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是時間永遠無法改變的。時間可以帶走激情,帶走慾望,卻帶不走一個人心底的愛。
你有沒有愛過一個遙遠的人
時間可以帶走激情,帶走慾望,卻帶不走一個人心底的愛。
十幾年前,她在自習課上偷偷地聽磁帶,同桌搗她的手臂,告訴她班主任趙老虎來了。沉湎在歌聲裡的她本能地大聲問:「啊,趙老虎在哪裡?」
一張寒光閃閃的臉,還有全班的竊笑。她低下頭,一雙手下意識地死死護住衣兜裡的隨身聽,裡面的磁帶裝著張信哲最新的歌。
班主任把她領到辦公室,對她說:「你考上三中,我就還給你。」
後來她真的考上了三中,也成為班上唯一一個考上省重點的學生。父母要獎勵她,她一口氣買了張信哲所有的磁帶和歌碟。
趙老虎沒有食言,不僅把當初沒收的隨身聽還給了她,還附贈了一支鋼筆。那一刻,看到他斑白的頭髮,她突然發現,他老了好多,而且也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恨和可怕。
再後來,她去北京上大學,從南到北,一路舟車,張信哲的歌始終是最好的陪伴。那時,他的《信仰》已經紅遍了全國,他也成了很多女孩子心中的情歌王子。
她把他的海報貼在寢室的牆壁上,在心裡喊他「阿哲」。她知道,自己與他隔著雲水之遙,但這並不妨礙他成為愛的標尺。她知道,自己在還沒有遇到愛的年紀裡,就已經愛過了。
有一次寢室開臥談會,她向室友們坦誠對未來戀人的憧憬:「他啊,最好有一張白淨的臉,薄唇,溫柔,安靜,聲線甘醇迷人,又清澈自然,如月下春風,過耳不忘。」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可「君不知」又有什麼關係?大雪紛飛的北方長夜,孤星照夢,萬物靜默成謎,她心底蘊藏著千般情愫,百種思緒,卻也可以靜謐深遠得如同待風的春山。
大二那年,她和同學一起去看他的工體演唱會。萬人迷醉的秋夜,幾乎整條街道都在放他的歌。到了現場,交響樂款款流瀉,大屏幕花瓣旋飛,他穿著一身白衣出現在舞台上,用紳士的微笑對著台下的觀眾說:「我擔心會下雨,擔心你們不會來……」台下的觀眾大聲尖叫著「我愛你」,一浪高過一浪……
她突然就哭了,摀住臉,心尖一瓣一瓣地顫抖。來之前,她其實也想告訴他,有一個女孩,愛了他很多年。但到了現場,才恍然發覺,身邊的人,哪一個不是愛了他很多年?
那一夜,她流著眼淚聽完了他所有的歌。回來的路上,抹掉淚痕,抬頭望夜空時,星光格外璀璨,如同大夢初醒,無比真實。
所以,她清楚地記得,那夜所有的星光,都不及一個人明亮。她對同學說:「這樣的夜晚,我想我這一輩子也不會有第二個。」
後來,她畢業,歷經世事,尋尋覓覓,走走停停,戀愛,工作,遠行,結婚,生子,最後陪伴在身邊的人,雖沒有好聽的嗓音,卻有一顆愛她的真心。
原來時間真的可以改變很多。從青澀懵懂到成熟克制,從閒情萬種到世事滄桑。原諒了很多人和事,一顆心也變得柔軟豐盈。
而他,也從一個人的巔峰時代,漸漸走了下坡路。身邊很少有人再提起他,更多的人在說,他過氣了。
是啊,很多人以為,距離和時間會讓感情變得稀薄和虛幻,但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有些東西,是時間永遠無法改變的。時間可以帶走激情,帶走慾望,卻帶不走一個人心底的愛。
愛和愛情,是兩回事情。愛可以不問結果,愛一個人也永遠不會過氣。
「愛是一種信仰,把我帶到你的身旁。」他在歌裡唱。
多年後,她一個人回長沙看《我是歌手》,終於又等到他出場。一曲《信仰》,前奏響起,清涼又悱惻。他一開口,現場就沸騰了,很多人都在流眼淚,因為每一滴眼淚背後,都有一個故事。
就像相隔多年,她坐在大眾評審席裡,看著燈光下的他,依然會覺得心悸,彷彿年歲凝結。
往事一幀一幀地在腦海中播放:第一次在小鎮上的音像店聽到他的聲音,第一次嗅到星空的氣息,第一次為一個人心疼,第一次寫日記,第一次抱著一張海報入睡……
那些曾經午夜夢迴的旋律,爛熟於心的歌詞,也全都化作了耳膜上的心跳,青春裡的月光,如春山檢閱春風,指針聆聽時間。
這麼近,那麼遠。
那天她問我:「你有沒有愛過一個遙遠的人?」
我說:「有。」
世間所有沒有應答的愛都是遙遠的,但是,即便如此,我們依然不會後悔。
我還記得第一次聽樸樹的《白樺林》,是在一個同學的家裡。週末放學後,我們坐著公交車回去,又轉乘摩的,穿過一條條幽暗的巷子,進入帶著冰片花露水味道的房間。窗外是小縣城落寞的黃昏,她打開電視,往影碟機裡嵌進一張CD:
「靜靜的村莊飄著白的雪,陰霾的天空下鴿子飛翔,白樺樹刻著那兩個名字,他們發誓相愛用盡這一生……」
樸樹的聲音,是一種什麼感覺呢?像全世界的雪都落在了心上。像黃昏時的綠光,氣流抖動,寂靜又恢宏,遇見過一次,就再也忘不掉了。
多年後,看到村上春樹的話:「看你,有時覺得就像看遙遠的星星。看起來非常明亮,但那種光亮是幾萬年前傳送過來的。或許發光的天體如今已不存在,可有時看上去卻比任何東西都有真實感。」
真是契合彼時的心境。那時,我去鎮上買了硬殼的筆記本,用來抄他的歌詞,字字句句,筆跡蜿蜒,如經歷一場奇跡的旅程。
那不是夢,而是真實的日常。他離我很遠,他也真切地存在於我的生活裡,就像他的聲音,可以在我所有的感官上刻上烙印,以至於很多年後,聞到某種氣味,嘗到某種味道,看到某個人,想到某個地點,都會想起他,想起自己的青春年少。
去年樸樹發新歌,《在木星》:「君歸來,滄浪明月,照多少沉浮過往,與故人重來,天真作少年……」
有人說聽不懂,也有人說無須聽懂。
我看到微博上有朋友寫道:「一聽淚下,如遇讖言,清晨洗漱時把水壺燒壞。」
曾收到一條私信,一個正在上高中的女孩子,告訴我她的夢想是考上某高校的導演系,因為她希望有一天,可以與最愛的李易峰合作。只是不知道,一心希望她考醫學院的父母會不會理解。
我的朋友圈裡,有一個小姑娘很喜歡五月天,她的簽名檔是:「逆風的方向更適合飛翔,我不怕千萬人阻擋,只怕自己投降。」
她說,你們不會明白五月天對我的意義。於是,她很努力地賺錢,學吉他,彈五月天所有的歌,計劃去看他們的每一場演唱會。
其實我們明白的,因為我們也曾擁有過少女時代啊。
《我的少女時代》裡,林真心在多年後懷念徐太宇,感歎說:「青春總會因為一個人,開始閃閃發亮。」
我想,對偶像也是如此吧。少女時代的林真心因為徐太宇的一個約定,而成為青年時期的職場女王。如今的我們,不論站在哪裡,多多少少也是決定於前路的因緣鋪陳。
願我如星君如月,日日流光相皎潔。雖然宇宙那麼大,天穹那麼寬,世間的千千萬萬星在旁人眼裡,每顆都一樣。
但我們知道自己的不同,我們也知道,一個人有了愛,以後的路就會不一樣。
愛的備忘錄:真巧啊,我也愛你
2015—2016年的記錄。感謝命運的優待,給了我兩個可愛的女兒。今生母女一場,十分愉快。
1.我在廚房做飯,妹妹站到門口,喊:「媽媽,媽媽。」我問她:「寧寧來做什麼呀?」她回:「寧寧來看媽媽呀。」
2.妹妹在吃麵,我在一邊工作。突然,她欣喜地喊我:「媽媽,你看我!」我笑瞇瞇地轉過身,笑容卻瞬間凍結在臉上,因為身後的這位大俠,把一碗麵都扣在了頭上。然後,那天下午,她又懷著激動的心情,摳掉了我一排的電腦鍵盤。
3.姐姐給妹妹講故事,把媽媽哄睡著了。
4.要吃飯了,桌子上擺了一瓶啤酒。妹妹跑過來,爬到椅子上,看著啤酒,對我說:「媽媽,油好吃。」(她一直把瓶裝的液體稱為「油」。)我問她:「你是不是想吃呀?」她一本正經地說:「小朋友不能吃。」然後她把手指往酒瓶上探了探,又說:「油好吃。小朋友不能吃。」
5.下雨天,姐姐放學回來,從校服的貼身口袋裡給妹妹摸出一顆顆桑葚,像揣著珍寶。
6.和妹妹一起爬樓梯。她偷懶要抱,碎碎嘀咕道:「媽媽,寧寧走不動了嘛。媽媽,有一個人抱不動自己嘛。」
7.「媽媽,我要錢。」妹妹跑到我身邊,手掌攤開,小小的身體左右扭動著。「假的,假的,媽媽。」姐姐在一邊擠眉弄眼。我立即心領神會,用手往口袋裡誇張地摸了一把,說:「好,錢給你!」妹妹接過我的「錢」,用手緊緊攥著,轉身屁顛屁顛地跑到姐姐那裡,說:「姐姐,錢,我要QQ糖,我要海苔,我要,我要QQ苔。」
8.妹妹討好地拿著一根冰棒:「姐姐你吃不吃?」姐姐蹺起二郎腿,說:「要問『老大,你吃不吃?』」妹妹笑嘻嘻地說:「吃!」姐姐:「不是啊,你要喊我『老大』!」妹妹:「老大!」姐姐:「再問我『你吃不吃?』」妹妹:「我吃!」姐姐:「不是,不是,你要問『你吃不吃啊,老大?』」妹妹被繞暈,舉著她的胖手,委屈地說:「吃,吃老大!」然後冰棒就那樣化了。
9.妹妹打開衣櫃,驚喜地問:「這件衣服是誰的呀?」我:「姐姐的。」她有些不高興:「這件呢?漂亮的這件。」我:「媽媽的。」她不死心:「那這件呢?有花花的。」我:「也是姐姐的。」她明顯不樂意:「為什麼沒有妹妹的?」我:「因為你還沒有長到衣服要掛起來的高度啊!」
10.姐姐大喊:「媽媽,我拍死了一隻蚊子!」過了一會兒,妹妹壓低聲音喊我:「媽媽,快看,快點……」然後把手掌慢慢打開,「看,我拍死了一根頭髮!」
11.妹妹和姐姐玩捉迷藏,姐姐說:「好了,現在你倒數十下,就來找我吧!」妹妹得令,用手捂臉,說:「倒數十下。」轉過身來,大叫:「姐姐,找到你了!」姐姐怒:「說了要倒數十下,我還沒藏好呢!」妹妹驚愕,又捂臉說:「倒數十下。」姐姐大怒:「喂,你怎麼不倒數?」妹妹一臉委屈地說:「人家明明『倒數十下』了嘛……」
12.帶妹妹去藥店買藥,付賬時,她欣喜地跑過來拎袋子。我不給,她就生氣,做委屈樣,嚶嚶地哭:「也不給我吃藥……」營業員笑她,她惱羞,扭頭就走,逕直幾步,又撞在玻璃牆上,「砰」的一聲,繃不住,真哭了。
13.姐姐期末考試得了第一名,去領通知單時,卻一臉嚴肅。回家路上我問:「為什麼你今天像變了個人?」她說:「我在練習『喜怒不形於色』。」
14.妹妹不願意上幼兒園,每去必哭。我悄悄問她:「為什麼要哭呢?」她說:「我是不小心哭的呢。」
15.妹妹用手指做成手槍,對著姐姐「PIU,PIU」。姐姐打她的手,她大驚:「我的槍被你打壞啦!」
16.姐姐問我:「媽媽,你是文藝青年嗎?」我在心裡默默地比對了一下,搖搖頭:「不是啊。」她說:「可是我覺得我是一個『文藝小孩』,我們班上那麼多的人,沒有一個懂得我的心。」
17.姐姐在外面要我親她一下,我扭捏著,不好意思。她在日記本裡疑惑地寫道:「愛是什麼怕羞的事情嗎?我不這樣認為。」
18.姐妹倆在家裡玩捉迷藏。妹妹用卷紙蒙住眼睛,姐姐躲在廚房。妹妹喊:「姐姐,你在哪裡呀?」姐姐:「我在廁所啊!」妹妹一陣狂喜,開始扒拉廁所門:「姐姐開門啊!」姐姐哧哧笑起來:「你這個小笨蛋!」
19.姐姐跟我吐槽:「為什麼我們班上的女孩子都喜歡魔仙小藍呢?我不想喜歡小藍了。」我想起自己以前說不喜歡荷,其實是因為年少輕狂,見人人喜愛,我偏不愛。如今年紀越長,倒越覺得平常的可貴,而世間的每一種喜愛,都有各自的珍貴。
20.妹妹抱著她的布娃娃,像個小媽媽,心情好的時候,親了又親,還唱唱咧咧:「我的小寶貝啊——」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對著布娃娃歎氣:「你這孩子,真讓人操心啊!」
21.無意中聽到姐姐在跟她的同學說普通話,字正腔圓,感覺很不錯。我問她:「我聽到你說普通話了哦,那個,你在家裡怎麼不說呀?」她一臉尷尬,趕緊大笑著掩飾:「我不太好意思說。真是……哈哈,我們誰跟誰呀,說普通話也太見外了嘛。」
22.清晨七點半,晨光透過玻璃窗子,照在妹妹身上。她側著身體,耳郭因光線而變得半透明。我把鼻尖抵在她的後背上,甕聲甕氣地喊她:「寶貝?」她應聲:「哎。」我又喊:「寶貝?」她心照不宣地笑著應聲:「哎,是我啦。」
23.妹妹被姐姐欺負,倒地嚎起來,雙眼緊閉,仰天痛哭,整張臉上只看得見一個大嘴巴和牙床。我在廚房大聲喊:「誰在欺負妹妹啊?我胖揍她!」妹妹一秒止哭,攔在姐姐面前,滿臉義氣:「誰要胖揍姐姐啊?」
24.姐姐在作文裡寫:「媽媽,雖然你很笨,經常犯錯,經常誤會我,但是我依然很愛你。」我悄悄批註:「真巧啊,我也愛你。」
歲月的留白
紛繁錯雜的生活中,何嘗不需要留白?
閒時翻書,遇見南宋馬遠的《寒江獨釣圖》。整個畫面寥寥數筆,茫茫天地間,僅一孤舟,一釣叟,幾點水紋,除此之外,滿卷皆虛空。
整幅畫落在眼裡,全是清寒之意,卻是這樣能入懷的好,想來那作畫的人,將筆墨收住了,又將境界鋪開了。這觀畫的人,一點點地,循著深深淺淺的墨痕,循著升騰的幽寂之氣,心中的山水也一點點地跑出來了。
那跑出來的,全是自己的山川,自己的流水,巍峨俊秀,空山俱靜,煙波浩渺,水月俱沉。這是留白。
悠然一境,不許塵侵,無勝於有,方寸天地寬,真是合我的意。
像讀一首詩,文字之外是意境的張力,心中起伏鼓蕩,偏又說不出哪一個恰到好處,甚微甚妙,只餘歎息,於此深味。
聽一首曲子,聽到那一層微微的寒涼之意,縈繞在眉睫上,我聽不懂,但也無須懂。
像我在黃昏裡的山村洗頭,一盆熱水,一寸一寸地搓著頭髮,心是惆悵的,也是明淨的。
可是我知道,心緒中有留白,它也是一寸一寸地,正匍匐在我濕濕的頭髮裡,縈繞在微微的霧氣中。
像在夜間,與一個人靜靜相對,坐到更深了,就一起去看雪。雪花一片片地落,落在樹枝上,發出微微壓枝的聲音。落在暖暖的脖頸裡,一點點地,在皮膚上化掉。雪地裡的殘月升起來,就在月下沉默地點煙。視線之內,除了白,還是白。煙頭在清虛冷寂的空氣中一明一滅,兩顆心怦怦地跳著,卻靜到了極處。
憶起十幾歲的時候,心裡藏著一個喜歡的人。學他的樣子抽煙,臨摹他的字跡,去聞他用過的書本,卻始終拒絕和他說一句話。不能說出,也說不出。
現在,依然喜歡美好單薄的少年。喜歡看他們無辜的眼神裡散發出來的荷爾蒙因子,帶著月光雪地裡的青草氣息,微微的迷人,微微的憂傷。
這樣的喜歡,是用來藏的,只屬於自己。原來,一直在體內,帶著青春的清涼和寂寞,如時間的留白。
紛繁錯雜的生活中,何嘗不需要留白?日日相對的兩個人,觀望著日益堆積起來的疲憊,呼吸著相互糾纏過的空氣,便有了漸次而來的窒息之感。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那麼,為何不多留出些空間,給對方,也給自己。
有些話,不說,比說了好。有些事,不做,比做了好。太濃膩了,也就禁錮了,也就乏了。如畫,筆墨過於多了,整張紙就廢了;亦如月,過於滿了,又該缺了。盈盈然即可。給彼此一個新的天地,給心憩息。
日暮蒼山,繁花落空。這樣的季節,大地收緊了香息,像一隻大鳥,收緊了翅膀。連雪也停止了。
有無聲的風,托住了夜空。喧囂與人語,繞行至雲深之處,驀地絕塵而去。天地間,沒有蟲鳴,沒有燈火,沒有觀月賞雪的人。可視之處的光陰裡,懸浮下沉的,儘是幽秘,儘是古舊,宛若虛空。而遠方,一枚種子正在泥土之中憨憨沉睡,微弱的鼻息比盛夏的花香更動人。
幾點星光,眨著眼,似在聆聽。除了寂靜,還是寂靜。
這是歲月的留白,已經鋪開了。
誰會把你的照片放在錢包裡
能夠把你的照片放在錢包的人,一定是珍愛你的那個人。
微信群裡有人問:「要怎樣才算愛一個人(被一個人愛)?」
這樣的問題,丟在女人堆裡,最容易一石激起千層浪。畢竟,對於愛情這回事,人人心裡都有一本經。
「我感冒的時候,他放下工作給我熬中藥,一小匙、一小匙地餵給我喝。」
「他負責賺錢養家,我負責貌美如花。」
「願意為他付出,不管是錢,還是時間;不管是情,還是身體。」
「愛我的靈魂,而非容貌。」
「對方開心,你幸福;對方受傷,你心疼。」
「端屎端尿。」
「愛他就像愛生命。」
……
我想了想,回了一條:「把對方的照片放在錢包裡。」
或許在很多人看來,這一條放在愛情裡並不足以驚天動地,然而於我而言,能夠把你的照片放在錢包的人,一定是珍愛你的那個人。
很小的時候,大約90年代初,我看到鄰家姐姐用硬紙盒和掛歷製作錢包——長方形,兩側有折頁,裡面裝著仕女香卡、零錢,還有男生的照片,一打開暗扣,芳香撲鼻。
錢包裡的男孩子,留著中分的髮式,有幾分郭富城的帥氣,是姐姐的校友,住在我們隔壁的鎮子上,與她相互喜歡,經常通信。
不過,他們還是分開了,原因無從知曉。只記得當時姐姐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很大聲地哭,然後把信件全部燒燬,包括那個錢包。
一段時間後,那個男孩子去了北方上大學,姐姐也隨之南下,並很快結婚,帶回來的姐夫,眉眼竟與舊人有幾分相似。
後來,我的照片也被人放進了錢包。
二十歲與D戀愛,清水芙蓉的年紀,在照片裡淺淺地笑著,眼神也如春天的湖泊,可以映照出天時、地利、人和的幸福。曾經的我們,都是那樣毫無保留地愛著對方。
H小姐曾跟我說起她年輕時的一段偶遇。
那年她大學畢業後,獨自一人去湘西旅遊,卻不小心在山道上扭了腳。幸得一位路過的男士照顧,將她背在身上,走了很長的一段山路。
她說:「那樣的年紀,要愛上一個人,一段山路就足夠了。」
更何況,他又陪她去藥店,還在路上給她買好看的布娃娃。他告訴她,他在北方經商,這一次是隻身來湘西度假,有完全屬於自己的三天。那三天,他每天都去酒店接她,送她,然後兩人一起到景區閒逛。
長河流動,寂靜星空,他們背靠背坐在山坡上聊天。她驚歎於他的博學,也沉醉於他的魅力。那一刻,她甚至打算要到他的城市去工作,還想像著他們之間的故事的諸多種可能……
然而讓一切戛然而止的,竟是她無意看到他錢包的那個剎那,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那照片裡的人,正是他優雅的妻。
「一個男人可以把十個女人放在心裡,無聲無息,卻只能把一個女人放在錢包裡,昭告天下。所以,這一份感情,我選擇還沒有開始就結束。」
前幾年的某一天,我在菜市場買黃鱔。那時正值下班高峰期,水產店的生意很不錯。過秤,宰殺,打包,不一會兒店門口就排起了長隊。
站在我前面的是一個中年男人,微微地發了福,面相上便有了樂天知命的意味。印象裡,他好像是附近銀行裡的職工,喜歡嚼檳榔,嘴巴永遠在動,和店家說話時,空氣中也流動著檳榔渣子的氣息。
付款時,我看到他的錢包裡夾著一張女人的照片,是打印出來的那種大頭照,照片裡的人,妝容有些過時了,但笑容真實如新。
「我老婆,好看吧?」見我在端詳照片,他乾脆把攤開的錢包遞過來,很大方地問我。
我點頭,掩飾了自己的不好意思:「好看啊!」
「就是啊!」他毫不客氣地附和,末了,又告訴我,「爆黃鱔的時候,鍋底加一點臘肉最好啦,七分肥,三分瘦,提鮮還去腥……對了,再放點水芹,我老婆最愛吃了」。
說著,他手中順便接過一袋宰殺好的鱔魚,整張臉顯現出流光溢彩的甜蜜。
「好好好,我一定試試。」
不知為何,那一刻,在蠅蟲飛舞、污水橫流的菜市場裡,他臉上璀璨的甜蜜竟沒有讓我覺得有任何的不合時宜,相反,落在眼裡,倒是反而自然又貼切,瞬間就觸動了心底的那一根弦——以至於後來一吃黃鱔,就會想起他的話,以及他打開錢包時眼裡的愛意與溫柔。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
和世間的很多女人一樣,年少時的我,也曾有過這樣的幻想,希望有一個人會愛我、懂我,把我的照片放在錢包裡,貼身保管。
成年後經歷了世事,被愛情所傷,為愛情所苦,又一度認為,這樣的句子,不過是女人給女人畫的餅。
然而不是。
你或許自認為千帆過盡,看淡愛情,卻不得不承認,這世間依然有美好的愛情,真真切切地存在著,鮮活著,在風花雪月的浪漫裡,在柴米油鹽的樸實裡,也在根深蒂固的記憶裡。
沒有人能夠逃脫孤獨
一個人逛街,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旅行,一個人做很多事。一個人的日子固然寂寞,但更多時候是因寂寞而快樂。極致的幸福,存在於孤獨的深海。在這樣日復一日的生活裡,我逐漸與自己達成和解。
——山本文緒
我人生中第一次感覺到孤獨,大約是在六七歲的時候。
農忙季節的黃昏,我一個人坐在小耳屋裡煮飯,眼睛巴巴地望著門外,盼望父母快些從田里回來。
外面的天色又深了一層,灶膛裡的火光更亮了。火光越亮,我就越害怕。在鄉間,鬼神之說佈滿了每一個角落。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本是大人們茶餘飯後的消遣,伴著他們亦真亦假的表情,就像剔出菜渣子的牙籤,是可以隨手丟棄的。而我聽在耳朵裡,卻穩穩當當地生了根,發了芽,長成了一片帶刺的荊棘。
那時,我經常狠狠一閉目,就能看到漫天的星星——不,應該比星星要小一號,是一些細碎的、顫動的、遊走的、旋轉的、讓人失重的密集的光點,無邊無涯,向我湧來,接著是溺水似的暈眩。
我不知道別人有沒有這種感覺,或許關乎一些病理的因素,但是那時候,它帶給我的那些無師自通的幼小的孤獨和恐懼無以復加。
我害怕的其實是奶奶。鄰居們逗我:「奶奶還在屋裡呢,你聽,她在屋裡開櫃子了。」
我聽得頭皮陣陣發麻,頭髮裡好像有蛇芯子在絲絲吹氣,於是大聲嚷嚷:「沒有,沒有,不是,不是,我的奶奶在山上!」
奶奶就是在隔壁的小屋子去世的,整間屋子都是關於她的記憶。她走的時候,身子蜷在一起,僵硬著,喉嚨裡含著一口濃痰——濃痰卡在裡面吐不出來,嚥不下去,她就那樣窒息而死。
媽媽說,給奶奶換喪服的時候,她的喉嚨裡還一直咕嚕作響,像溺水的貓。
十來歲,一個人躺在平房的屋頂上看天,身下是烈日的餘溫,頭頂是流動的銀河,天地遼闊,山河靜謐,會開始思索一些事情。比如生和死,遠方和未來,然後從中得到頓悟:自身之於世界,一如星辰之於宇宙,是何其的微弱渺小……
十三四歲,愛上層樓的年紀,接受了情愛的啟蒙,就很快有了秘密。在心裡模擬一個喜歡的人,輾轉而思,思而不得,很多事情不再願意跟家人提及、分享和分擔,彼此間漸漸有了隔膜。那些微酸的心事,寧願自己躲在角落裡一小口、一小口地舔舐,咀嚼,吞嚥,消化……比如看完一本言情小說後會蹲在田畦上掉眼淚,一滴又一滴,落在潮濕的泥土裡,沒有一點聲音。田野間瘋長的水稻,沒過了我的身子,腳下的野花,寂寂地開著,沒有誰會懂得一個少女的愛和孤獨。
十八九歲,在異鄉生活。
一個人吃飯,胃口奇好,對新鮮的食物有強烈的佔有慾。
一個人謀生,多半時間都待在倉庫裡整理紙箱,從事最簡單的體力勞動,險些退化成單細胞動物。
一個人行走,在古老的巷子裡晃蕩,坐漫長的公交車穿越城市,玻璃上映現出自己的臉,熟悉又陌生。
一個人去網吧,和遙遠的人聊天,聽了很多難辨真假的愛情故事,滲入記憶後再回憶起,會連自己也混淆。
一個人逛街,去批發市場買廉價的衣服,在心裡暗暗牴觸鮮艷的顏色。
一個人去街角租書看,「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每一本都讀過,刀光劍影,愛恨情仇,整夜沉迷在虛構的文學世界裡,一顆心匹馬天涯,良辰孤往,卻不知是蹉跎。
二十歲那年,相親,戀愛,經過幾個月的異地戀後匆匆結婚,接著從一個異鄉,到另一個異鄉。
也曾以為兩個人的生活會比一個人更好過,畢竟牽手相愛的溫情那麼實在,要押上一個未卜的漫漫餘生也心甘情願。然而,還是逃不掉俗世愛情故事的窠臼。
將近十年的磨合期,讓我嘗遍了生活中的酸甜苦辣鹹。爭吵,負氣,離家,欲絕的傷心——
曾經一個人在深夜的街頭痛哭,茫然四顧,不知這聲色斑駁的世間,明日有何可戀之處。
跟朋友打電話,喋喋不休,語無倫次。
數月暴瘦十斤,失眠,異食癖,需要看心理醫生。
站立在人群中,彷彿是被遺棄在孤島上,孤獨如影隨形,深入骨髓。
一直到最近幾年,才慢慢地做到與婚姻平靜相處。餘生還有很長,我終於可以不再害怕。
這些年,我閱讀,寫作,在文字中遠行,與自己的內心獨立相處,生活便隨之有了轉圜的餘地。
原來,自身才是一切癥結的來源。
行走於世間,與自己溝通,應該是一種必備的能力。一個人與自己相處好了,與外界相處起來,關係總不會太差。
孤獨並不可怕,更不可恥。
於是,面對孤獨時,也不再逃避,不再拒絕了,而是與它坦誠相待,相依相伴。就像曾經恐懼過的很多事情,生老病死,消逝別離,空虛殘缺,都可以滿懷耐性地去理解和接納。
《無量壽經》言:「人在世間,愛慾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當行至趣,苦樂之地,身自當之,無有代者。」
所以我相信,黑夜孤寂,白晝如焚,孤獨是與生俱來的情感,而非情緒,滲透於喜怒哀樂,無論是生如蟻,還是美如神,都沒有誰能夠逃脫。
很多時候我甚至在想,是不是一個人生命的質量,也會取決於面對孤獨的方式?
有人將孤獨視為風,在無涯的時間裡,且聽風吟。
有人將孤獨視為藥,用以治癒自身,卻只能內服,不可外敷。
有人將孤獨視為火,為生命驅走黑暗,帶來勇氣和能量。
有人將孤獨視為植物,在內心的土壤裡紮下根須,也為靈魂投下綠蔭。
有人將孤獨視為猛獸,窮其一生,與之角逐廝殺,遍體鱗傷。
有人將孤獨視為禮物,儘管有時忘了綁上蝴蝶結,但還是裝著一個如假包換的精神世界。
…………
而孤獨對我來說,更像是水。
童年時,孤獨是大河,暗流湧動,讓人懼怕。
青春時,孤獨是無人問津的古井,荒煙蔓草,清涼幽深。
成年後,孤獨是江湖,星月相照,無處可退。
這些年,孤獨是心底的海洋,靜默,內斂,寬宏,富足,納記憶百川。
在這片海裡,我甘願做一隻笨重的蚌,有著堅硬的外殼、柔軟的內質。
感謝時光賜我鈍痛和慈悲。懷抱中這枚生活的沙礫,普通之極,卻有一天可以成為獨特的珠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