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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晌安樂

當我們在片刻安樂的時候,可以走來走去,要吃就吃、要睡就睡,聊天、喝茶、逛街,這都是應該感恩的大福報,我們閉起眼睛想想悲苦的眾生吧!如果我們不幸遭逢到苦難,就想想那些比我們更苦難的眾生吧!

前一陣子在點燭供佛的時候,不小心潑倒了燭油,半個右手掌被燭油所覆蓋,熱疼難當,趕緊跑去找醫生敷藥、打消炎針、破傷風針,經過一個多月,傷口雖然痊癒,卻撕去了右掌一半的皮膚,呈褐黑色一片,醫生說:「這皮膚不可能再復原了,將就著用了。」

於是每次工作時,我就會看見自己黑了一半的手掌,心裡頗有感觸,想到從前我常常對人說「四大皆空,五蘊無我」,切不要執著於身體的感受;我也常對人說病是好的、痛是好的,都可以消除我們的業障;甚至我也常對人誇口說要隨時有捨身的準備,何必在乎身心小小的痛楚呢?

但是當我自己被灼傷的時候,那種痛徹心扉、深入骨髓的感受,卻使我覺得身體這個「假合」是如此真實,理論上是四大皆空,實際上則難以達到那樣的境界。到了晚上更是灼燙難忍,一個手掌腫得像拳套一樣,而且要擺定一處,稍微一動則如萬針齊刺,痛得流淚。病痛固然是消業的方法,可是眾生在病痛中掙扎折磨確是無可如何的事呀!

每次我夜裡因手痛睡不著覺,爬起來吃止痛劑的時候,就為自己的定力薄脆而感到慚愧,但是也想到人間之苦難有許多大於手掌的灼傷,那些受苦眾生不知如何度過種種折磨?這樣想時,使我坐在長夜的窗口,看著明媚的星星,心裡卻有著沉重的背負。

為了鍛煉自己的定力,手痛的那一段時間,我仍然繼續寫稿工作,用左手捉穩右手腕,一筆一劃慢慢刻寫,每一個字都痛徹心扉。這使我想到女作家杏林子的寫作,從前聽她談到寫作的艱難,無法體驗她的毅力與勇氣,最近才稍稍體會到。當滿頭大汗、疼痛地工作後,我就想到更多沒有手、無法工作的人。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還能工作、還能做一些對人群有益的事,是值得感恩和慶幸的。

手受傷的一個多月,使我知道,一切對菩提與超越的理論,我們都很容易懂,可是在接受考驗時還能有超越的心,還能充滿柔軟的智慧與深沉的定力是多麼不易,這需要有一個堅實的力量,這力量是由實踐與修行來的。

最近讀淨土宗祖師蓮池大師的《竹窗隨筆》,裡面有好幾章談到他受「湯厄」時的反省和感受。所謂「湯厄」,是有一次蓮池大師沐浴時,失足跌入沸水中,兩腳從腳掌到臀部全被燙傷,躺在床上療治了兩個多月才好,情境比我嚴重得多,我們來看看其中的一段:

雖備歷諸苦,而於苦中照見平日過咎,生大慚愧、發菩提心。蓋平日四大無恙,行坐隨意、眠起隨意、飲食隨意、談笑隨意,不知其為人天大福也。安享此福,無復思念六道眾生;且我此一晌安樂時,地獄眾生,挫、燒、舂、磨者,不知經幾許苦矣!餓鬼眾生,飲銅食血者,不知經幾許苦矣!畜生眾生,銜鐵負鞍、刀割鼎烹者,不知經幾許苦矣!縱得為人,而餓寒逼迫,服役疲勞者、疾病纏綿者、眷屬分離者、刑罰責治者、牢獄監禁者、征輸困乏者、水溺火焚而死者、蛇螫虎嚙而死者、含冤負枉而死者,其苦亦不知幾許?而我弗知也。自今以後,得一餉安樂,即當念大道苦惱眾生,攝心正意,願早成道果,普濟含識,啤齊生淨土,得不退轉,剎那自肆,何以上報佛恩而下酬檀信也?勵之哉!

當我們在片刻安樂的時候,可以走來走去,要吃就吃、要睡就睡,聊天、喝茶、逛街,這都是應該感恩的大福報,我們閉起眼睛想想悲苦的眾生吧!如果我們不幸遭逢到苦難,就想想那些比我們更苦難的眾生吧!

靜心一想,要有更大的慚愧,更深的菩提心,才能朗然獨醒,做大丈夫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