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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裕祿

香港,中環,人、人、人。人上了發條,西裝領帶,四足著地,裝上輪子,時速四十公里。上海,淮海路交黃陂南路十字路口,人、人、人。紅燈將熄,綠燈初上,交通協管員張開雙臂、吹哨、揮旗、瞪眼,把守四角人流,人流裡都是要奔向小康大康的鬥牛。陽朔,西街,人、人、人。幾百米街道,幾千個奸商,幾萬個遊客,幾十萬個另類民族工藝品。北京,大北窯,人、人、人。喉嚨裡起痰,想,是溶化在嘴裡吞下去還是找塊最髒的地磚吐上去,鼻孔裡有凝膠,挖,同時四處張望,看看誰會注意到,到處刨地,到處「辦證」,到處堵車,的士老哥哥一口痰高吐在周傑倫的手機廣告上,一陽指鼻屎凝膠低彈到路面上,嘟囔,真他媽的堵,下輩子,我開飛機去。

人人人都是焦裕祿,焦急、鬱悶、忙碌。

焦急。生逢盛世,滿清康雍乾盛世,中國比現在的美國還美國,GDP佔全世界的百分之三十。我朝也在崛起啊,過去三十年,GDP複合增長接近百分之十,再過十年超日本,再過二十年超美國。我們能不能再快一點啊?企業興旺,隔壁原來給領導開車的鄰居,現在造的車都賣到非洲去了,每年百分之四十的增長,再過幾年產值過千億,全球五百強。我們能不能再快一點啊?周圍有二奶的了,有四婚的了,有五子的了,有身家十幾個億的了,有進「二百萬元作家俱樂部」的了,有得三種癌的了。我們能不能快點啊?

鬱悶。為什麼美國有那麼多自然資源和先進武器呢?一小撮聰明人設計出來的制度領導兩億多天真群眾怎麼就能基本和諧呢?法國人怎麼就那麼有創意呢?德國人怎麼就那麼會造工具呢?日本人怎麼就那麼守秩序愛乾淨呢?我有生之年見得到大國崛起嗎?低成本擴張不太靈了,要買的目標公司和要招的技術工人都貴了,二氧化碳指標都要買了,在世界範圍內單品種市場份額都百分之六十了,再到哪兒發展啊?二奶有了二爺,每次離婚都淨身出戶,五個孩子吃喝嫖賭抽各有專長,表面上身家最高的開始雇保鏢了、私底下身家最高的在浦東機場被扣下了,老媽說她也要學英文學上網學用WORD寫回憶錄走進新時代,十年過去了卵巢癌五年生存率還是沒有一點提高。

忙碌。一個拉桿箱,半箱內褲襯衣,半箱充電器。Wi-Fi、手機、黑莓,看不見的線牽著忙忙碌碌的人。一周干八十個小時。不是四十個小時加上四十個小時的概念,而是人通常跳一米高、現在讓人跳兩米高的概念。檢點過去三周,一半的飯和大便是在飛機上解決的,一半的電子郵件是在車裡回的,一半的小便是一手拿手機一手按槍桿子完成的。「只有享不起的福,沒有受不了的罪」,實在困了,游泳半個小時比睡三個小時解乏。六十八個小時不睡之後,我第一次發現,和喝了八瓶啤酒一樣high,刮鬍子的時候,我第一次發現,一根白色的鼻毛髭出來。

我有機緣見過號稱是真跡的《清明上河圖》,縱24.8厘米,橫528厘米,畫的是大約一千年前大城汴京極盛時的一個夏天,專家說,共畫了人物684人,樹木174株,房屋122間,牲畜96頭,船25艘,車15輛,轎8頂。其實,張擇端畫了685個人。這個多餘的人隱在畫面的角落裡,一褲衩,一背心,一蒲扇,一眼鏡,陽具很短,記憶很長,手藏在褲兜裡,向著這縱24.8厘米、橫528厘米框起來的面積,豎起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