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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生的「德性」

記得某次監考,開考已過1小時,一個從未在課上露面的學生匆匆進場,西服革履手提公文包,逕直來到講台前,語帶誠懇地索取考卷:「老師,我是大四的學生,在東四環那邊實習,晚高峰實在太堵了……」

任教以來,類似的「雷人」要求並不鮮見。不久前一位碩士生來信,稱明年要申請國家項目出國深造,但學績分距離標準還有差距,因此「希望老師能夠給我一個95分,幫助我把學績分提高一些」。驚愕之餘,我回復道:「這樣坦白的要求我還是第一次遇到,我只能說你想拿95分的話,需要你本人的幫助,那就是論文寫得足夠好!」

當怒氣漸消,我慢慢意識到這和學生的人品關係不大,而實在與大學以及整個社會風氣關係極深。有德性的人多是被造就出來的,沒有德性的人多是被縱容出來的。大學生將會擁有什麼樣的德性,歸根結底要看大學以及社會的現實邏輯在鼓勵什麼樣的德性。

在一次閒談中,鄧正來教授問道,既然在座的各位都篤信法治,那麼請問如果你的親人犯事,你首先想到的是咨詢律師,還是迅速在腦海裡搜索自己的關係網?舉座默然。

大學生應該擁有什麼樣的「德性」?我以為最迫切的不是智慧、勇敢、節制這樣的古典德性,而是「公平遊戲」的精神。那兩位學生之所以敢於提出非分要求,恰恰是缺乏公平遊戲精神的表現。

按說在一個資源相對匱乏且人人自利的環境裡,「正義」幾乎必然會成為社會制度的首要德性,相應的,公平遊戲精神也應當成為公民的基本德性。然而問題的關鍵在於,依賴於互惠行動點滴積累起來的正義局面非常脆弱,相反,非正義局面的氾濫倒像甲型H1N1流感一般注定流行。

這個學期結束後,一名學生向我抱怨,稱某門考試中大半同學都在偷看,監考老師卻對此不管不問,於是他憤而起身走到第一排坐下,眼不見為淨。我聽後一度無語,因為我無法預知下一次他是否仍有起身離開的理由和勇氣。

休謨說:「如果我獨自一人把嚴厲的約束加於自己,而其他人卻在那裡為所欲為,那麼我就會由於正直而成為呆子了。」成為呆子仍不可怕,更加可畏的是那些自以為得計的「搭便車者」不僅不會反躬自省,反而會進一步揣測呆子們是「大忠似偽,以博直名」。當社會的普遍心理以偷奸耍滑為榮、以誠信守常為恥,那麼社會合作的基礎也就接近土崩瓦解了。

一旦學生對努力的意義和分數的公平失去信心,考試就會成為一場勾心鬥角的廝殺。隨著國家財政投入力度的加大以及各種社會資源的湧入,一個始料未及的後果是,大學的評分體系正日漸喪失原有的功能(如「鞭策學生努力學習、鑒別卓越、鑒定學生成就水平、提高教育質量」),而逐步異化成可以直接兌換現實利益的工具和手段。

事實上,這個戰線已經延伸到考場之外,除了學績分將直接影響到未來的保研、出國以及獎學金的申請,還有更多不確定的因素會深刻影響學生的前途與錢途,比如社會工作的參與程度、師生的私人交情乃至是否參與國慶隊列訓練,等等。

在如此混亂的評價體系以及巨大的物質利益誘惑下,學生幾乎不可能在「所得」與「應得」之間建立起正確的認知,並最終確立起公平遊戲的精神。以那位討要高分的研究生為例,他的邏輯簡單又荒謬:因為他需要這個分數來出國,所以他不僅必須而且應該得到它。相比之下,那個大四學生儘管同樣缺乏公平遊戲精神,但是他的理由卻要「充足」許多:臨近畢業、就業環境惡劣、全校公選課之易通融、北京的交通狀況、學校追求畢業率……必須承認,在與殘酷現實的對決中,德性培養從來處於底氣不足的尷尬境地。

據說張靈甫兵敗孟良崮之前,曾經上書蔣介石,痛陳國民黨軍內體制昏聵,致使「勇者任其自進,怯者聽其裹足,犧牲者犧牲而已,投機者自為得志。賞難盡明,罰每欠當,各自為謀,同床異夢」。如果我們仍舊對這個時代抱有信心,相信這個社會終將成為一個互利和正義的合作體系,我們就必須建立賞罰分明的公正體系,正面激勵大學生的公平遊戲精神,因為他們是「未來的主人翁」,因為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徹底成為問題的一部分,還有可能成為問題的解決者!

(2009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