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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篇(三)

一八四五年三月尾,我借來一柄斧頭,走到瓦爾登湖邊的森林裡,到達我預備造房子的地點附近,就開始砍伐一些箭矢似的高聳入雲的還年幼的白松來做我的木材。開始時要不東借西借,總是很難的,但這也許還是唯一的妙法,讓你的朋友們對你的事業發生興趣。斧頭的主人,在他出手借給我的時候,說它是他掌中的珍珠;可是我歸還他時,斧頭是愈加鋒利了。我工作的地點是一個怡悅的山側,滿山松樹,穿過松林我望見了湖水,還望見林中一塊小小空地,小松樹和山核桃樹叢生著。湖水凝結成冰,沒有完全融化,只化了幾處地方,全是黝黑的顏色,而且滲透著水。我在那裡工作的幾天之內,還飄過幾陣小雪:但當我回家去的途中,出來走到鐵道上的時候,在大部分的地方,它那黃沙地一直延伸過去,閃爍在濛濛的大氣中,而鐵軌也在春天的陽光下發光了,我聽到雲雀、小鵝和別的鳥雀都到了,來和我們一塊兒開始過這新的一年。那是愉快的春日,人們感到不滿的冬日正跟凍上一樣地消溶,而蟄伏的生命開始舒伸了。有一天,我的斧頭柄掉了,我伐下一段青青的山核桃木來做成一個楔子,用一塊石頭敲緊了它,就把整個斧頭浸在湖水中,好讓那木楔子漲大一些,這時我看到一條赤練蛇竄入水中,顯然毫不覺得不方便,它躺在湖水底,何止一刻鐘,竟跟我在那兒的時間一樣長久;也許它還沒有從蟄伏的狀態中完全甦醒過來。照我看,人類之還殘留在目前的原始的低級狀態中,也是同樣的原因;可是人類如果感到萬春之春的影響把他們喚醒了起來,他們必然要上升到更高級、更昇華的生命中去。以前,我在降霜的清晨看到過路上一些蛇,它們的身子還有一部分麻木不靈活,還在等待太陽出來喚醒它們。四月一日下了雨,冰溶了,這天的大半個早晨是霧濛濛的,我聽到一隻失群的孤鵝摸索在湖上,迷途似的哀鳴著,像是霧的精靈一樣。

我便這樣一連幾天,用那狹小的斧頭,伐木丁丁,砍削木料、門柱和椽木,並沒有什麼可以奉告的思想,也沒有什麼學究式的思維,只是自己歌唱,——人們說他們懂得不少;

瞧啊,他們生了翅膀,——

百藝啊,還有科學,

還有千般技巧;

其實只有吹拂的風

才是他們全部的知覺。

我把主要的木材砍成六英吋見方,大部分的間柱只砍兩邊,椽木和地板是只砍一邊,其餘幾邊留下樹皮,所以它們和鋸子鋸出來的相比,是同樣地挺直,而且更加結實。每一根木料都挖了榫眼,在頂上劈出了榫頭,這時我又借到一些工具。在林中過的白晝往往很短;然而,我常常帶去我的牛油麵包當午餐,在正午時還讀讀包紮它們的新聞報紙,坐在我砍伐下來的青松枝上,它們的芳香染到麵包上,因為我手上有一層厚厚的樹脂。在我結束以前,松樹成了我的密友,雖然我砍伐了幾枝,卻依然沒有和它們結冤,反而和它們越來越親了。有時候,林中的閒遊者給斧聲吸引了過來,我們就愉快地面對著碎木片瞎談。

我的工作幹得一點不緊張,只是盡力去做而已,到四月中旬,我的屋架已經完工,可以立起來了。我已經向詹姆斯·柯令斯,一個在菲茨堡鐵路上工作的愛爾蘭人,買下他的棚屋來使用他的木板。詹姆斯·柯令斯的棚屋被認為是不平凡的好建築。

我找他去的時候,他不在家。我在外面走動,起先沒有給裡面注意到,那窗子根深而且很高。屋很小,有一個三角形的屋頂,別的沒有什麼可看的,四周積有五英尺高的垃圾,像肥料堆。屋頂是最完整的一部分,雖然給太陽曬得彎彎曲曲,而且很脆。沒有門框,門板下有一道終年群雞亂飛的通道。柯夫人來到門口,邀我到室內去看看貨色。我一走近,母雞也給我趕了進去。屋子裡光線暗淡,大部分的地板很髒,潮濕,發粘,搖動,只有這裡一條,那裡一條,是不能搬,一搬就裂的木板。她點亮了一盞燈,給我看屋頂的裡邊和牆,以及一直伸到床底下去的地板,卻勸告我不要踏人地窖中去,那不過是兩英尺深的垃圾坑。用她自己的話來說,"頭頂上,四周圍,都是好木板,還有一扇好窗戶,"——原來是兩個方框,最近只有貓在那裡出進。那裡有一隻火爐,一張床,一個坐坐的地方,一個出生在那裡的嬰孩,一把絲質的遮陽傘,還有鍍金的鏡子一面,以及一隻全新的咖啡磨,釘牢在一塊幼橡木上,這就是全部了。我們的交易當下就談妥,因為那時候,詹姆斯也回來啦。當天晚上,我得付四元兩角五分,他得在明天早晨五點搬家,可不能再把什麼東西賣給別人了;六點鐘,我可以去佔有那棚屋。他說,趕早來最好,趁別人還來不及在地租和燃料上,提出某種數目不定,但是完全不公道的要求。他告訴我這是唯一的額外開支。到了六點鐘,我在路上碰到他和他的一家。一個大包裹,全部家產都在內,——床,咖啡磨,鏡子,母雞,——只除了貓;它奔入樹林,成為野貓,後來我又知道它觸上了一隻捕捉土撥鼠的機關,終於成了一隻死貓。

這同一天的早晨,我就拆卸這棚屋,拔下釘子,用小車把木板搬運到湖濱,放在草地上,讓太陽再把它們曬得發白並且恢復原來的形狀。一隻早起的畫眉在我駕車經過林中小徑時,送來了一個兩個樂音。年輕人派屈裡克卻惡意地告訴我,一個愛爾蘭鄰居叫西萊的,在裝車的間隙把還可以用的、直的、可以釘的釘子,騎馬釘和大釘放進了自己的口袋,等我回去重新抬起頭來,滿不在乎、全身春意盎然地看著那一堆廢墟的時候,他就站在那兒,正如他說的,沒有多少工作可做。他在那裡代表觀眾,使這瑣屑不足道的事情看上去更像是特洛伊城眾神的撤離。

我在一處向南傾斜的小山腰上挖掘了我的地窖,那裡一隻土撥鼠也曾經挖過它的丘穴,我挖去了漆樹和黑毒的根,及植物的最下面的痕跡,六英尺見方,七英尺深,直挖到一片良好的沙地,冬天再怎麼冷,土豆也決不會凍壞了。它的周圍是漸次傾斜的,並沒有砌上石塊;但太陽從沒有照到它,因此沒有沙粒流下來。這只不過兩小時的工作。我對於破土特別感到興趣,差不多在所有的緯度上,人們只消挖掘到地下去,都能得到均一的溫度。在城市中,最豪華的住宅裡也還是可以找到地窖的,他們在裡面埋藏他們的塊根植物,像古人那樣,將來即使上層建築完全頹毀,很久以後,後代人還能發現它留在地皮上的凹痕。所謂房屋,還只不過是地洞入口處的一些門面而已。

最後,在五月初,由我的一些熟識的人幫忙,我把屋架立了起來,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必要,我只是借這個機會來跟鄰舍聯絡聯絡。關於屋架的樹立,一切榮耀自應歸我。我相信,有那麼一天,大家還要一起來樹立一個更高的結構。七月四日,我開始住進了我的屋子,因為那時屋頂剛裝上,木板剛釘齊,這些木板都削成薄邊,鑲合在一起,防雨是毫無問題的,但在釘木板之前,我已經在屋子的一端砌好一個煙囪的基礎,所用石塊約有兩車之多,都是我雙臂從湖邊抱上山的。但直到秋天鋤完了地以後,我才把煙囪完成,恰在必需生火取暖之前,而前些時候我總是一清大早就在戶外的地上做飯的:這一種方式我還認為是比一般的方式更便利、更愜意一些。如果在麵包烤好之前起風下雨,我就在火上擋幾塊木板,躲在下面凝望著麵包,便這樣度過了若干愉快的時辰。那些日子裡我手上工作多,讀書很少,但地上的破紙,甚至單據,或檯布,都供給我無限的歡樂,實在達到了同閱讀《伊利亞特》一樣的目的。

要比我那樣建築房屋還更謹慎小心,也是划得來的,比方說,先考慮好一門一窗、一個地窖或一間閣樓在人性中間有著什麼基礎,除了目前需要以外,在你找出更強有力的理由以前,也許你永遠也不要建立什麼上層建築的。一個人造他自己的房屋,跟一頭飛鳥造巢,是同樣的合情合理。誰知道呢,如果世人都自己親手造他們自己住的房子,又簡單地老實地用食物養活了自己和一家人,那末詩的才能一定會在全球發揚光大,就像那些飛禽,它們在這樣做的時候,歌聲唱遍了全球。可是,唉!我們不喜歡燕八哥和杜鵑,它們跑到別個鳥禽所築造的巢中去下蛋,那嘰嘰喳喳的不協和樂音並不能使行路經過的人聽了快樂。難道我們永遠把建築的快樂放棄給木匠師傅?在大多數的人類經驗中,建築算得了什麼呢?在我所有的散步中,還絕對沒有碰到過一個人正從事著建造自己住的房屋這樣簡單而自然的工作。我們是屬於社會的。不單裁縫是一個人的九分之一,還有傳教士,商人,農夫也有這麼多呢。這種分工要分到什麼程度為止?最後有什麼結果?毫無疑問,別人可以來代替我們思想羅;可是如果他這麼做是為了不讓我自己思想,這就很不理想了。

真的,在這個國家裡面有一種人叫做建築師,至少我聽說過一個建築師有一種想法要使建築上的裝飾具有一種真理之核心,一種必要性,因此有一種美,好像這是神靈給他的啟示。從他的觀點來說,是很好的羅,實際他比普通愛好美術的外行人只高明一點兒。一個建築學上感情用事的改革家,他不從基礎,卻從飛簷人手。僅在裝飾中放一個真理之核心,像糖拌梅子裡面嵌進一粒杏仁或者一粒葛縷子,——我總覺得吃杏仁,不用糖更有益於健康,——他不想想居民,即住在房屋裡面的人,可以把房屋建築得裡裡外外都很好,而不去管什麼裝飾。哪個講理性的人會認為裝飾只是表面的,僅屬於皮膚上的東西,——認為烏龜獲得斑紋的甲殼,貝類獲得珠母的光澤,就像百老匯的居民獲得三一教堂似的要簽訂什麼合同呢?一個人跟他自己的房屋建築的風格無關,就跟烏龜跟它的甲殼無關一樣:當兵的不必那麼無聊,把自己的勇氣的確切的顏色畫在旗幟上。敵人會知道的。到了緊要關頭上,他就要臉色發青了。在我看來,這位建築師彷彿俯身在飛簷上,羞澀地向那粗魯的住戶私語著他的似是而非的真理,實際上住戶比他還知道得更多。我現在所看到的建築學的美,我瞭解它是從內部向外面漸漸地生長出來的,是從那住在裡面的人的需要和他的性格中生長出來的,住在裡面的人是唯一的建築師,——美來自他的不知不覺的真實感和崇高心靈,至於外表他一點兒沒有想到;這樣的美如果必然產生的話,那他先已不知不覺地有了生命之美。在我們這國土上,畫家們都知道,最有趣味的住宅一般是窮困的平民們的那些毫無虛飾的、卑微的木屋和農舍;使房屋顯得別緻的,不是僅僅在外表上有的哪種特性,而是外殼似的房屋裡面的居民生活;同樣有趣味的,要算市民們那些郊外的箱形的木屋,他們的生活將是簡單的,恰如想像的一樣,他們的住宅就沒有一點叫人傷腦筋的風格。建築上的大多數裝飾確實是空空洞洞的,一陣九月的風可以把它們吹掉,好比吹落借來的羽毛一樣,絲毫無損於實際。並不要在地窖中窖藏橄欖和美酒的人,沒有建築學也可以過得去。如果在文學作品中,也這樣多事地追求裝飾風,如果我們的《聖經》的建築師,也像教堂的建築師這樣花很多的時間在飛簷上,結果會怎樣呢?那些純文學、那些藝術學和它們的教授們就是如此矯揉造作的。當然,人很關心這幾根木棍子是斜放在他上面呢,還是放在下面,他的箱子應該塗上什麼顏色。這裡頭是很有一點意思的,如果認真他說,他把它們斜放了,箱子徐上顏色了;可是在精神已經離開了軀殼的情況下,那它跟建造他自己的棺材就屬於同一性質了——說的是墳墓的建築學,——而"木匠"只不過是"做棺材的人"的另一個名稱罷了。有一個人說,你在失望中,或者對人生採取漠然態度時,抓起腳下的一把泥土來,就用這顏色來粉刷你的房子吧。他想到了他那臨終的狹長的房子了嗎?拋一個銅幣來抉擇一下好了。他一定有非常多的閒暇!為什麼你要抓起一把泥土來呢?還是用你自己的皮膚顏色來粉刷你的房屋好得多;讓它顏色蒼白或者為你羞紅好了。一個改進村屋建築風格的創造!等到你找出了我的裝飾來,我一定採用它們。

進冬以前,我造了一個煙囪,在屋側釘上一些薄片,因為那裡已經不能擋雨,那些薄片是木頭上砍下來的,不很完善的很蒼翠的木片,我卻不得不用刨子刨平它們的兩旁。

這樣我有了一個密不通風,釘上木片,抹以泥灰的房屋,十英尺寬,十五英尺長,木拄高八英尺,還有一個閣樓,一個小間每一邊一扇大窗,兩個活板門,尾端有一個大門,正對大門有個磚砌的火爐。我的房子的支出,只是我所用的這些材料的一般價格,人工不算在內,因為都是我自己動手的,總數我寫在下面:我抄寫得這樣的詳細,因為很少數人能夠精確他說出來,他們的房子終究花了多少錢,而能夠把組成這一些房子的各式各樣的材料和各別的價格說出來的人,如果有的活,也是更加少了:——木板……八·0三五元(多數系舊板)屋頂及牆板用的舊木片……四.000元板條……一·二五0元

兩扇舊窗及玻璃……二·四三0元一千塊舊磚……四.000元

兩箱石灰……二·四00元——買貴了頭髮……0·三一0元——買多了壁爐用鐵片……0·一五0元

釘……三·九00元

鉸鏈及螺絲釘……0·一四0元

閂子……0·一00元

粉筆……0.0一0元

搬運費……一·四00元——大多自己背共計……二八·一二五元

所有材料都在這裡了,除了木料,石頭,沙子,後面這些材料我是用在公地上佔地蓋屋的人應該享受的特權取來的。我另外還搭了一個披屋,大都是用造了房子之後留下來的材料蓋的。

我本想給我造一座房子,論宏偉與華麗,要超過康科德大街上任何一座房子的,只要它能夠像目前的這間使我這樣高興,而且花費也不更多的話。

這樣我發現,只想住宿舍的學生完全能夠得到一座終身受用的房子,所花的費用還不比他現在每年付的住宿費大呢,如果說,我似乎誇大得有點過甚其辭,那未我的解釋是我並非為自己,是為人類而誇大;我的短處和前後不一致並不能影響我言論的真實性,儘管我有不少虛假和偽善的地方——那好像是難於從麥子上打掉的糠秕,我也跟任何人一樣為此感到遺憾,——我還是要自由地呼吸,在這件事上挺起我的腰桿子來,這對於品德和身體都是一個極大的快樂;而且我決定,決不屈辱地變成魔鬼的代言人,我要試著為真理說一句好話。在劍橋學院,一個學生住比我那房稍大一點兒的房間,光住宿費就是每年三十元,那家公司卻在一個屋頂下造了毗連的三十二個房間,佔盡了便宜,房客卻因鄰居眾多而嘈雜,也許還不得不住在四層樓上,因而深感不便。我就不得不想著,如果我們在這些方面有更多的真知的見,不僅教育的需要可以減少,因為更多的教育工作早就可以完成了,而且為了受教育而必需有錢交費那樣的事情一定已經大部分都消滅掉了。學生在劍橋或別的學校為了必需有的便利,花掉了他或別人的很大的生命代價,如果雙方都合理地處置這一類事情,那只消花十分之一就夠了。要收費的東西,決不是學生最需要的東西。例如,學費在這一學期的賬目中是一筆大的支出,而他和同時代人中最有教養的人往來,並從中得到更有價值得多的教育,這卻不需要付費。成立一個學院的方式,通常是弄到一批捐款的人,捐來大洋和角子,然後盲目地遵從分工的原則,分工分得到了家,這個原則實在是非得審慎從事不可的,——於是招攬了一個承辦大工程的包工來,他又僱用了愛爾蘭人或別的什麼工人,而後果真奠基開工了,然後,學生們得適應在這裡面住;而為了這一個失策,一代代的予弟就得付出學費。我想,學生或那些想從學校中得益的人,如果能自己來奠基動工,事情就會好得多。學生得到了他貪求的空閒與休息,他們根據制度,逃避了人類必需的任何勞動,得到的只是可恥的、無益的空閒,而能使這種空閒變為豐富收穫的那種經驗,他們卻全沒有學到。"可是,"有人說,"你總不是主張學生不該用腦,而是應該用手去學習吧?"我不完全是這樣的主張,我主張的東西他應該多想一想;我主張他們不應該以生活為遊戲,或僅僅以生活作研究,還要人類社會花高代價供養他們,他們應該自始至終,熱忱地生活。除非青年人立刻進行生活的實踐,他們怎能有更好方法來學習生活呢?我想這樣做才可以像數學一樣訓練他們的心智。舉例以明之。如果我希望一個孩子懂得一些科學文化,我就不願意走老路子,那不過是把他送到附近的教授那兒去,那裡什麼都教,什麼都練習,只是不教生活的藝術也不練習生活的藝術;——只是從望遠鏡或顯微鏡中考察世界,卻從不教授他用肉眼來觀看;研究了化學,卻不去學習他的麵包如何做成,或者什麼工藝,也不學如何掙來這一切的,雖然發現了海王星的衛星,卻沒有發現自己眼睛裡的微塵,更沒有發現自己成了哪一個流浪漢的衛星;他在一滴醋裡觀察怪物,卻要被他四周那些怪物吞噬。一個孩子要是自己開挖出鐵礦石來,自己熔煉它們,把他所需要知道的都從書本上找出來,然後他做成了一把他自己的折刀——另一個孩子則一方面在冶金學院裡聽講冶煉的技術課,一方面收到他父親給他的一把洛傑斯牌子的折刀,——試想過一個月之後,哪一個孩子進步得更快?又是哪一個孩子會給折刀割破了手的呢?……真叫我吃驚,我離開大學的時候,說是我已經學過航海學了!——其實,只要我到港口去打一個轉身,我就會學到更多這方面的知識。甚至貧困的學生也學了,並且只被教授以政治經濟學,而生活的經濟學,那是哲學的同義語,甚至沒有在我們的學院中認真地教授過。結果弄成了這個局面,因兒子在研究亞當·斯密,李嘉圖和薩伊,父親卻陷入了無法擺脫的債務中。

正如我們的學院,擁有一百種"現代化的進步設施";對它們很容易發生幻想;卻並不總是有肯定的進步。魔鬼老早就投了資,後來又不斷地加股,為此他一直索取利息直到最後。我們的發明常常是漂亮的玩具,只是吸引我們的注意力,使我們離開了嚴肅的事物。它們只是對毫無改進的目標提供一些改進過的方法,其實這目標早就可以很容易地到達的;就像直達波士頓或直達紐約的鐵路那樣。我們急忙忙要從緬因州築一條磁力電報線到得克薩斯州;可是從緬因州到得克薩斯州,也許沒有什麼重要的電訊要拍發。正像一個人,熱衷地要和一個耳聾的著名婦人談談,他被介紹給她了,助聽的聽筒也放在他手裡了,他卻發現原來沒有話要對她說。彷彿主要的問題只是要說得快,卻不是要說得有理智。我們急急乎要在大西洋底下設隧道,使舊世界能縮短兒個星期,很快地到達新世界,可是傳入美國人的軟皮搭骨的大耳朵的第一個消息,也許是阿德萊德公主害了百日咳之類的新聞。總之一句話,騎著馬,一分鐘跑一英里的人決不會攜帶最重要的消息,他不是一個福音教徒,他跑來跑去也不是為了吃蝗蟲和野蜜。我懷疑飛童有沒有載過一粒谷子到磨坊去。

有一個人對我說,"我很奇怪你怎麼不積幾個錢;你很愛旅行;你應該坐上車,今天就上菲茨堡去,見見世面嘛。"可是我比這更聰明些。我已經明白最快的旅行是步行。我對我的朋友說,假定我們試一試,誰先到那裡。距離是三十英里,車票是九角錢。這差不多是一天的工資,我還記得,在這條路上做工的人一天只拿六角錢。好了,我現在步行出發,不要到晚上我就到達了;一星期來,我的旅行都是這樣的速度。那時候,你是在掙工資,明天的什麼時候你也到了,假如工作找得巧,可能今晚上就到達。然而,你不是上菲茨堡,而是花了一天的大部分時間在這兒工作。由此可見,鐵路線儘管繞全世界一圈,我想我總還是趕在你的前頭;至於見見世面,多點閱歷,那我就該和你完全絕交了。

這便是普遍的規律,從沒有人能勝過它;至於鐵路,我們可以說它是很廣而且很長的。使全人類得到一條繞全球一圈的鐵路,好像是挖平地球的表面一樣。人們糊里糊塗相信著,只要他們繼續用合股經營的辦法,鏟子這樣子鏟下去,火車最後總會到達某個地方的,幾乎不要花多少時間,也不要花什麼錢;可是成群的人奔往火車站,收票員喊著"旅客上車!"煙在空中吹散,蒸氣噴發濃密,這時可以看到少數人上了車,而其餘的人卻被車壓過去了,這就被稱做"一個可悲的事故",確是如此。毫無疑問,掙到了車資的人,最後還是趕得上車子的,就是說,只要他們還活著,可是說不定那時候他們已經失去了開朗的性情和旅行的願望了。這種花了一個人的生命中最寶貴的一部分來賺錢,為了在最不寶貴的一部分時間裡享受一點可疑的自由,使我想起了那個英國人,為了他可以回到英國去過一個詩人般的生活,他首先跑到印度去發財。他應該立即住進破舊的閣樓去才對。"什麼!"一百萬個愛爾蘭人從土地上的所有的棚屋裡發出呼聲來了,"我們所造的這條鐵路,難道不是一個好東西嗎?"是的,我國答,比較起來,是好的,就是說,你們很可能搞得更壞;可是,因為你們是我的兄弟,我希望你們能夠比挖掘土方更好地打發你們的光陰。

在我的房屋建成之前,我就想用老實又愉快的方式來賺它十元十二元的,以償付我的額外支出,我在兩英畝半的屋邊的沙地上種了點東西,主要是蠶豆,也種了一點土豆,玉米,豌豆和蘿蔔。我總共佔了十一英畝地,大都長著松樹和山核桃樹,上一季的地價是八元零八分一英畝。有一個農夫說這地"毫無用處,只好養一些嘰嘰叫的松鼠"。我沒有在這片地上施肥,我不是它的主人,不過是一個居住在無主之地上的人,我不希望種那麼多的地,就沒有一下於把全部的地都鋤好。鋤地時,我挖出了許多樹根來,有幾"考德",供我燃燒了很久,這就留下了幾小圈未耕作過的沃土,當蠶豆在夏天里長得異常茂盛的時候是很容易區別它們的。房屋後面那些枯死的賣不掉的樹木和湖上漂浮而來的木頭也供給了我其餘的一部分燃料。我卻不能不租一組犁地的馬和雇一個短工,但掌犁的還是我自己。我的農場支出,第一季度在工具、種子和工資等方面,一總十四元七角兩分五。玉米種子是人家送的。種子實在不值多少錢,除非你種得比需要量更多。我收穫蠶豆十二蒲式耳,土豆十八蒲式耳,此外還有若干豌豆和王米。黃玉米和蘿蔔種晚了,沒有收成。農場的收入全部是:二三·四四元

減去支出一四·七二五元

結餘八·七一五元

除了我消費掉的和手頭還存著一些的產品之外,估計約值四元五角——手上的儲存已超出了我自己不能生產的一點兒蔬菜的需要量。從全面考慮,這是說,我考慮到人的靈魂和時間的重要性,我雖然為了這個實驗佔去了我很短的一些時間,不,一部分也因為它的時間非常短暫,我就確信我今年的收成比康科德任第二年,我就幹得更好了,因為我把總需要量的全部土地統統種上了,只不過一英畝的三分之一,從這兩年的經驗中,我發現了我沒有給那些農業巨著嚇倒,包括亞瑟·揚的著作在內。我發現一個人如果要簡單地生活,只吃他自己收穫的糧食,而且並不耕種得超過他的需要,也不無饜足地交換更奢侈、更昂貴的物品,那末他只要耕幾平方桿的地就夠了:用鏟子比用牛耕又便宜得多;每次可更換一塊新地,以免給舊地不斷地施肥,而一切農場上的必要勞動,只要他夏天有空閒的時候略略做一做就夠了;這樣他就不會像日前的人們那樣去和一頭牛,或馬,或母牛,或豬玀,捆綁在一起。在這一點上,我希望大公無私他說話,作為一個對目前社會經濟措施的成敗都不關心的人。我比康科德的任何一個農夫都更具獨立性,因為我沒有拋錨固定在一座房屋或一個農場上,我能隨我自己的意向行事,那意向是每一剎那都變化多端的。況且我的光景已經比他們的好了許多,如果我的房子燒掉了,或者我歉收了,我還能跟以前一樣地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