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懶人瑜伽

1943年7月,凱特的祖父死在那場戰爭中——那場野蠻的戰爭——在塞班島(1)的戰爭(至少我覺得是)。他在第一批上岸的登陸艦上。他成功登陸,接下來的戰鬥中他也倖免於難,塞班島被安全佔領後他卻死於餌雷。攻島是在月圓之夜後的第一個清晨。登陸之後,他曾給凱特的祖母寫過一封信,述說他如何在運兵艦的甲板上度過月圓之夜。他說,一想到照在他身上的月光也同樣照在費城的她身上,就感到欣慰。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我的意思是,在地球的一個地方出現了圓月,在另一個地方也同樣是圓月嗎,難道不會有某種宇宙時差嗎?先不管天文學怎麼說——我喜歡這種方式——全世界的月亮都是一樣的,他從這種想法中找到了慰藉。你可以說這是一句陳詞濫調,不過博爾赫斯說過,了不起的比喻屈指可數,所以我們才會時常引用那些陳詞濫調。凱特祖父最後一封信中說,這次攻島之戰讓他有了真正活著的感覺。除了那些被海水弄髒了的信件,關於這次登陸還有一部影片,最初的射擊是彩色鏡頭,隨後就淹沒在一片硫磺島藍裡了。凱特的祖父沒有在這部影片裡出現,但他的戰友在。你可以看見登陸艦掀起的白色尾波,像宣告勝利一般地飛揚,還有那被棕櫚樹包圍的海灘,那一片海藍。它是默片,然而膠片在放映機上的摩擦聲就像是馬達的轟鳴聲和海浪的拍打聲。假如你在電視上看它,電視飽和的彩色仍然可以還原現場。你可以看見驚濤拍岸,士兵們盼望著上岸的那一刻,那就像一場擲骰子的遊戲,你是死是活還是殘疾,全在一念之間。那時凱特的父親五歲,讓我驚訝的是長大以後他沒有變成留板寸的癡迷於太平洋戰爭的傢伙,他沒有致力於瞭解那場戰爭的所有細節以及他父親陣亡時的血腥場面。他沒有變成那種人,他十分正常和友善,凱特是他的女兒。

我在東南亞旅行有一個月了,有一天我在泰國帕岸島的一個修習所裡遇到了她。這個修習所勉強稱得上是一個景點,離哈林海灘還有兩個海灘,去那裡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兩個小時跋山涉水的急行軍,另一種是只需要二十分鐘的愉快的泛舟之旅。你在修習所可以學習火舞,或者是泰式按摩,或者練瑜伽,或者在海裡游泳,或者只是四處逛逛,期待哈林海灘那盛大的圓月派對。那裡的平房——其實就是茅屋——非常簡陋,在可怕的叢林邊上,但是它的酒吧和就餐區,眺望海灘,散落著吊床和坐墊,有一種田園風光。白天微風吹拂,天氣涼爽;夜晚點起了輕柔的琥珀色的檯燈。這裡有一個很棒的圖書館,有奧登和布萊克的詩,當然也有卡斯塔尼達(2)的著作和水晶療法的書。

哈林海灘每月一度的圓月派對的前一周,我來到這裡。哈林海灘曾經很不錯,就在不久以前。但它現在太熱門了,人滿為患,處處是美麗的尋歡作樂的人兒,白天他們把電視的音量調得很大,無所事事地等待夜晚的到來。每隔幾天我要去那裡收電子郵件;否則我是不會離開修習所的。數周的繁忙旅程,我拖著帆布背包在一輛輛火車上上下下,參觀毀損的或者保存完好的寺廟——每隔一天入住一家新的客房,此刻我能躺在吊床上或是靠在三角形的泰式坐墊上,感覺很幸福,雖然我覺得這種坐墊一點也不舒服。

我到達的第一個下午,遇見了來自得克薩斯奧斯汀的傑克。我初來乍到,感覺很不自在,當他自我介紹並在我身邊坐下時,我鬆了一口氣。他留著搖滾明星式的髮型,刺有摩托車手的文身——女人,匕首,蛇——刺在他的後背和胳膊上。其實帕岸島的每個人身上都有某種文身;沒有文身的反而容易脫穎而出,不過傑克身上的文身非常鮮明,讓你無法忽略。我問他那些文身是什麼意思,他告訴了我,可是我覺得它們多是些沒有意義的圖案,除了醜陋本身有點意義。最後一處文身——一朵火中的玫瑰——只是略微好一點,象徵他過去所做的壞事得到了救贖(比如全身刺滿了噁心的文身這樣的壞事)。我們坐在沙灘上,粗糙的沙粒從我們的手指間滑落,他對我說,從那以後,他就改變了整個信仰體系。現在他正走在「完整的自我旅行」這條路上。

在這點上,傑克就不如特洛伊(他的左肩胛上刺了一隻小鳥)了,後者是一個非常英俊的小伙子,一直在不停地走。我本人經歷過很多次注意力渙散的階段,但在我狀態最壞的時候,也不曾像特洛伊那樣坐立不安。他坐下來的時間不超過幾秒鐘——這對雙腳綁在繃帶裡的人來說更加奇怪了,走路顯然會讓他更難受。他的左手也捆著繃帶,如果他的右手也有繃帶的話,那你完全可以認為他被釘上過十字架。我對別人身上的傷總是好奇——每一道疤都是一個故事——我問他腳怎麼了?

「惡業。」

「什麼意思?」

「腳上有水皰。」

「那為什麼是惡業呢?」

「記憶。很多記憶出來了。」

「從你的腳裡嗎?」

「很多壞的記憶。」說著,他站起身走了,也就是說他離開了我,在別處坐了幾分鐘,又站起身走了。第二天我們聊天時,他提到了「在醫院裡」的時光。我豎起耳朵聽。

「是治你的腳嗎?」我很天真地問道。

「不,不是的。」他搖了搖頭說。

「你吸了什麼?」(我聽說,圓月派對的晚上,附近的醫院會啟用額外的精神病醫療隊,因為很多人吸食迷幻蘑菇、迷幻藥、搖頭丸,或者三種一起吸。)

「是的。」

「你吸的什麼?」(我喜歡聽被毒品毒害的人的故事。)

「哦,蠍毒。各種亂七八糟的。」他曾冥想入定,冥想自己的屍體在地下慢慢腐爛;他後來練過神風太極拳,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人們從現實世界邁向「自我旅行」時會嘗試的各種極端事物。他的老師是一位法裔加拿大人,是他的領路人,他讓特洛伊吃薩滿教(3)式的蠑螈眼睛和青蛙舌頭,諸如此類的東西。特洛伊說,有一次他甚至喝了一瓶毒藥。我想像一個有骷髏頭和十字骨的瓶子,上面有鋼印的大寫字母「毒藥」。

「你為啥要這麼做?」

「我想體驗死亡。我死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一片空無。我會以另外一種形式重返人間。我清楚地記得我曾是一棵樹。一塊石頭。一條河。水。我們都是水。」

「當然。」我說道,同時喝了一口礦泉水。在他「自我旅行」的某個階段,特洛伊什麼也不記得了。等他醒來發現自己在精神病院的病房裡。

「哦,它是……它是……」他站起身走來走去,坐下,站起,又走回來。他不願意再講下去,我決定換個話題,問起他在上一次談話中曾提到的學業。在他走火入魔之前,他在美國的時候學的是什麼?

「首先是,生意。我父親是個生意人。」我十分驚訝這句話頻繁出於美國人之口。他們做這個或那個都是因為他們的父親做過。我遇到的英國人,他們也去父親念過的牛津大學讀書,但英國人不會產生「因為這是父親做過的事我就要去做」的這種念頭。

「我不喜歡做生意。」特洛伊說,「那不是我。後來我學了文學。我研究那個。」我喜歡那個「那個」:它讓文學聽起來類似於一門潛水課,學完之後你會得到一張PADI(4)潛水執照,你就可以在麥爾維爾(5)或康拉德(6)的公共水域裡潛水了。

「我確實學會了不少東西,」特洛伊接著說,「我瞭解了痛苦。所以我們大家會在這裡,去面對痛苦。為了治癒我們。」

我有些困惑。我喜歡修習所的氛圍——它是具有新時代特色的地方——然而對治療的強調本質上是以疾病和傷痛為基礎的。它最終是一種惡性的複製。我環顧四周,發現這裡的好幾個人都生了病。也許生病是被治癒的前提。不管你怎麼看,這裡有不少人染上了胃疾。梅瑞安,一位面容憔悴的荷蘭女人,說它是一種「淨化」的方式。我想它聽起來像是痢疾。有一天我向對面的海灘望去,看見一個女人正對著沙子嘔吐。不僅僅是胃疼,每個人的腳都被珊瑚或尖利的石片劃傷了。我時刻穿著我的Teva鞋,進修習所時我有點不情願地脫掉了它們,進修習所前要蹚過一個洗腳池,好把腳上的沙子洗掉。我擔心會傳染扁平疣或是沾上從特洛伊腳上跑出來的壞記憶。(有一度我還構思了一個故事,有一個人吸入了別人的記憶,他們的朋友以及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故事,那些記憶和他本人的混合在一起;然後我意識到那個人就是我,我已經寫了好幾個這樣的故事。)我也煞費苦心不要生病,不要發生可憐的加雷斯遭遇的那種事故,他被水母蜇傷了。

他是一個熱情、害羞、笨重的英國小伙子,他游進了一小群水母中間。雖然他是游泳健將——後來他告訴我他的野心是橫渡英吉利海峽——他說,那種驚嚇差點讓他淹死。此時他看上去仍有那種驚愕的表情,不過他臉上驚愕的表情很可能是天生的。作為康復治療的一部分,他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吊床上讀布萊克,讀先知書。他也經常和傑克下象棋,加雷斯揚言,傑克是他遇到的最好的棋手之一。傑克像是那種監獄裡自學成才的象棋大師,技藝不精,但是他會用不顧一切的進攻擾亂棋藝精湛的對手,他的棋步經常鋌而走險。加雷斯卻是一個行動遲緩、慢條斯理的人,他專注地長考,那專注中充滿了不祥的預兆。

這裡有不少人喜歡下象棋,還有更多的人喜歡下西洋雙陸棋,傑克對此也很擅長。有一次他問我要不要玩,我對他解釋說,我不喜歡任何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情。我甚至連瑜伽都不願意做。我幾乎是這裡唯一一個不做瑜伽的人。很多人即使不在做瑜伽時,也會做一些瑜伽動作。他們總是用高難度的姿勢伸展四肢、彎腰或是坐著。每個人都有完美的姿勢,他們走路的樣子好像隨時可以飛起來。我真希望我練瑜伽很多年——說實話,很多年來我都希望我練瑜伽很多年——但我就是無法開始。在這裡我連書也讀不下去,每天就是閒逛,抽大麻,或是與維尼這樣的人聊天。維尼正在寫一部回憶錄,關於六七十年代他在美國的生活。修習所的平房只有在晚上六點到七點之間才供電,維尼一整天都在等著他的筆記本充好電。

「你知道我怎麼逃避兵役的?」在這長長的無力的等待中,他問我。

我搖了搖頭,他向我行了個軍禮。在他的右手掌底部,有一處已經褪了色的黑墨水刺的文身——「操你媽。」

「不服從。」我說。

「你猜對了,兄弟。」他說。

我在修習所安頓下來,漸漸找到了家的感覺,我的精神和身體狀態都非常好。我的狀態好到我決定穿過叢林,越過高山,徒步走到哈林海灘。叢林發出急促的沙沙聲,讓人產生不祥之感。每一根樹枝每一塊石頭中似乎都有蛇出沒。它是多丘多沙礫的地形,岩石搖搖欲墜,爬滿蛇一樣的植被。一刻鐘後,我欣慰地看到對面走過來一個瘦弱的法國小伙子——他向修習所的方向走來——他說從這裡開始路越來越難走。叢林密閉,你要穿過陰森的植被組成的狹長走廊。我猶豫了片刻,對自己說我身體尚虛——我跟他回到了名副其實的修習所。

就算是在那裡,我也沒有感到百分之百的安全。有一天晚上,一隻野生動物趁我睡著時從我那沒有玻璃的窗子跳了進來。其實那只不過是一隻野貓,我卻再也睡不著了,聽著窗外的野獸在被入侵的荒野裡徘徊。特洛伊曾見過一條蛇。維尼也見過。我希望我不要見到。我也擔心水母,所以我從不單獨出海,我會和海蒂還有羅勃這樣的人一起去,海蒂是住在新加坡的加拿大人,羅勃來自舊金山,他們兩個都是游泳好手。海蒂輕鬆地浮在水面,四肢舒展,演示她的良好水性。她說,你可以像這樣一連浮在水面幾小時,甚至好幾天,等待救援。訣竅在於——其實它適用於所有類似的事情——完全地放鬆,但要想讓自己進入絕對放鬆的狀態是非常困難的。羅勃堅持不了多久,我是根本不行的。

我們看見遠處有人在游泳。他們離得太遠了,我們唯一能看見的是被平坦的海水環繞的一團頭髮。如果只是兩個人在游泳,那倒也沒什麼,但他們看起來是如此孤立無援——他們暴露在突然的痙攣、奇特的激流、鯊魚的襲擊下——這些讓他們看起來比實際上更加遙遠。我們三人關於要不要游得那麼遠展開了簡短的辯論。海蒂覺得這是非常愚蠢的行為,羅勃也認同。我雖然是一個很怯懦的游泳愛好者,卻寬容得多。

「他們能去那麼遠的地方,」我說,「肯定是對安全返回非常自信,而就他們的能力而言,也許他們游得並不遠。這些事情就沒有絕對的標準可言。拿我本人來說,假如我想的話我是能站在水底的(我當然不會這麼做,萬一腳劃傷了)——但我還是覺得水要沒過我了。」

「他們很容易遇到不測。」羅勃說,我們盯著那個小小的頭,它似乎已經,注定的,危在旦夕。不管那是誰的頭,它都是在呼叫的距離之外,實在是太遠了,就算發生什麼,我懷疑我們也不會看見。你向別處望去,幾分鐘後再去看,那個頭就不會在那兒了,而水面幾乎不會有什麼波動。

我們泡在水裡聊天。海面平坦而溫暖,相當於室溫。一條長尾船駛進海灣,攪亂了水的平靜,喧囂了海灣和山巒,留下它的尾波,一陣陣嘩啦嘩啦的空虛。現在返回海灘正是好時機,傑克正在那裡練習沒有火的火舞。一位身著紅色比基尼的性感女人,游在我們前面一點點,從海裡上岸了。

「我被蜇了。」她說道,似乎是對傑克,更是對所有人說——「我被蜇了。」——她這麼說純粹是出於震驚和疼痛,這兩樣感覺不分彼此,互相傳染。她的胳膊和腹部佈滿紅斑,像她的比基尼那麼紅。

傑克一邊旋轉,一邊說,「醋。」

「什麼?」她說。

「用醋。」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雙臂前伸,好像粘住了一樣。等她回過神來,馬上衝進修習所。

「那位就是剛才游得很遠的人。」羅勃說。

「不!」

「肯定是。」

「一則寓言已經在我們眼前上演了,」我說,「但是問題仍然在——她是不是游得太遠了?確實是太遠了,假如她離岸邊近一點,她就不會被蜇到。其實也不是太遠,因為她雖然被蜇了,但她還是回來了。」羅勃很好相處,然而有些時候我沒有耐心和他交談。在我們的對話中,我只希望他做一個沉默不語的聽眾。

吃午飯的時候,我確保自己被安排到一個很好的座位上,能夠聽到被蜇事故那些血淋淋的細節。水母是半透明的,褐紅色的,與蜇傷可憐的加雷斯的是同樣的品種。它們——成群結隊,一個無敵艦隊——蜇傷了她的胳膊和腹部。她驚恐地游了回來,害怕途中還會遇到更多的水母,她一邊游一邊護住臉。她感覺到毒汁正在她的胳膊上流淌,上面佈滿可怕的斑點。她在蜇得最厲害的傷口處貼上了小片的紙。她正在吃一塊很大的梭魚排,簡直比她的個頭還要大,她看上去是那麼纖細。她的另一個盤子裡是一小堆土豆泥。她還處在驚嚇中,但已經在恢復中了。我觀察她吃飯和聊天。在一分鐘內,她的容顏從痛苦到美麗來回變幻。她搖曳多姿,我禁不住一個勁地盯著她看,舉手投足之間,她的無拘無束釋放出確鑿無疑的美麗,還有她身上蘊藏的力量和獨立性,這一切比那天下午她所需要的以及將要發生在她身上的,都要重大得多。當我注視著她,我意識到,我堅信一個女人從不需要我時,我便越發地愛上她。我不太確定我的感覺,但是這種熟悉的心理感受——幾乎是一種副作用——讓我領悟到,讓我意識到,是的,我愛上她了。那是一種神魂顛倒的眩暈的體驗——我如此渴望她,憑直覺我知道她對我沒有同樣的感覺,這兩者之間的落差,引發了我的眩暈。她一吃完巨大的梭魚排,就對大家道了晚安,回屋去睡了。

「舔舔我的傷口。」她說。

我就不需要多說了吧,這就是我如何遇見凱特的。

第二天早晨我看見她的時候,她的狀態好多了。她的胳膊上還有些紅腫,但驚嚇已經慢慢被她的系統消化了。我們又聊起了這次事故和它的後果。

「淋浴的時候最糟糕,」她說,「我正在洗頭。我需要用香波好好地洗我的頭。我渾身都是泡沫,這時停水了。我渾身都是水母的蜇傷和香波泡沫,突然間我感到一陣發冷,我哭得很傷心。是香波讓我哭的。」

「後來水來了沒有?」我說。

「終於啊。半個小時以後。」

「那半個小時是不是很漫長?」我說。

「我就坐在床上,哭呀。」

「然後你下來了,吃起了梭魚排,是不是?我喜歡你這樣。你狼吞虎嚥的樣子就像是對大海和所有海洋生物的報復。」

「我餓了。我確實需要大吃一頓。」

「毒汁在你的體內奔跑,」我說,「激發了各種奇怪的反應。身體在努力應對。它需要燃料。」

「夜裡我做了奇怪的夢。」

「海夢?」

「是的。下沉的夢。」

「我們看見你游泳了。羅勃和海蒂都認為你游得太遠了。」

「你呢?」

「我有些動搖。你是游了很遠。但這要看情況。然後,你從水裡走出來……」

「嗯?」

「我看見你站在那裡,有兩個特別強烈的反應。」

「是什麼?」

「我會告訴你的,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會按順序告訴你。」

「可以。」

「一個反應是:想到是你而不是我被蜇了,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另一個呢?」

「你穿著紅色的比基尼,性感極了。」

「是泡泡糖粉紅色。」

「你穿著泡泡糖粉紅色的比基尼。」

第二天是哈林海灘的圓月派對,早餐時凱特建議加雷斯和她一起沿著海灣游到哈雲海灘。

「你知道,」她說,「就是『從哪裡跌倒從哪裡爬起』的那種事。」加雷斯自然表示贊同。他是如此笨重,社交上笨重,身體也笨重,而她如此輕盈而自信地行進在這個世上,我猜他很可能毫無保留地愛上了她。他已經習慣了別人對他的無視,他們的注意力總是轉向別人,那些更有吸引力的人,而這位身著紅色的——身著泡泡糖粉紅色的——比基尼的——美麗女子建議他們一起游到哈雲海灘。她問我想不想去,我很受誘惑,可是我的泳技實在太差,而且我還害怕水母,我還擔心被蜇或是淹死或是兩者。我不想死的方式有很多,而淹死是其中一種。

他們出發前,凱特在比基尼下面塞進四十泰銖。「買飲料用的。」她說。

我看著他們走向海灘。她很苗條,很可愛,他塊頭很大,很笨重,但到了水裡它就會變成浮力和自信了。他們涉過閃爍的海水,向前游去,消失在海角。

他們走了之後,我做了什麼?什麼也沒做。我在修習所進入了一種狂喜的狀態。平時我總是飄忽不定,像特洛伊一樣坐立不安,從來沒有真正安靜的時候,但是在修習所裡我愉快地一絲不掛地打坐。我和人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他們有的坐船而來,有的涉水而過。我正在吃咖喱豆當午飯時,塔米和約翰走了過來——他們是一對加拿大夫婦,幾年以後,我將會和他們一起在黑巖城紮營而居。和我一樣,約翰穿著一件迪賽牌T恤——那時候泰國到處都在賣這種衣服。維尼和我總是相互敬禮(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特洛伊會向我匯報他的腳傷進展,它們看起來仍是一團糟,但已經在好轉了。修習所還有一個很好的地方:你在開放的場所閒逛,就說明可以找你聊天,但也有更隱蔽之處,你可以一個人待著。從我個人角度而言,我不需要獨處;我的一生已經受夠了孤獨,我總是坐在能見到路人的地方,好有機會和他們閒聊上一番。特洛伊走後,來了一隻狗,這狗還做了一會兒瑜伽。我望著大海,打起了瞌睡,又低頭去看手中並沒心思去讀的書。其實我所做的唯一的事,就是等凱特回來,我希望她不要太久。

午飯後沒有多久,她就回來了。加雷斯也回來了。凱特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我身邊,加雷斯也坐了下來。這次出海完美極了。沒有激流,他們時刻提防著水母,但游泳的樂趣並沒有因此減退。他們的身上都亮閃閃的帶著水花。我第一次發現在凱特的肩膀上有一處文身,是用白色藥水刺的奧姆(7)符號。她點了餐——一大份泰式炒河粉。傑克也過來和我們坐在一起。

我年輕的時候對女人是一種獵食性的態度,但是這種捕食要求你精力充沛、能抗壓,還要一往情深,現在我已經做不到了。我變得消極了,我不再努力進取,只是讓自己聽從於命運的安排。我們四個坐在一起的時候,這三個男人明顯都對一個女人感興趣,我盡量不去做別的男人做的令我反感的那些事。我盡量不多說話,不給人留下印象,我盡量不將注意力都放在凱特身上,我只與加雷斯和傑克說話。我傾聽,但不帶著那種「瞧我多努力在聽」的表情,有時候我臉上會有這種表情(尤其是我不在聽的時候)。可是,不管我裝得多麼冷漠甚至是多疑,凱特確實對我更有興趣,她的注意力更多地分給了我,我每次望向她的時候,她的視線總等在那裡,等著與我相遇。就像一些奇妙的時刻,比如打牌的時候,你拿了一手又一手的好牌。可能是運氣,但感覺像是相反的,感覺像是命運。一切都適得其所,一切都水到渠成。我們都喜歡看山姆·夏普德和朱麗·黛勒比主演的《玻璃玫瑰》(8),看過這部電影的人不多,而且對它的評價很低。凱特說她最喜歡的詩人是約翰·阿什貝利(9)。

「我也是!」我說,其實我說的不全是實話(在那一刻是實話)。「『真理——那個我以為我說出的』,」我說,「我喜歡這句。」

「是哪首詩裡的?」凱特問。

「我記不清了。」我撒了謊,我不想讓談話夾雜腳注和引用。重要的是我們喜歡同樣的東西——我希望這是說出我們喜歡彼此的奇特方式。平時我覺得自己像一根老枯枝一樣又長又瘦,但是此刻是穿著迪賽T恤的我,談論著電影和詩歌的我,我感到自己曬得黝黑,身材修長,吃過中飯後渾身是勁。(10)凱特聽說我是「某種作家」,她問我寫什麼。

「我想寫一本自助類的書,」我說,「《懶人瑜伽》。」

「但你也懶得寫吧,是不是?」

「你偷了我的雙關語。」我說。

「不過是個好主意。第一章:『清空你的思想』。」

「哦,我還沒想那麼遠。」

「那你想得有多遠?」

「一點也不遠。『近』比『遠』更準確。」

「那你想得有多近?」

「近到才開頭——但離放棄更近。」

「為什麼?」

「我的腦子太空了。」

凱特的身體在陽光下曬乾了,她吃完了泰式炒河粉,正在喝一瓶水。她住在洛杉磯,是一名教師。她工作的時間很長,但她的假期也可以很長。她的生活是平庸與刺激的結合(她曾與一位知名的獨立電影製作人同居,她和電影人交往,參加首映式,等等)。她說法語。她在費城長大。她的頭髮很難說是什麼顏色。她轉動椅子,問我她的後背有沒有脫皮。我能看見她的脊椎,她的脊椎貼在皮膚下面,然後消失在比基尼後面。我說沒有,不,沒有。她用手摸了摸肩膀。

「你確定嗎?」這次她轉向傑克問道,傑克證實了她的懷疑,她的後背是脫皮了。

「你騙了我。」她對我說。

「我不想看得太仔細。」我害羞地說。

我們還坐在那裡。沒有人表示要起身或離開,這時凱特說她要去房間睡一會兒。我想說,「我也想。」但我不能。我看著她收拾東西。她說,「大家再見了。」我們三個說,「再見。」我故意沒有目送她離開。我接著和傑克還有加雷斯坐下去,他們也接著坐下去。十分鐘後我站起身說,「再見。」留下他們兩個坐在那裡。離開時,我非常敏感地意識到那兩個無人坐的空座位。

幾小時後我在陽台上看見了凱特,一個半小時以前我就故意在陽台上晾衣服,眼睛一直盯著她的陽台。她穿著比基尼,才走到陽台上。

「嗨!」我喊道,「我不知道你住這裡。」

「我也不知道。我的意思是,不知道你住這裡。」

「你要不要過來參觀一下?」我說。

幾分鐘後她上樓進了我的陽台。她的肩膀上披著毛巾,頭髮上還有些浴液。

「我要回去洗一洗。」她說,「兩分鐘就好。」三分鐘後她還站在那裡,站在我的陽台上。

「你可以在我的房間裡洗。」我說。這句話堵在我的喉嚨裡。她走進浴室,又回來了,她的頭髮很濕,閃著光。我直直地坐著,非瑜伽的方式。她用毛巾擦腿。我的臉正對著她的小腹。

「我沖乾淨了,」她說,「但我的頭髮還是黏滑。」我忍不住要看她的乳房和小腹,過了一會兒我不想再掩飾了。我快要說不出話來。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想抓住她的手放在我的胸前說,「感覺一下我的心跳。」然而我不能,我不能抓住她的手,這種無能為力感讓我的心跳得更加瘋狂。她用手滑過自己的頭髮,她又說很黏滑。我的臉與她的小腹近在咫尺。如果有什麼科學儀器能夠測量我和她之間的電波,那儀器的指針肯定會失控,像汽車雨刷一樣來回亂掃。就像正在醞釀一場熱帶風暴,山頂上烏雲隆隆作響,正是那山將我們與哈林海灘隔開。我再也受不了了。她向我挪動,我的嘴唇就在她的小腹上,她跪了下來,我們接吻,她的頭髮,濕滑的頭髮,跌落在我的身上。

我們躺在床上,躺在我的蚊帳下,躺了很久。天色漸暗,凱特和我說起了她的祖父,他死在了塞班或是別的什麼地方,關於他寫的那封信,關於她長大的小鎮。我們洗完澡下樓去吃晚飯時,天已經黑了。你可以想像,我是多麼地興高采烈。我來修習所只有一周,我交了朋友,我找到了歸屬感,幾個小時前我還和凱特發生了關係。這是我生命中最了不起的一天了——但是前面還有圓月節!其實你聽不見,但你能感覺到山外和海灣傳來的咚咚的音樂的節奏。這裡的氣氛是喧鬧的反面;人們在控制自己的情緒,強迫自己保持平靜,不要因為即將到來的盛事而過於亢奮。特洛伊(鑒於他那糟糕的腳,他不能去派對了)也相對沉靜了,他能連續坐上幾分鐘了。很多談話自然是與毒品有關的——誰會吸食什麼,什麼順序,多大的量,什麼組合,什麼時間。對於這種談話傑克特別自如。像這裡的很多人一樣,他的人格已經定型——白色人渣,壞蛋——他在修習所待的這段時間,他發現人們喜歡他這種。他在二十歲的時候曾吸毒成癮,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的他只是喝酒。今晚是特別的日子,他會破例吸一點手頭上能搞到的東西。

「它也是一種毒品嗎?」凱特俏皮地問。她那麼自信,那麼無畏,卻從來沒有吃過搖頭丸,現在也不太敢吃。傑克想說服她。

「搖頭丸可以每天服用,是很好的一種藥。」他解釋說。也許應該舉出所有的醫學和八卦上的證據,但如果只是為了讓她放鬆,這個觀點本身已經足夠有說服力了。凱特並沒有被說服。我決定用一種更直白的方式來解釋這個問題。

「只有一種看待它的方法。你想對生活說『是』嗎?假如答案是『是』,你就吃搖頭丸。至少一次。假如你決定要對生活說『不』,那你就別吃。」我之前就說過,這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一天了。我對派對也開始興奮起來,說實話,我都有些目空一切了。塔米和約翰正在雄辯地講解為何要吃搖頭丸。他們不會去派對,但他們會吃搖頭丸。他們坐在凱特身後,按摩著她的胳膊和肩膀,彷彿他們的整個餘生都會幸福地在這個動作上消磨掉。

「夥計,」傑克看著他們三人,說,「我要嫉妒死了。」

午夜時分,兩艘長尾船來接我們去參加派對。一個小時前修習所就停電了,黑暗給這次行動染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越來越多的人跳上船後,船身開始晃動傾斜。月光透過雲的薄紗灑下來,銀色的水面波光粼粼。我們靜靜地開船離岸,帶著一種大派對開始前的緊張情緒。我們向約翰和塔米揮手,他們到海灘給我們送行。馬達開動的時候發出巨大的噪聲。棕櫚樹環繞的海灘消失了。兩艘船,一隻亮著紅色霓虹燈管,另一隻是綠色,在水面上齊頭並進。船向大海駛去,我們看見被叢林覆蓋的山巒。我們經過了哈雲海灘。魚兒躍出水面。月亮從雲層裡鑽了出來,一輪炫目的銀盤。維尼坐在我身邊,強烈的迷幻藥已經發力,他顯示出了「開小差」的跡象。他開始叫我中尉——就像戰爭裡的對話,「我們登陸的時候,中尉……」——他一再把這艘船叫作登陸艦。凱特坐在我的另一邊,她的腿緊壓著我的。放鬆的、迷糊的、能幹的——船員向哈林海灘加速時——偶爾會有海水鞭子一樣抽在我們身上。兩艘船貼在一起。潮水輕輕。大海橫穿了地平線。船以最快的速度在行進,但沒有人希望這場旅行快點結束。海面幽暗,閃著粼光。月色皎潔,叢林在山坡上翻滾。

繞過最後一個海角我們就看見了哈林海灘,它被螢光和火照亮了。我們能聽見馬達上放的鐵克諾音樂(11),或者說馬達本身也有了音樂的節奏。船駛近了,我們看見長長的弧形海灘擠滿了人。從帕岸島別的海灘以及蘇梅島駛來的船隻紛紛靠岸。馬達減速,發出低低的突突聲,音樂聲因此取而代之。煙花在頭頂綻放。

「進港!」維尼大喊。

「夥計,他真瘋了。」傑克說。過了一會兒傑克也瘋了:他跳進深水裡,立刻就消失在波濤下。我們小心地上了岸,涉水走到海灘。到處都是音響系統的聲音以及明火、紫外線燈管的亮光。一片混亂。

我們上了岸,分散活動。我們選好了一處地點,在晚上的某個時間全部返回此地集合,但我懷疑沒有人會記得它。環繞海灘有十幾處音響系統。從遠處聽上去像是高科技舞曲,其實放的全是同一種傻乎乎的出神音樂(12)。我們從一個音響系統逛到另一個,有時跳跳舞,又接著走。派對很棒,毫無疑問,但我從來不能沉醉在傻乎乎的音樂中。

走著走著,凱特和我就與其他人分開了。我們在沙灘上鋪了一條紗籠,我們坐下接吻。我的手在她的裙下遊走,我的手指滑進了她的體內。我們長久地接吻,我的手指濕得像浸了油。

「我要融化了。」凱特說。月光映在她的眸子裡明亮如水。

黎明前海灘已經被蹂躪得面目全非。派對還沒有結束,但沙灘上已經有很多睡著的人。廢瓶子和香煙頭在浪邊漂浮。

我們等待回修習所的船時,遇見了加雷斯,不出所料,他遇到了倒霉的事。他迷路了,一晚上都在亂走一氣,沒有找到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發現一個他想停腳之處,最後他被一群人妖羞辱了。凱特擁抱了他。船已經開了,傑克才衝進浪裡跳上了船。他不像加雷斯那樣,但同樣不出所料,他度過了妙不可言的一夜,回來只是為了當天的after-party(13)能保持好狀態。

「維尼呢?」他問,「你們看見他了嗎?」

「我最後一次看見他是幾小時前,他告訴大家去『挖戰壕』,還大喊『擔架員』。」

「真的?」

「當然。」我說。我們不再說話了,也幾乎不再留意馬達的嘈雜聲。水面如鏡,天空染上了粉紅色。世界是脆弱的,美妙的,好像才從一個沒有做完的夢中醒來。

我們回到修習所,看見羅勃坐在酒吧裡。有些人躺在吊床上,迷迷糊糊地晃悠;還有些人在睡覺;另一些人——正如羅勃所說————「仍然下落不明。」

凱特回到我的茅屋。外面的空氣越來越熱,我們洗完澡後上了床。

「你的大腦什麼感覺?」她問。

「空空的,」我說,「你呢?」

「滿滿的。」她說。

「滿滿的空?」

「是的。正是如此。」

醒來與睡著之間失去了界限。性事像是發生在一個長長的色情夢中間,夢醒之後,我發現凱特睡在我身邊,在呼吸。

第二天我和凱特都要走了——各走各的。我去清邁;她飛曼谷,再從那裡回到加利福尼亞。如果我們倒過來,她去的是清邁,我飛的是加利福尼亞,那我會改變行程陪她去清邁或是別的什麼地方。她要先走,坐早班船去蘇梅島。她起來收拾東西,又回到我的茅屋與我道別。我醒了,但沒有下床。

「我愛你青春的肩膀。」她吻了吻我的嘴唇,走了。

我稍後也離開了。有些人仍待在這裡,有些人已經走了,或是幾天後離開;然而總有新人會來,一些像我一樣舉目無親的遊客;一周之內,他們就會遇見喜歡的人,像家人一樣相處,和陌生人交上朋友,還有——假如他們運氣好——會墜入情網。我走了,但我走向了別處,一個新的地方,也許我去的地方正是新來的人離開的地方。

我走進水裡,舉起我的帆布背包扔進長尾船,我爬了上去。幾分鐘後船就把我拉走了,繞過海灣駛向哈林海灘。沒有風。天空晴朗,一片海藍。

坐在小船上離開一個地方——波浪的動作,馬達的聲音:好像你把你的生活拋在了後面,而你也是你拋掉的生活的一部分,你的一部分被留在了那裡。死亡的最佳狀態,就是這樣吧。一切都是記憶,一切正在發生,一切將要發生。那天清晨,凱特過來道別,她穿著一條裙子——後來我在簡短的電子郵件裡形容它是——格子棉布裙。

「馬德拉斯布(14),」她回信說,「不是格子棉布。是馬德拉斯布。」

(1) 塞班島(Saipan),西太平洋北馬裡亞納群島一島。1565—1899年受西班牙統治。1899—1914年屬德國。1920年歸日本。1944年被美軍佔領,成為重要的空軍基地。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日本軍隊和美國軍隊為爭奪該島展開了激烈的戰鬥。

(2) 指人類學家、巫師卡洛斯·卡斯塔尼達(Carlos Castaneda,1925—1998),出生於南美洲,年幼時隨父母移居美國。他的人類學研究重點是「印第安人使用的藥用植物」。

(3) 薩滿教是在原始信仰基礎上逐漸豐富與發達起來的一種民間信仰活動,出現時間非常早,很可能是世界上最早的宗教。該教崇拜對像極為廣泛,有各種神靈、動植物以及無生命的自然物和自然現象。沒有成文的經典,沒有宗教組織和特定的創始人,沒有寺廟,也沒有統一、規範化的宗教禮儀。巫師的職位常在本部落氏族中靠口傳身授世代嬗遞。

(4) PADI是Profesional Association of per Instructor(國際專業潛水教練協會)的英文縮寫。始創於1966年,是世界上最大的潛水訓練機構。

(5) 赫爾曼·麥爾維爾,19世紀美國最偉大的小說家、散文家和詩人之一,代表作《白鯨》。麥爾維爾擅長描寫海洋生活,本書作者才有此說。

(6) 約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1857─1924),生於波蘭的英國小說家,是少數以非母語寫作而成名的作家之一,被譽為現代主義的先驅。年輕時當過海員,中年才改行寫作。代表作品包括《黑暗之心》《吉姆爺》等。康拉德擅長描寫海洋生活,本書作者才有此說。

(7) 奧姆(om)是梵文聖音,代表萬物的源頭。

(8) 德國著名導演沃爾克·施隆多夫(Volke Schlondorff)1991年的作品。這部電影與其稱為公路電影不如說是「旅行電影」(因為搭飛機和坐船亦佔有很重的份量)。

(9) 約翰·阿什貝利(John Ashbery,1927— ),美國最有影響的詩人之一,後現代詩歌代表人物。其詩集《凸面鏡中的自畫像》獲得國家圖書獎和普利策獎。

(10) 原文是full of the beans I'd had for lunch。full of the beans直譯為充滿了豆子,意譯為精力充沛的意思。作者午飯吃的是豆子,所以有雙關的意思。

(11) Techno,也譯為高科技舞曲。利用電腦、合成器合成,做出一些特殊音效,是一種電子音樂,起源於美國底特律。

(12) Trance,又譯迷幻舞曲,由鐵克諾音樂演變而來,保有舞曲的律動,很注重低音的表現,某些人聽了會有催眠的效果。

(13) 指那些派對過後的活動,比如聚在一起喝喝酒,說說話,談談心。中文沒有對應的譯法,故保留英語原詞。

(14) 馬德拉斯是印度東部城市,馬德拉斯布指一種薄棉布,通常帶有格子或條紋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