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男女有別 > 對已故教授的回憶 >

對已故教授的回憶

一個人要瞭解別人,最重要的就是首先要與其親密接觸。

只有認真地和別人接觸,才能夠理解別人。不管你跟狗和貓怎麼親密接觸,都難以達到對等的交流,人則不然。

這一簡單明瞭的事理,似乎無須多說,但有的人卻時常忘記,所以就再說一下吧。

幸好,我從小就喜歡與各色人等接觸,學到很多東西。

尤其使我難忘的,是我的恩師河村文一郎教授。

我所稱謂的恩師,是我在醫學部求學時的整形外科教授,也是後來我進整形外科時那個研究室的主任。

我是在上醫學部三年級時與這位先生直接接觸的,當時先生還不到四十歲,他是身高一米七的細高個子,五官端正,長得像演員,是個年富力強且朝氣蓬勃的醫學家。

據說這位先生在北大求學時就師從詩人金子光晴先生,經常作詩,還主辦詩歌雜誌。

因為這種關係,札幌冬季奧運會時,他為《虹與雪的抒情曲》作詞,當時受歡迎的二重唱歌手「你和我」演唱,很快風靡日本。

看一下那個小冊子,上面刊登著河村教授的正面照,可以一睹那時先生的風采。

當時,先生風度翩翩,出類拔萃,在全國醫學部教授中排名絕對第一。

我醫學部畢業後,進了由這位教授擔任主任的整形外科研究室。

從那時起,我就在同人雜誌上發表小說,有時被道內[1]的文藝評論雜誌報道,也曾參與大學同窗會的雜誌編輯。

因為這個同窗會的顧問是河村教授,實習結束時,他讓我去了整形外科研究室,在那裡得到了先生和教研室的關照。

先生愛寫詩,我愛寫小說。詩和小說體裁不同,但作者對文學的好奇心卻是相同的,我想待在這位先生身邊,寫小說不會遭受非議的。

先生偶爾心血來潮,會在全體醫務室成員面前朗讀自己的新詩。有時還會問我:「你現在寫什麼?」

先生朗讀新詩時,不會覺得害羞或難為情,而是堂堂正正地大聲朗讀,讀完還問大家:寫得怎麼樣?

因大家都不懂詩,故保持沉默,教授此時就一定會點名:「渡邊君!」

我已預先記住了要點,於是稱讚說:「『茫茫山嶺火』這一句很出色!」

對此評語,教授很讚賞,他把詩的複印件留下來,說:「過會兒大家慢慢品讀吧!」

說實話,我通過與教授接觸,弄清楚了一點:那就是寫詩、寫小說都是表達情感的東西,要發表出來,不要覺得害羞或難為情。

河村先生很喜歡快活、歡樂的氣氛,經常去薄野a遊玩。

當時的薄野正處於日本經濟騰飛的前夜,比現在要繁華、熱鬧得多。

他最常去那個叫「太陽星」的夜總會,並喜歡那家店一個叫「丁香」的女性。

我們作為教授的隨員也去了那家店。教授一進店,就馬上環視四周,尋找丁香。

看到丁香在侍奉別的客人,教授會耐心地等待她爾後過來。

當然,她要是馬上過來,教授會非常高興。要是半天過不來,教授就會哀歎:「丁香被迫陪那樣的客人,太可憐啦……」

若等得時間太長,教授就很不高興,我們作為隨員會感到為難。

於是就央求值班經理:「快給叫一下丁香吧!讓她盡快過來。」

那個叫丁香的女孩,年齡約莫二十二三歲,身材短小,皮膚白皙,

a地名,札幌市中央區的繁華街。有點瘦,讓人覺得有點不太可靠。

教授與她說了很多話,她不是特別積極地附和。

我們認為她是個客套而無聊的女性,教授卻覺得那樣客氣的丁香反倒可愛。

教授對丁香一心一意,互相交談一直握著手。但有一天晚上,教授剛站起來,丁香卻呈現出非常厭煩的表情,嘟囔道:「我和教授在一起,覺得很累……」

一般情況下,我們做完各種手術,處理完相關業務,就去這家夜總會,所以到達店裡時大都超過夜間十點。

我們在那裡玩一兩個小時,夜總會就打烊,我們和教授再一起去一家叫「松屋」的壽司店,吃夜宵。

吃夜宵時也會叫上兩三個店裡的女孩兒,丁香來不來是很重要的,丁香要是來,教授就很高興。

丁香要吃壽司,教授就特意給她拿,說:「哎呀,這邊的好吃!」然後很高興地注視著丁香吃。

約一小時散席,教授就給丁香叫出租車,並默默地為她送行。

在其他時間,教授和丁香兩個人沒有秘密約會。

可以說他們的關係非常高潔、非常純真,像我這樣的一般人是無法理解的。

然而,有時丁香會失約,不參加在壽司店舉行的收工晚宴。

教授預先會說:「等著你,你務必來!」但是總不見人影。

於是,教授會從夜總會走出來,站在路邊,等著丁香從店裡出來。

我們覺得不太雅觀,就對教授說:「請您先去壽司店,我們一定領著她過去。」我們接替教授等丁香。

然而,最後還是沒有等到丁香,過後問其他店員,說另外還有個出口,可能從那兒走了。要想留住她,要去地下更衣室堵她,懇求她來。

有一天晚上,我去更衣室門口請她,她卻說:「今晚不去啦,讓我回家吧!」

我問為什麼,她說:「今晚男朋友來了……」

既然說得這樣明確,也不能把她強行帶走。

我沒有辦法,去壽司店告訴教授:「據說今晚她媽從函館來了,她必須要回去。」

教授露出了不快的神色,疑惑地說:「她媽媽來了?」說完,很無奈地吃起壽司來。

丁香不在,他可能感到寂寞,悶悶地喝起酒來,並時不時地發點牢騷。

「還是函館的女人堅定啊。忠實地履行和媽媽的約定。」

我想說:「不、不是這樣。」然而欲言又止。

那天晚上,大家的情緒都很低落。

這麼說,似乎是在揶揄以前的恩師,但我絲毫沒有這種想法。

莫如說,很少有像他這般忠誠實在、毫不敷衍又純粹的人。

他直到從大學退休,其性情品格也毫無變化。

可是,丁香對此的感受如何呢?

她說長時間和教授在一起,感到很累,因為教授是太優秀的紳士,受到其一味的要求與強迫,女性就會感到勞累而厭倦,進而情緒低落。也許教授進行適度的敷衍,效果會更好。

[1]指北海道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