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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

話說19世紀初,土耳其浴在歐洲人心中是浪蕩醇甜酒、性感小野貓。土耳其浴,連同土耳其咖啡、土耳其煙斗,一起作為甜美的、奢靡的、神秘的、浪蕩的、肉慾的、墮落的、異國情調的「東方宮廷的豪奢享受」,饞得歐洲人心癢癢。《基督山伯爵》裡,基督山要在巴黎擺派頭秀神秘,就一整套土耳其宮廷姿態,長煙斗、阿拉伯式咖啡,而且認定「東方人才懂得享受」。但實際上,英國的大衛·尤庫哈特(David Urquhart)先生,親自去土耳其轉了圈後回來,擺了這麼句話:

「土耳其浴和古羅馬浴比……沒有什麼決定性的區別啊?!」

這話的意思是,西歐人念叨到最後,才發現土耳其浴曾經就在他們中間——只是被他們自己放棄罷啦。

且說沾水洗沐,是大多數人類生於世上的第一遭事。不說基督徒要行洗禮,中國老例小孩兒要「洗三」,單是孩子下地,就得熱水擦洗,然後孩子才算清清白白幹乾淨淨,到了世上。所以再不喜歡洗澡的地方與人,這輩子都難逃這一遭。

洗澡這事,可以總結出五花八門的勾當,但本質無非兩種:其一,以容器盛水,或撩或泡,或擦或刷;其二,水從高處淋將下來,藉著地球重力把人身子過一遍——簡單說,泡澡與淋浴之別也。當然也有合而為一的,比如公元前5世紀希臘紅陶罐,就描繪過圖案:齊腰高的一個水盆後,某人手持舀水之物,正往身上傾灑,旁邊一位,雙手入水,也不知是在洗手還是試水溫。

希臘是歐洲文明的起源地,對一切門類都做貢獻,當然也放不過洗澡。公元前千多年,克里特島就有了浴池。希臘人一完成城市供水體系,就興高采烈地洗澡:他們既愛運動,又每日裡與航海打交道,當然知道熱水對放鬆身體、清潔身心多麼重要。著名的斯巴達三百勇士之戰在公元前480年打起來,留給後世「溫泉關」(Thermopylae)這詞。本來Thermos在希臘語裡是「熱」,延及現在,英語裡的熱水瓶、拉丁語裡的浴室,詞根都跟Thermo分不開——簡單說吧,洗澡、熱水瓶、浴室、溫泉,早在公元前5世紀就勾搭上了。

羅馬人定鼎歐洲後,雄心壯志,凡事追求派頭,所謂「光榮即希臘,宏偉即羅馬」。洗澡也不能太小氣。羅馬人的供水系統極出名,也不怕水源短缺。羅馬的公共浴場已經有規矩、有程序,其分為三:熱浴室、暖浴室、冷浴室,學希臘圓池蓄水。早在龐貝城被火山吞掉之前,浴室裡已經有馬賽克和壁畫了。慣例是先冷水、再暖浴,最後熱浴室。羅馬時期的浴室學希臘,設有中庭。年輕人能在這裡散步、鍛煉、坐躺聊,一如現在的健身房。另外,羅馬帝國晚期,浴室裡已經挺流行安個蒸汽浴室了。

希臘和羅馬浴室的偉大之處在於,他們已經擺脫了「洗澡是清潔身體」的初級階段,隱約感受到熱水對身體的意義。當然,那時他們還沒有血液循環、皮膚毛孔等概念,希臘醫學還停留在分析體液與身體、性格的關係這階段。但他們覺得,熱水洗澡不只能洗淨身體,還對身體健康大有好處。而公共浴場,最初無非為了方便民眾所建。無心插柳,居然順便讓浴場成了人民的社交舞台、娛樂場所,頂半個廣場,端的妙哉。古羅馬許多諧趣詩裡說,在廣場、論壇上沒法說的話,到澡堂裡都說得開了。

可是西羅馬帝國被蠻族幹掉之後,洗澡這傳承被套上了勒口。中世紀,羅馬浴場連同他們的荒淫段子,一起成為傳說。那時節,富人財厚家闊,能在家安碩大的木澡盆洗浴,糖果掛毯,任意所之,百姓家居備不起浴室,就得找公共所在。可是中世紀列國混戰、城邦林立,招兵買馬修教堂猶且不足,皇上與天堂是頭等的,哪個君王肯專門熬個太平盛世,為百姓琢磨洗澡?澡堂之盛不復以往,而且還承了羅馬時期的流弊。公元3世紀,羅馬曾許浴室通宵經營、男女混浴,遂開人肉歡場:多少男人排隊去澡堂過夜,以親芳澤。教會看不下去,公元320年伸手來管,規定女人不許去浴場,男人們要通宵鬧隨便,可池子裡只剩大老爺們了。中世紀,各邦制度雜亂,但教規越來越嚴,公開洗澡越發艱澀。基督教規森嚴時,對赤身裸體很是敏感,恨不能讓天下人都穿黑袍洗澡。西班牙信天主教狂烈時,曾認為:「洗澡是一種腐敗行為,它只會導致裸露。」加上浴場裡慢慢混進了風月女子,更是讓浴場聲名敗壞,老婆們管著老公,不讓出去洗澡。

末了,給這一切做貢獻的,還有偽科學家。眾所周知,現代醫學體系建立前,醫生們已普遍愛望文生義、胡思亂想。許多醫生真相信灰塵可以保護皮膚、洗澡會破壞身體免疫系統,好像污垢是盔甲,可以讓疾病望而卻步似的。中世紀時保暖設備不佳,又沒有完備的衛生觀念,許多人洗完澡後著了涼,不免咳嗽噴嚏,偶爾還會傳染皮膚病。醫生們望文生義,虛構出許多神話。比如,洗澡會讓人體質虛弱,風邪內侵;比如,要侍奉上帝,就不能嫌棄塵世的泥土。諸如此類,不一而足,導致整個中世紀,歐洲西邊都臭烘烘的。西歐因為要跟東羅馬帝國叫板,越看東羅馬帝國學希臘羅馬洗澡,越是較勁反對,認為洗澡不僅容易致病,還淫邪猥瑣。

文藝復興時期,教會的腦子也多少鬆動了些,承認人類的衣服和樣貌,能夠反映靈魂。即是說:一個人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其靈魂多半也不堪入目,上帝看了不高興;反之,人頭臉乾淨了,靈魂自然清明,上帝看了也喜歡,但醫生們還是不忘搖唇鼓舌。直到18世紀末,醫生都不太鼓勵洗全身澡——要洗就洗吧,最好只洗大家看得到的部分,耳手腳臉脖子,身上還是要小心。換衣服也要當心,千萬別惹了風邪。所以直到18世紀末,蒸汽機都出現了,現代科技已現端倪,西歐人還是對公共浴室有些怵。那個時代,水療和沐浴還是分開的,溫泉被當作治療的手段,比如英國史上首屈一指的大樂師亨德爾,一度癱了,被送去德國亞琛泡溫泉,好了,回來大徹大悟,寫出了《彌賽亞》。比如法國大革命時,「人民之友」馬拉在浴缸裡工作,還被一姑娘刺死了。但那是人有皮膚病,不是暴露狂,非得洗著澡會見女賓客,大衛據此畫出《馬拉之死》時,被認為有古希臘遺風,其實也和光膀子洗澡大有關聯。

但東歐尤其是信伊斯蘭教的地方,洗澡這事就寬泛些。奧斯曼土耳其人佔了君士坦丁堡,給人家改了名換了姓叫作伊斯坦布爾,發現這裡浴室不少,跟風修了無數的公共浴室。伊斯蘭教徒重乾淨,做禮拜前一定要洗乾淨身體,不能臭氣熏天去跟真神安拉拉家常。虔信的穆斯林一天做五次禮拜也不嫌多,洗澡之頻率可想而知。17世紀,伊斯坦布爾的浴室有168個之多,所謂土耳其浴,雖有東歐文化范兒,但也吸收了些古希臘與埃及的許多做派,相信洗澡不僅可以清潔身體,還能解放身心。19世紀標準的土耳其浴,與古羅馬並無決定性區別,包括設施,還是蒸汽浴室、冷浴室、按摩、冷水放鬆那套。正經點兒的,是熱水浸潤身體,等服務者搓揉按摩,敷以藥水泡沫,再溫水沖洗了。高興了,就再蒸一蒸。西歐人一邊皺眉感歎,說異教徒真是混蛋,活該得病早死,一邊也暗暗納罕:他們洗澡那麼勤,也不見免疫系統被破壞、天天百病纏身啊?難道是上帝保佑他們?可他們是異教徒,不可能啊!

到19世紀中期,一切都開始推動了。先是西歐人知道了:原來土耳其浴和羅馬浴有類似處啊?我們真是忘本!然後是醫學昌明,世界終於知道了,洗澡其實不害健康,反而有利於保持健康。洗去吧!加上19世紀晚期,現代供水系統已經成型,洗澡才真正普及到歐洲千家萬戶。

希臘和羅馬公共浴室發達,愛蒸汽浴,可以用石頭建造浴池,一半是因為緯度低,天氣暖和,不會一出浴池就凍成冰人。芬蘭人要洗桑拿浴,在北歐太冷,所以要換個方式,得建無窗木屋,以便黑咕隆咚、不見曦月。沒法子,芬蘭太冷,半年還是冬天,不悶住熱氣,洗不了澡。俄羅斯人洗澡,也是這德行,還都愛使白樺樹枝朝身上抽打,「我願她那細細的皮鞭,不斷輕輕打在我身上」,倒不是性取向怪異有變態嗜好,而是血行加速打活毛孔。極端一點的桑拿浴愛好者,會從蒸汽房裡殺出來,一頭栽進冷水池裡,這做法很像涼菜裡做豬手的程序,只是把人當豬了。

東方人對洗澡,就從沒那麼多忌諱。日本人很早就喜歡高溫洗浴——歐洲人認為47度以上熱水不是人能承受的,可是日本人洗澡,這個溫度才剛夠。日本多溫泉,又多林木,所以古典的日本木澡盆浴,真是有千多年歷史了,但到1591年,江戶始有第一個公共浴室。日本各類風俗,向來分關東關西,所以連洗澡都不一樣。比如,幕府時期,江戶喜歡熱水浴,而大阪人卻認定蒸汽浴是王道。日本人洗澡進池子很講究,江戶時期尤其誇張:洗頭擦身完畢,想進池子了,得進個門。門開得低,非兒童侏儒人士,都得彎腰而進,裡面伸手不見五指。日本一度跟混浴掐上過,禁了又許,許了又禁,折騰許多遭,最後還是禁了。混浴這事想來香艷得很,但幕末的筆記故事卻說,混浴一點都不好玩。你以為在池子裡可以七手八腳,像豬八戒玩蜘蛛精一樣,摸姑娘的手手腳腳,可是哪家的姑娘笨成這樣,自己來鑽狼窩?每個姑娘來浴池,周圍一定佈滿阿姨大嬸。你別說想去摸姑娘了,看不清楚稍微一劃拉,碰到阿姨們的貴體,自己多彆扭就不說了,被阿姨們暴捶狠揍當頭一盆水,那還是輕的。

中國人對洗澡,重視到這地步:古代十日一放假,是所謂「休湯沐」、「櫛沐」,洗澡是能特意配發假期的。宋朝時,公共浴室不但成了規模,還有行會制度,所謂「香水行」是也。那時節,歐洲人正恨洗澡,覺得有害健康;中國人卻認定不洗澡的都不是靠譜人,比如王安石恨洗澡,蘇轍們就認為他不修邊幅,不是個正經人。連監獄犯人,夏天都有五天一洗澡的規矩。當然也有些地方習俗不同,比如有所謂「蜀人生時一浴,死時一浴」的諺語,說四川人不洗澡,一如17世紀的法國人。可實際上,宋朝四川人就喜以布蘸水拭身,只不是渾身浸泡罷了。元朝時候的《樸通事諺解》說洗澡是:裡間湯池洗一會兒,第二間裡睡一覺;又入去洗一洗,卻出客位歇一會兒;梳刮了頭,修了腳,涼完了身,巳時卻穿衣服,吃幾盞閉風酒,精神別樣有——和現在的老浴室裡已經差不多了。

國內現在新開的浴室,許多都仿歐式套路:池旁站歐式雕塑,蒸汽浴冷水浴等一應俱全。老式浴室卻還是簡素:泡澡浴池,躺歇舖位,衣帽箱子,「貴重物品請各自照管」!江南老浴室和羊肉湯有一點類似:起於秋風時節,做一冬生意,到初春開始就清淡,再要賓客盈門,又得到秋天了。張楊導過個《洗澡》,若以那裡面的老北京浴室為範本,則江南的公共浴室大略與之格調類似。

我們那裡,以前過冬,男人都愛往浴室鑽。因為江南冬天陰冷,哪裡都是沁骨寒。大家習慣,中午去喝一碗加大把蔥葉加勺辣醬的羊肉湯,喝得全身出汗,就冒著寒風,吐著白氣,去澡堂。

男浴室進門是大厚門簾,床鋪,各人分發衣櫃鑰匙,脫淨了,進大水池子,像下餃子似的,一堆人泡著。浴池旁另有沖淋的設備,但去泡澡的,對此常不屑。揚州人諺曰「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就是說老一輩都愛上午喝茶、下午泡澡,快活如神仙。大池子裡「水包皮」地泡著,是公共浴室的核心。所以,這活動與其說是洗澡,不如說是泡澡。

泡澡圖的不是乾淨,所以泡完,還得沖洗。我認得有潔癖或稍講些衛生的朋友,看到大家同池洗澡,大驚失色,大呼「這樣也叫洗澡」?近些年的浴室大概有所改善,會在池旁張貼「肥皂不許入池」的標誌,但早年,比如工廠附屬的浴室,就沒這麼嚴格。我小時候常去無錫造船廠的浴室,到得晚了,池水就成了肥皂湯。余華的短篇小說《朋友》裡,寫過個浙江式浴室,大致也是如此。

一次常見的泡澡流程是:抱著浴具,以頭或肩掀門簾子——三島由紀夫《潮騷》裡,女主角的爸爸就是這姿態——進門,找掌櫃要了鑰匙,邊跟熟人聊天邊脫衣服。茶房端一玻璃杯綠茶上來。進門,找一角池邊,放下洗浴用品,用腳試水溫,擱兩隻腳進去,若水燙,不免牙齒縫裡絲絲地透氣;再過一會兒,半個身子沒下去,然後直沒至頸,水的燙勁包裹全身,先是暖,繼而熱,末了全身發熱,像蝦子一樣發紅,等全身開始刺刺地癢起來呼吸困難了,出水,喘兩口氣,休息會兒繼續。如是者三,洗頭,沖淋浴,有人就叫個擦背的,若不擦背就出門,接茶房遞的熱毛巾擦身,躺床鋪上,喝口綠茶,打個呵欠,全身舒坦飄飄欲仙。

浴室裡常有各類業務,比如擦背、扦腳、捶背、掏耳等。後幾種服務叫的人少,除非哪家的扦腳師傅確實有名——我們這裡,很流行請揚州師傅鎮場子。擦背倒很大眾。夫擦背者,其實等於一通全身按摩,師傅使擰緊的毛巾全身一通搓,通體紅熱,與煮熟的蝦子相似。早年間,擦背有些貴,要這服務的人少;後來大家日子好過一些,人人叫擦背,尤其是過年前,人人大方,擦背師傅就供不應求起來,要排隊,熟人偶爾可以插個隊——當然也不多。浴室裡熟人多,大家都是不好意思彼此搶的。擦背師傅有時看排的人太多,就搖頭苦笑:「我要你們的錢,你們要我的命啊!」

好的擦背師傅都能聊,程度不下於一個出租車司機,而且兼通各門。比如搓肩時一看人縮肩,就警覺:「肩痛了?」一看見誰腿上有疤,「哪傷了?」然後就是一大通出口成章的養生理論。老年間剃頭師傅管半個跌打醫生,擦背師傅也頂半個保健醫生呢。熟的擦背師傅不需囑咐,自然賣力。當然擦背師傅也得輪班,通常一個浴室有三到四位,哪位頂了一段,就披衣服出門負責掌櫃的。有些老師傅還打哈哈:「這個徒弟新帶的,手重點,大家教教他。」我親見過有兩位師傅從擦背開始成了浴室當家股東之一,就經常負責遞茶水和掌櫃,不擦背了,只看見老熟客來,趕緊脫衣服:「來了來了,給你擦一個!」當然也有時候,客人會說:「昨天才洗過,算啦算啦!」

蘇軾以前,專門寫過闋詞,讓擦背人不必太用力:「水垢何曾相受,細看兩俱無有,寄語擦背人,盡日勞君揮肘,輕手、輕手,居士本來無垢。」

洗完了澡,大家都愛賴著床鋪睡。浴室的茶不是什麼好茶,談不到回味雋永。掌櫃的承認,就是去淘些尋常炒青。但泡完澡出門,全身水汽被蒸出,腔內幹得空了,一杯熱茶下去,解渴舒服。有些老人家泡完澡,餓,就送支香煙給茶房,「給我出去叫個餛飩」。茶房就答應,煙別耳朵上,出門買碗餛飩回來,稀里呼嚕吃掉了,頂一頓飯呢。

我家那附近的澡堂,有個冬天,來了位身上帶刺青的大哥,每次來都帶三個小弟,佔據橫排四個舖位。小弟伺候大哥脫羽絨服,進去洗澡時也處處幫襯著;大哥出來了,不說話躺著,小弟招呼師傅來敲背梳頭,有時還出門,給大哥買湯餛飩,「大哥餛飩來了」。大家開始有些怕他,不敢多話。這位大哥冷傲了小兩個月,後來形象毀了:有一天,他跟一個小弟下棋,有棋癮大的過去看,支招,坐下,跟大哥對下,「賭個什麼?」「輸了的人刮鼻子!」這個大哥棋癮大,臭棋簍子,輸了,就老老實實讓大家刮鼻子,從此就沒人怕他了。大哥跟大家混熟之後,也豪邁。他是四川全興球迷,那天下午大家一起洗完澡,躺著看直播,比坎尼奇進了一球,大哥拍手:「這裡幾個人?十四個,去,去買十四碗餛飩,我請了!」

泡澡,其實很多時候就是泡個人情。江南冬天陰冷,週末除了麻將桌和浴室,實在沒什麼暖和處。吃飽去浴室,熟人,暖氛圍,慢悠悠的調子,脾氣再硬的人都會變和氣。擦背也沒什麼人插隊,沖淋噴頭彼此讓著,用句我爸爸以前玩笑話就是:都脫光了,沒啥高下,再爭啥都不好意思了。洗熟的浴室和吃熟的餛飩包子店一樣,留人,所以我爸搬了家後,每次洗澡還是開二十分鐘車回老的浴室洗。我們家那邊的澡堂,是擦背師傅和老闆合夥開的店,後來老闆回老家了,擦背師傅接了活兒,就當了掌櫃。拳不離手曲不離口,有時也和小徒弟換班,「你來掌櫃,我來擦。」

每次過年,我回無錫,跟爸爸去泡澡,掌櫃的老擦背師傅一看到我,站起來,就預備脫外套:

「來啦?擦個背?我來?」

「不急,我想泡會兒。」

「那我先抽支煙,等會兒。」

「等會兒,等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