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把生命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 > 商業是一場有節制的遊戲 >

商業是一場有節制的遊戲

「我經常反思自問,我有什麼心願?我有宏偉的夢想,但我懂不懂什麼是有節制的熱情?」

2005年年初,新疆學者唐立久來電。

這位「德隆研究第一人」受藍獅子之邀寫《解構德隆》。在上一年的股災中,中國最大的民營企業、擁有1200億元資產的德隆系陡然崩盤,董事長唐萬新入獄。作為唐氏的多年好友,唐立久在寫作的同時還在為德隆官司奔忙。他告訴我:「唐萬新一案涉面龐雜,光是律師訴訟費用就要265萬元,唐家最多能拿出120萬元,其餘的部分是我和新疆的一些朋友幫助解決的。」

我竟不能相信。

那個曾經控制數百家公司,可以操縱上千億元的唐萬新居然只能拿得出區區120萬元?敦厚而深知唐家底細的唐立久說,已經翻箱倒櫃了,萬新真是沒有錢。

話語至此,手機兩端一時寂靜。

就在不久前,一位相識多年的老朋友陷入了經營危機,他開的是期貨公司,在過去十多年裡,他炒聚酯切片,炒三夾板,炒鋼材,在東亞一帶非常出名,效益最好的時候一天利潤就過億元。他性情豪放,出手闊綽,似乎以為自己會永遠這樣好運。某次去香港,看中一個寫字樓,他一揮手就讓人買下了一層,過後竟很快就忘了這件事。後來,期貨牛市崩塌,他一夜間傾家蕩產,最後到了座車被人拉走、住房被人查封的淒慘地步。走投無路之時,半夜猛然想起,某次在香港好像買過一層樓,第二天忙去打探,果然還在自己的名下。僥倖之餘,他對我說:「還好我忘了曾經買過這層樓。」

新舊兩段事,交錯在一起,便有了此文的標題:《商業是一場有節制的遊戲》。

商業是一場怎樣的遊戲?

我曾經向N多個企業家詢問過這樣的問題,他們的表情大多都很不耐。

這是一個問題嗎?商業難道不是一場適者生存的搏命遊戲?

一場偉大的愛情,並不需要一個美滿的結局為註腳,有時候甚至還相反。

一位絕世的武士可能死於一場宵小之輩的陰謀,但這並不妨礙他英名永存。

即便是一位詩人和小說家,只要他們一生的某個時刻創作出了一首好詩或一部偉大的著作,他便可以站在那裡永久地受人敬仰。

可是當一位企業家卻好像沒有這樣的幸運。

企業家之成功,之被人記取和傳頌,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所一手締造的企業仍然在創造奇跡。企業家總是需要有一些看得見、可以被量化的物質和數據來證明自己的價值,這些物質和數據還必須每年保持一定的增長,甚至增長的速度應該比自己的同行要快,否則他就很難被視為成功。

正是這種特徵,構成了企業家的職業性格:注重利益而不計後果,得理處絕不輕易饒人,勇於傾家一搏而不肯稍留後路。

特別是在中國,草根起家的企業家們從來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成長的機會,對激情和狂飆的癡迷讓中國在短短20年內迅速崛起,而同樣也縱容出一代不知節度的財富群體。「破釜沉舟」、「臥薪嘗膽」、「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隱含在這些成語中的血腥與決然構成了這代人共同的生命基因。

但是,商業真的就是一場這樣的遊戲嗎?

也許,這還真的是一個問題。李嘉誠創業於1950年,大半世紀以來,他的同輩人大半凋零,只有和黃事業綿延壯大,在被問及常青之道時,這位華人首富說:「我經常反思自問,我有什麼心願?我有宏偉的夢想,但我懂不懂什麼是有節制的熱情?」

商業是一場總是可以被量化的智力遊戲,不錯。

商業是一場與自己的慾望進行搏鬥的精神遊戲,也不錯。

但歸根到底,商業是一場有節制的遊戲。

美國開國元勳本傑明·富蘭克林在他的自傳中,曾經用13個美德來描述「完美的人格」,而其中第一個便是「節制」。他的原話是這樣的:「食不過飽,飲不過量。」節制能使人頭腦清醒、思維敏捷、提升效率。

如果從商業的角度來說,節制是有限責任的同義詞,是有序競爭和優質化生存的必需,是社會與產業可持續發展的前提,是商業利益與社會責任的均衡。

1984年,當時還在王安實驗室工作、後來入主思科的錢伯斯向一位日本企業家求教競爭之道,日本人說:「我們目標中的市場佔有率,不是80%,也不是90%,而是100%。」錢伯斯在很多年後說,這種極端排他性的、非我莫屬的戰略思想讓日本崛起,也讓日本停滯。

有一年去西班牙旅行,遇到一位叫卡爾沃的先生。他所在的埃爾切市曾火燒溫州鞋,引發出一場國際反傾銷風波。他受西班牙鞋業工會的委託,專門赴溫州對當地的鞋廠進行一次實地調研。他問我:「你們的皮鞋,用的是跟我們一樣的牛皮,一樣的生產線,一樣的工人,為什麼價格一定要是我們的十分之一呢?」

我不太好回答這個問題。

我們的資源是無窮盡的?我們的環境保護差一點沒有關係?我們的工人就是比你們便宜?我們就是要用低價戰略把你們趕盡殺絕?

我突然很想知道,那個站在錢伯斯面前趾高氣揚的日本企業家如今身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