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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皂與衛生紙(3)

女人家的利落功夫不因心情惡劣而疲弱,她天明即起,仍舊不忘把哭濕的枕頭抱出來曬太陽,可她那張臉曬不回去了,青辣椒似的,一開口就辣你,布菜擺碗彷彿武館練功乒乒乓乓。從此講話帶鉤帶刺,有意無意編幾個天理報應的閒話,或誰家男人不規矩,拋妻離子後來又如何如何狼狽潦倒,不外乎叫家裡男人警覺警覺,充分發揮諷諭文學的精神。

問題來了,話說多了沒個人也有個影,做先生的在家不得意,自有得意處。況且男人仗著比女人多一塊歪骨,豈有辜負的道理。咱們這社會七葷八素的玩意兒多得很,處處引誘犯罪,時時鼓勵作案。實在講,也不能苛責男的女的老的幼的行什麼勾當,畢竟人是肉身泥巴團,哪邊涼快哪邊站,站久了,不免打點野食、獵個艷。就算家有悍夫、悍婦緊迫釘人也沒用,這些深信嚴加管束即能防患未然的人顯然不懂什麼是「船過水無痕」,什麼叫「智慧型」犯罪。這回夫妻倆要拌嘴的,不是一斤半斤、一千兩千,而是一生只能愛一個人或是可以愛兩個人!

太太是「一貫道」——吾道一以貫之,當然只能愛一個名姓;先生說不定是「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人生乏味,紅粉知己多多益善。這下子戲文真熱鬧,那些沉甸甸的重語,八人大轎抬它不動;熱燙燙的淚,十個海碗盛不了。要離嘛可惜,不離嘛可恨。牆壁上一幀結婚照還恩恩愛愛,分明看這兩人日夜纏鬥:抽屜裡結婚證書仍用錦筐收著,可那上頭又擱了一疊悔過書、驗傷單。看看這些人生奇景,真不曉得萬家燈火一齊熄了,躺在每一張床上的雙雙對對,哪一雙是還願夫妻,哪一對是討債男女?

願也一生,怨也一生。還願的,趁了願終究要合上戲本;討債的,本金利錢也有個定數。一朝各自化塵化土,戲棚子也拆了,誰還記得香皂、衛生紙這等俗事。美麗與悲哀的記憶自有情竇初開的男女撿了去,可是我們有名有姓的人生不會再來,像化了泡泡的香皂、溶成煳的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