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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

2500年前,孔丘講:食,色,性也。中國人倫理觀念的基調就定了。

第一,作為探討人和人之間以及天和人之間關係的倫理學,主要兩個內容:食和色。食,講工作,如何看待搵食,如何協調同事以及上下級的關係。色,講生活,如何看待上床,如何保證生殖成功,子嗣繁衍。

第二,倫理學的基調是,食色性也。不骯髒,不可恥,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老百姓需要的,皇上不禁。2500年前孔丘的理論和今天的生物學理論一致。對於生物體,生存是最大道理,吃飯,是為了個體生存,上床,是為了種群的基因生存。百年後,老張的血肉筋骨歸於塵土,基因還在市面上流轉,基因編碼蛋白,蛋白聚合成眼珠子,小張眼珠子裡的瞳孔看到大奶和大鈔而放大,和上輩子老流氓的瞳孔並無不同,這就是常人實現不朽的形式和佛經說的轉世。老天爺編寫人性操作系統的時候,認定人性的最終驅動力是讓個體基因存在下去的概率最大化。為了生存,可以六親不認,無法無天,有奶就是娘,大奶是大娘。

中國人的工作觀,比較簡單。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就是說,做事要講規矩,年輕人要學會等待。但是對於到底規矩是什麼,2500年來,中國人從來就沒有直接總結過一二三四。只是明確了做事的態度:敬,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只是明確了做事需要達到的效果:和,在邦無怨,在家無怨。只是明確了做事過程中要把握的兩個原則:恕,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2500年了,中國人一直在用這一套工作倫理,不清晰,但是實用。理論太清楚了,流氓的種類太多,混賬事情的種類太多,不能套用,不實用。2500年過去,即使現在中組部選拔特大型國有企業一把手,把上千億的國有資產交給某個五十來歲一百多斤的胖子,彷彿兩千年前,秦王把全國一半的精壯男子交給王翦去滅楚國,用的不是平衡計分表(Balanced Score Card)或者關鍵業績指標(KPI),用的還是大拇指原則:這個人可不可以托三尺之孤,寄千里之命。

中國人的性愛觀,比較矛盾。宋明以前,樂生,人活天地間,順應自然,尊重人欲。沒有電視,沒有互聯網,沒有影院,天黑了,農民們喝幾杯自釀的米酒,院子裡和自己身體裡的蟲子都在鳴叫,於是彼此娛樂各自的身體,緩解一天的疲勞,製造新的勞動力量。城市裡的文人和官員到青樓和寺院,做詩飲酒,商議國家治理邊防漕運。歌妓和女道士比花還香艷,穿戴著當時最先進生產力製造的綾羅綢緞和金銀珠鑽,吟唱著「浮沉千古事,誰與問東流」,代表著當時最先進的文化水平。在自然規律面前,孔丘自己也無可奈何,說,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即使孔丘本身也是這種性愛倫理的產物,《史記》中一針見血地指出,孔丘野合而生。到了宋明,國力狹促,理學盛行,講究滅人欲,存天理。不是你老婆,看一眼都是不道德的,想一下都是罪過。有個笑話講,一個理學信徒一輩子不上街,因為人上街則淫具上街,帶著淫具在街上溜躂,天理何在?文革時候,情況類似,衣服只有綠色和藍色兩種,偶像只有毛主席一個,男女手拉手,就是耍流氓。改革開放之後的性愛觀,介於宋明之前和宋明之後的中間。白天在街上手拉手的還是很少,CEO們也基本都有老婆,但是中國二線城市以上,匯總起來,有世界上規模最大的色情業,這些服務產值由於沒有包含在官方統計數字中,中國的GDP被嚴重低估。一天中最有效率的時間是在這些地方度過的,最重要的業務是在這些地方談成,一個CEO教導我:「在中國做生意也複雜也簡單,複雜到拜佛不知道廟門,簡單到ABC,烈酒(Alcohol)、美女(Beauty)和回扣(Commission)。」

CEO們最近的潮流是每年去寺廟裡上上香,吃幾頓齋飯,住幾天齋房,忘掉ABC,養肝固腎,想想公司未來三五年的戰略和組織結構。有個老總上完香之後,問過我一個哲學問題:「一個人應該用一生去明白慾望就是虛幻呢,還是用一生來追求一個又一個慾望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