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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上空一扇舷窗:雲

那是1996年初夏,從法蘭克福回上海。飛機上,我安頓好了自己,吃了茶苯海明,戴上耳機。飛機已在一萬米的高空走穩,鎮定藥已經開始在體內作用,意識正在安穩地飄搖。我聞到襯衣上德國洗衣粉留下的氣味,它與中國洗衣粉的氣味不同,是異鄉的氣味。然後,我聞到襯衣裡皮膚的氣味,綠茶潤膚乳在溫暖乾燥的皮膚上散發清新的味道。但我知道,這其實更是旅行之後,身心清爽的人散發出來的味道。獨自旅行對我來說,讓我想起專心致志地洗一個很長的熱水澡。然後,又在融化了的浴鹽湯裡泡了很久。向東方而去的飛機,撇下在日常生活中身體和心靈的倦怠,灰塵,失望,死皮,高高地飛起來,載著一個新鮮人回家。煥然一新,然後回家,這是兩樣長途旅行後最好的結果。

我在一萬米的高空上。

天色藍得就像任何德國南部天主教小教堂裡畫的天堂一樣。

陽光勻稱地照亮我目力所及的整個宇宙,沒有陰影,因而幾乎不能說它就是通常的陽光,而更像是“上帝說,要有光”的那種“光”。

有時我的腳下有大朵厚重的白雲,翡冷翠博物館裡的天使畫像,張張都有這樣的雲彩鋪在腳下,將他們與塵世相隔。

此刻,要是看到舷窗外冉冉升起上帝和眾天使,我想自己一定不會吃驚。如果他們不住在這裡,還能在哪裡呢。我認得他們的臉和衣服,在米開朗琪羅時代的所有畫作裡和意大利大部分鄉村教堂的濕壁畫上。

耳機裡傳來一個男人的歌聲,Such a Wonderful World。他看到藍天下樹那麼綠,還有紅色玫瑰,他看到街上的人們在握手,他對自己說,這是個何等美妙的世界。是的,一個乾淨的身心,十二個小時待在一萬米高的天空深處,這是個何等美妙的世界。

我漸漸迷戀長途旅行後回程的飛機,這種在雲上百分之百純淨的感受,是旅行啟程是所沒有的,也是一個不夠好的旅行之後不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