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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局及酒及色及一萬里路山河及二十年來文章

我和艾丹老哥哥混上是通過我的書商石濤。我的第一本小說出得很艱難,歷時十一個月,輾轉二十家出版社。結果彷彿是難產兼產後併發症的婦人,孩子沒生幾個,醫生、護士、其他像生孩子一樣艱難創作的作家倒是認識了一大堆。

那天是在平安大街上一個叫黃果樹的貴州館子,有二鍋頭,有狗肉,有我,有艾老哥哥,有石濤,有孔易,有兩個女性文學愛好者,有剛剛做完肛腸手術的平面設計大師陳丹。最慘的就是陳丹,不能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雙手還要像體操運動員一樣把屁股撐離椅面,免得手術傷口受壓腫痛。艾老哥哥說:「叫兩個小菜吃吃。」於是就定下了之後所有見面的基調:有飯局有酒有色。

飯局。地點遍佈京城,去的最多的是「孔乙己」。江南菜養才子,孔乙己生活在低處、從不忘記臭牛逼,魯迅思想端正、道德品質沒有受過文革污染,所以我們常去。飯局中,最牛逼的就是我艾老哥哥,據《北京青年報》報道,艾老哥哥是三里屯十八條好漢之首。他在飯局和酒局裡散的金銀,足夠收購十八家「孔乙己」和十八家芥末坊。這輩子到現在,我見過三個最牛逼的人。第一個是我大學的看門大爺,他一年四季穿懶漢鞋,一天三頓吃大蒜。第二個是我實習時管過的一個病人。當時同一個病房還住了一個貪官,天天有手下來看他,帶來各種鮮花和水果,還住了一個有黑道背景的大款,天天有馬仔來看他,帶來各種烈酒。我管的那個病人是個精瘦小老頭,十幾天一個人也沒來看過他,一個人蜷縮在角落裡。忽然一天,來了十幾個美女,各個長髮水滑,腰身妖嬈,帶來了各種哭聲和眼淚。我的精瘦病人是舞蹈學院的教授,和李漁一個職業,指導一幫戲子,我覺得他非常牛逼。第三個就是艾老哥哥,聽人說,如果萬一有一天,老哥哥萬一落魄,他吃遍京城,沒有一家會讓他買單。

酒。十回飯局,九回要喝大酒。男人長大了就變成了有殼類,喝了二鍋頭才敢從殼裡鑽出來。艾老哥哥,一個「小二」(二鍋頭的暱稱)不出頭,兩個「小二」眨眼睛,三個「小二」哼小曲,四個「小二」開始摸旁邊坐著的姑娘的手,五個「小二」開始摸旁邊坐著的某個北京病人的手。艾老哥哥酒量深不見底,他喝「小二」純粹是為了真魂出殼,為了趁機摸姑娘。更多的人喝了五個「小二」之後就掏出老二當街方便,酒高了,比如孔易。

色。十回飯局,十回有色。文學女青年,文學女學生,文學女編輯,文學女記者,文學女作家,文學女混混,文學女流氓,文學女花癡。不過,有時是春色,有時是菜色,有時是妖精,有時是妖怪。艾老哥哥偉大,他的眼裡全是春色,全是妖精,尤其是十道小菜之後,五個「小二」之後。艾老哥哥眼裡一點桃花,臉上一團淳厚,讓我想起四十幾歲寫熱烈情詩《郵吻》的劉大白。

如果艾丹是棵植物,飯局是土,酒是水,色是肥料,艾丹的文章就好像是長出來的花花草草。從新疆到舊金山,到紐約,一萬里地山河。從小混混到憤青,到中年理想主義者,二十年來家國。都落到一本叫《艾丹作文》的文集裡。厚積薄發,不鮮艷,但是茁壯。唯一的遺憾是,花草太疏朗。尤其是當我想到,那麼多養花的土,那麼多澆花的水,那麼多催花的肥料。

文字說到底,是陰性的。我是寫文字的,不是做文學批評的。從直覺上講,艾丹文字最打動我的地方是軟弱和無助。那是一種男人發自內心的軟弱,那是一種不渴求外力幫助的無助。世界太強大了,女人太囂張了,其他男人太出色了,艾哥哥獨守他的軟弱和無助。男人不是一種動物,男人是很多種動物。艾哥哥是個善良而無助的小動物,儘管這個小動物也吃肥肉也喝烈酒。月圓的時候,這個小動物會伸出觸角,四處張望,摸摸旁邊姑娘的手。

做設計的孔易提議,艾丹、石濤、我和他一起開家公司,替富人做全面設計(包括家徽族譜),提高這些土流氓的檔次,把他們在有生之年提升為貴族。公司名字都起好了,叫「石孔艾張」(張是我的本姓),合夥人制,彷彿一個律師行,又有東洋韻味,好像睪丸太郎。和艾丹合計了一下,決定還是算了。原因有二,第一是「石孔艾張」這個名字聽上去比較下流,第二是怕我和艾丹在三個月內就把這家公司辦成文學社,種出很多花花草草。

2002/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