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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鳳凰花

在鳳凰樹下,做著作家的夢,使我感受到生命的深刻與開展。

返回故鄉旗山小住,特別到我曾就讀的旗山中學去,看看這曾孕育我,使我生起作家之夢的地方。

旗山中學現在已經改名為旗山國中,整個建築和規模還是二十幾年前的樣子,只是校舍顯得更老舊,而種在學校裡的蓮霧樹、椰子樹、鳳凰樹長得比以前高大了。

學校外面變化比較大,原本圍繞著校區的是鬱鬱蒼蒼的香蕉樹,現在已經一株不剩了,完全被販厝與別墅所佔據,籃球場邊則蓋了一排四層樓的建築。原本在校園外圍的檳榔樹也被剷除了,長著光禿禿的野草,附近的人告訴我,那些都是被廢耕的土地,還有幾塊是建築用地,馬上就要動工了。

看到學校附近的綠樹大量減少,使我感到失落,幸好在司令台附近幾棵高大的鳳凰樹還是老樣子,盛開著蝴蝶一樣的紅花,滿地的落英。

我在中學的記憶,最深的就是這幾棵鳳凰樹,聽說它們是我尚未出生時就這樣高大了。從前,每天放學的時候,我會到學校的角落去拉單槓,如果有伴,就去打籃球,打累了我便跑到鳳凰樹下,靠著樹,坐在綠得要滴出油的草地上休息。

坐在那裡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一個內在的聲音在呼喚著,將來長大要當作家,或者詩人。如果當不成,就做畫家;再做不成,就做電影導演;再不成,最後一個志願是去當記者。我想,這些志願在二三十年前的鄉下學生裡是很不尋常的,原因在於我是那麼喜歡寫作、畫畫和看電影,至於記者,是因為可以跑來跑去,對於初中時沒有離開過家鄉的我,有很強大的吸引力。

在當時,我的父親根本還不知道人可以靠寫文章、繪畫、拍電影來生活。他希望我們好好讀書,以便能不再依賴農耕生活,他認為我們的理想職業,是將來回到鄉下教書,或做郵局、電信局的職員,當然能在農會或合作社、青果社上班也很好,至於像醫生、商人那種很賺錢的行業,他根本不存幻想,他覺得我們不是那種根器。

對於我每天的寫作、繪畫,趕著到旗山戲院或仙堂戲院去撿戲尾仔的行徑,他很不贊成,不過他的農地夠他忙了,也沒有時間管我。

我那時候常把喜歡的作家或詩人的作品,密密麻麻地寫在桌子上,有一回被老師發現,還以為我是為了作弊,後來才發現那上面有鄭愁予、周夢蝶、餘光中、洛夫、司馬中原、夢戈、痖弦、朱西寧、蕭白、羅蘭等等名字。當然我做夢也沒想到二十年後,會一一和這些作家相識,大部分還成為朋友。

為了當作家,我每天去找書來看,到圖書館借閱世界名著,一段一段重抄裡面感人與精彩的章節,那樣渴望著進入創作心靈,使我感受到生命的深刻與開展;有時讀到感人的作品,會開心大笑或黯然流淚,因此我在讀中學的時候便是師友眼中哭笑無端的人。我也常常想著:如果有一天能夠寫作,不知道是幸福得何等的事,當然,後來真的從事寫作,體會到寫作的不易是很多年以後的事了。

坐在盛開的鳳凰樹下所產生的夢想,有一些實現了,像我後來去讀電影,是由於對導演的夢從未忘情;有近十年的時間專心於繪畫,則是對美術追求的願望;做了十年的新聞工作,完成了到處去旅行探訪的心願;也由於這些累積,我一步一步地走向寫作之路。

關於做一個作家,我最感謝的是父母親,他們從未對我苛求,使我保有了更大的想像空間,也特別感謝我的大姐,當時她在大學中文系讀書,寒暑假帶回來的文學書籍,便是我的啟蒙老師。

在鳳凰樹下,我想著這些少年的往事,然後我站在升旗台往下俯望,彷彿也看見了我從前升旗所站的位子,世界原是如此遼闊,多情而動人;心靈則是深邃、廣大,有無限的空間;對一位生在鄉下的平凡少年,光是這樣想,就好像裝了兩隻堅強的翅膀。

眼前這寧靜的校園是我的母校呀!當我們想到母校,某些愛、關懷,還有屬於鳳凰花的意象就觸動我們,好像想到我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