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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北大圖書館

我對北大圖書館有一種特殊的感情,這種感情潛伏在我的內心深處,從來沒有明確地意識到過。最近圖書館的領導同志要我寫一篇講圖書館的文章,我連考慮都沒有,立即一口答應。但我立刻感到有點吃驚。我現在事情還是非常多的,抽點時間,並非易事。為什麼竟立即答應下來了呢?如果不是心中早就蘊藏著這樣一種感情的話,能出現這種情況嗎?

山有根,水有源,我這種感情的根源由來已久了。

1946年,我從歐洲回國。去國將近十一年,在落葉滿長安(長安街也)的深秋季節,又回到了北平,在北大工作,內心感情的波動是難以形容的。既興奮,又寂寞;既愉快,又惆悵。然而我立刻就到了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這就是北大圖書館。當時我單身住在紅樓,我的辦公室(東語系辦公室)是在灰樓。圖書館就介乎其中。承當時圖書館的領導特別垂青,在圖書館裡給了我一間研究室,在樓下左側。窗外是到灰樓去的必由之路。經常有人走過,不能說是很清靜。但是在圖書館這一面,卻是清靜異常。我的研究室左右,也都是教授研究室,當然室各有主,但是頗少見人來。所以走廊裡靜如古寺,真是唸書寫作的好地方。我能在奔波數萬里擾攘十幾年,有時夢想得到一張一尺見方的書桌而渺不可得的情況下,居然有了一間窗明几淨的研究室,簡直如坐天堂,如享天福了。當時我真想咬一下自己的手,看一看自己是否是做夢。

研究室的真正要害還不在窗明几淨——當然,這也是必要的——而在有沒有足夠的書。在這一點上,我也得到了意外的滿足。圖書館的領導允許我從書庫裡提一部分必要的書,放在我的研究室裡,供隨時查用。我當時是東語系的主任,雖然系非常小,沒有多少學生;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仍然有一些會要開,一些公要辦,所以也並不太閒。可是我一有機會,就遁入我的研究室去,「躲進小樓成一統」,這地方是我的天下。我一進屋,就能進入角色,潛心默讀,坐擁書城,其樂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也。我回國以後,由於資料缺乏,在國外時的研究工作無法進行,只能有多大碗,吃多少飯,找一些可以發揮自己的長處而又有利於國計民生的題目,來進行研究。北大圖書館藏書甲全國大學,我需要的資料基本上能找得到,因此還能夠寫出一些東西來。如果換一個地方,我必如車轍中的鮒魚那樣,什麼書也看不到,什麼文章也寫不出,不但學業上不能進步,長此以往,必將索我於鮑魚之肆了。

作為全國最高學府的北京大學,我們有悠久的愛國主義的革命歷史傳統,有實事求是的學術傳統,這些都是難能可貴的。但是,我認為,一個第一流的大學,必須有第一流的設備、第一流的圖書、第一流的教師、第一流的學者和第一流的管理。五個第一流,缺一不可。我們北大可以說是具備這五個第一流的。因此,我們有充分的基礎,可以來弘揚祖國的優秀文化,為我國四化建設培養德才兼備的人材,對外為祖國爭光,對內為人民立功,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地,充滿信心地走向光輝的未來。在這五個第一流中,第一流的圖書更顯得特別突出。北大圖書館是全國大學圖書館的翹楚。這是世人之公言,非我一個之私言。我們為此應該感到驕傲,感到幸福。

但是,我們全校師生員工卻不能躺在這個驕傲上、這個幸福上睡大覺。我們必須努力學習,努力工作,像愛護自己的眼球一樣,愛護北大,愛護北大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愛護我們的圖書館。我們圖書館的藏書盈架充棟,然而我們應該知道,一部一冊來之不易,一頁一張得之維艱。我們全體北大人必須十分珍惜愛護。這樣,我們的圖書館才能有長久的生命,我們的驕傲與幸福才有堅實的基礎。願與全校同仁共勉之。


1991年11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