨,那何必重食周粟,再受周祿?如果是奉旨退黨,以便隱秘建功,那麼人各有志,各為其主,你只要昭告天下,那也無可厚非——因為那也是飯碗——只是你不能一邊裝民主義士,一邊做黨國功狗。兩邊都想討好,左右都要逢源,你也確實太聰明了。

當官做僚的朋友同學,我也很多;雖然彼此主張不同,但我向來理解。誰都想吃一碗安穩飯,只要不為惡,誰都不能譴責。只是你別機會主義,別既要上青樓,還要入牌坊。我們共同愛戴的老校長劉道玉,那一年只是簽名上書為學子呼籲,尚未主動退黨;後來在黨員重新登記運動中,拒絕檢討,放棄登記過關,從此賦閒不再出山,至今仍被官方壓制排斥【見拙作《大德無言》】。連一代教育家都不能見容於當世,熊召政何德何能,竟能屢邀上寵?

我何以判斷他的電話沒有誠意,因為其一,他先說他進去就招了【如果因此而判我,我絕無怨言,我從來不要求個人在暴力機器面前的堅強】;後來又說他關鍵的問題沒有承認,於是他得以釋放。他這不僅是把我這個前警察當傻子,且是對武漢公檢法智商的侮辱。連我都已坦白的問題,警員豈能不追索到底?如有追索,我有罪,你豈能脫罪?事關政治驚動刑部的大案,誰敢貪贓枉法私賣人情。

其二,他宣稱他和海外民陣確有聯繫,民陣確實派人來過,以此證明他沒有虛構騙我——眾所周知,海外民陣不是地下組織,所有人皆真名實姓公開身份,國內也不會因為你認識其中某某而定罪於你,請說出當初與誰聯繫。民陣中也不乏我故交,我自可質證清楚。

其三,他說很多內情暫時不便公開,人之將死時再寫出真相——這是最好的托詞,是我唯一難以逼問的說法;但是也可能是又一個謊言。因為如果是一般的真相,現在即使公佈出來,也早已過了追訴期,法律本身無從追究。如果是可恥的真相,今天尚不敢懺悔,那終身也未必敢直面曾經的罪過。我想我不會再期待任何解釋了,歷史注定的方向不會改變,時間終將風化所有的鐵幕。

最後,我要糾正他的幾個說法,誰去探監我的日記都有記載,監獄也有登記,我所有的管教也都記憶如初。我的電視劇與湖北各電視台毫無關係,也從未與他們任何人聯繫,且早就拿完稿酬;他帶有恩賜似的所謂審稿意見,我既未聽說,也無意感謝。

還想補充一句,無論新詩舊詩,他都還在扮演宗師——似乎運作出來的茅盾文學獎,真的給他帶來了意淫的快樂。他也不想想,在這個扭曲的時代,他不惜血本拿下的這種官方獎勵,正是後日之恥辱。當他沾沾自喜與這個時代額手稱慶之時,他的同班同學胡發雲以及諸多良心文人的著作卻被官方點名封殺——同樣是作家,在這個時代的悲歡際遇如此不同;天良也能區別的榮恥,自以為修為很高的他,難道恬不知道?

時至今日,他還認為在這個國家,詩人是以他出版過的詩集來命名。似乎我的過去以及現在,都要他的圈點認可。那麼我們就各自拿出自己的新舊詩文,來交付當世或者歷史品評吧,讓大家看看各自的文格詞氣究竟如何,看看最終歲月將淘汰的是誰的廢紙。

在崇尚詩歌的時代,他成了詩人;在崇尚金錢的時代,他成了款爺;在官人們喜歡研讀權術的時代,他寫出了一代權相《張居正》交結當朝新貴。他一步不拉地緊跟著這個墮落的時代,在體制內備享尊榮。這樣的一個文化怪胎,竟然還要去談佛論禪——古詩謂“翩然一隻雲中鶴,飛來飛去宰相衙——彷彿正是他的寫照。正如海上文壇產出余秋雨,孔孟之鄉生下王兆山,三楚文脈之中也配套冒出了熊召政。斯人而生於斯世,六根未盡又八面玲瓏,確實是吾土的一道奇觀。

只要想想湖北籍前輩文人聶紺弩、胡風、楊剛、曾卓等的遭遇,看看當世鄉人胡發雲、余世存、楊恆均、鄢烈山等的文章,我不知道熊召政老師是否汗顏。反正我面對這樣一些挑戰強權而又被迫害的名字時,我自覺驚惕惶恐而卑微。我真不知道,如果沒有極權在背後幫他們撐腰、屏蔽和刪帖,余王熊諸位是否還能在主席位上,活得這麼安全而自得。就像余秋雨說他也是文革的受害者一樣,熊召政指責我不應該傷害他這個同樣的“受害者”。我倒想請天下士民一起來見證——在這個神奇國度,有活得如你一樣名利權色兼收的“受害者”嗎?

所幸我們都已看見了黎明,天亮之時,喪鐘為我們每個人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