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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武術世界在晚清的衰亡(1800年—1911年)

白蓮教之亂與南四奇體系

當清仁宗真正開始其統治時,他所面對的不復是數十年前鼎盛時代的富庶帝國,而是一個人口數億但民生艱難的社會,一個異常龐大卻腐敗低效的官僚系統,以及戰鬥力日益低落的官方武裝。在高宗死後,他處死了其喜歡的寵臣和珅,沒收了此人貪污的驚人財富,據說總量達十億盎司之多。這一舉措為他贏得了喝彩,但是長遠來看,帝國的弊端並無真正改善。並且在高宗的鐵腕統治結束後,各種潛伏勢力也開始蠢蠢欲動。

當仁宗即位時,高宗仍然在世,因此他極可能從高宗那裡獲知了自己的身世隱秘。可能與之相關的是,仁宗在19世紀10年代試圖推行幾項改革,削減八旗集團的既得利益,但遭到層層阻力後也不了了之。

催生天地會等幫會的那些因素,同樣也刺激了異端宗教在民間的傳播。1796年,在四川和湖北邊境爆發了白蓮教起義,這是自日月教時代以來所謂「魔教」的後裔,此時已經演變成幾十個大小不等的宗教群體。不過在1796年的起義中,這些大小教派又聯合起來了。這一起義規模可觀,波及中部的四五個省份,直到1804年才勉強被鎮壓下去,但清朝也消耗了大量軍隊和兩億盎司的白銀。

但這還不是故事的結束。白蓮教遠遠沒有徹底消失,只是再度潛伏起來,等待著重新出現的時機。不久後在淮河流域的新興起的「捻黨」據認為就與之有關。在1813年,白蓮教在北方的一個分支天理教對防備森嚴的禁止之城發動了一場令人驚駭的恐怖襲擊。當年的9月14日,當仁宗正在熱河的行宮狩獵時,教主林清帶著二百名精銳武術教眾喬裝成商販潛入北京。次日,在一些宦官教眾的領路下他們攻入了皇宮,一直深入到皇帝辦公的養心殿之前。這次事變令人想起1759年天地會一度挾持皇帝的暴亂,並且在許多方面也毫不遜色。

我們並不清楚林清的目的,也許他想要活捉在宮裡的皇室成員作為政治籌碼,也許他想要將他們全部殺死,也許這僅僅出於某種的宗教狂熱。不過,雖然有一群武術家的效力,但林清難以再造天地會的成功。大量的侍衛都追隨皇帝去了熱河,但清廷的防衛力量仍然佔有壓倒性的人數優勢,將反叛者們阻截在養心殿,同時,福康安表示蔑視的火槍也發揮了威力。皇子旻寧,即後來的清宣宗用火槍親手打死了兩名武術教眾。林清本人也被打傷後俘虜。最終,反叛者們全部被殺死或活捉,後者很快都被殘酷地處死。天理教在華北的地方勢力被圍剿一空。

雖然這些叛亂活動給人以深刻的印象,不過武術世界的主要門派總體上並未參與其中。從明教和日月教時代以來,他們就和諸秘密宗教相互對立,並深深厭惡其荒誕無稽的異端信仰。對他們來說,那些稀奇古怪的教徒統治中國絕不比清朝的統治更美好。在清朝早期,武術世界已經厭棄了神龍教等秘密宗教。何況自1769年的掌門人會議後,武術世界陷入長期的內鬥,對於反滿的口號也越來越喪失了興趣。在武術世界主流看來,天地會越來越變成一個令人頭疼的麻煩製造者,其曾經的盟友,譬如從事漕運的青幫也與之拉開了距離。同時,昔日的丐幫在范七之後也未完全消失,而是變成了幾十個大小幫會,譬如江西的邊錢會、貴州的孝義會和湖南的紅黑會,但這些分支為了爭奪丐幫的正統權而廝殺不休,對於昔日「興漢」的事業也早已不提了。330

這一時期武術世界的相互廝殺,如門派的仇殺和幫會的爭勝,有時表現出和16世紀相似的表徵,但內在精神已經大相逕庭。此時,「永遠統治著江河與湖泊」的口號早已衰落,爭奪武術世界最高霸權的諸聯盟和主臣體系也蕩然無存,只剩下地域和個人性的,沒有更高目標的私仇或爭權奪利,並在這一過程中持續地衰敗下去。

在1810年前後局部情形似乎有所改善。在江南地區,一些受人尊敬的武術家組成了「南四奇(Four Southern Wonders)」的新秩序。南四奇是陸天抒、花鐵干、劉乘風和水岱四人,也被稱為「江南四老」。他們是四名結義兄弟,劉乘風是太極門的知名劍術家,而花鐵干是小門派鷹爪鐵槍門的掌門人,其他二人出於不知名的武術流派。這些武術家崛起於乾隆末年,都以奇人著稱,但成為結義兄弟後,他們向正統勢力的方向轉化,逐漸主導了華南武術界,調停了許多紛爭,被南方的武術家們公認為權威。一度看來,和平的局面似乎又可以期待了。但在1815年後,華南的若干省份被西藏青教的僧侶入侵,釀成了新一輪危機。

青教源於桑結嘉措創立的武術學院,他們遵循五世達賴和桑結嘉措的教誨奉行多傑·術登(Dorje Shugden)信仰。這一護法神掌握了古老的密宗教法,以手持彎曲的智慧之劍的形象而聞名,後來的格魯派正統僧侶視他們為異端,並禁止了這一信仰。但桑結嘉措的傳人自立了郎庫派(liang Khu)或稱青教,與格魯派決裂。這一教派一個多世紀來都如中國本部的白蓮教一樣在秘密中活動,但在廓爾喀戰爭中,青教為廓爾喀充當內應,而被福康安和海蘭弼的大軍擊破,此後在西藏也難以容身。在19世紀初,他們在多摩格希仁波切(Domo Gjesi,俗稱血刀老祖)的領導下將教派總部轉移毗鄰四川的西康地區,並開始在中國內地發展信徒。當內地的中國居民接觸到青教後,他們將多傑·術登手舞智慧劍的形象誤認為是揮舞著彎刀,稱之為血刀門(Blood Saber Sect)。

青教僧侶在四川的大雪山地區征服了衰落的雪山派,讓它們為自己效力。在1815年後,青教在內地的勢力達到兩湖地區,引起了當地漢族居民的恐慌,雖然吸引了一定的信徒,但被更多人視為邪徒。經由雪山派的中介,多摩格希的弟子善勇、勝諦和寶象等人參與到當時武術世界追尋寶藏的浪潮中,由於擁有桑結嘉措傳下來的薩迦派武術,他們殺人搶劫,污辱婦女,觸犯了多項法律。但清朝地方官員卻拿這些凶悍的武術僧侶無可奈何。

武術世界決心自己解決這些猖狂的侵入者,在1819年初,南四奇被邀請到湖北主持對血刀門的行動。不過在他們集體到來前,善勇和他的大部分同學在此前圍攻武術大師丁典,大都被他殺死。331寶象僥倖逃走,但在不久後死於非命。幾天後,一個叫狄雲的青年打扮成僧侶的樣子,穿著寶象身上的僧服出現在荊州附近的市集上,被人們認為是血刀門的門徒而展開圍攻。332此時多摩格希也前來和弟子們會合,但他只找到了狄雲,此後便和前來的南四奇相互遭遇了。

事後得知,狄雲是丁典的同伴,一個越獄的逃犯,可能是他殺死了寶象,穿上了他的衣服,卻被認為是他的弟子。狄雲向多摩格希靠攏,但他並沒有多少武術水準可言。這一次交戰的結果本應沒有懸念,然而多摩格希和狄雲綁架了水岱的女兒水笙,挾持著她殺出了南四奇的包圍圈並一路西逃。中國武術世界為此憤怒,從湖北到四川的武術家們都發動起來加以攔截。這種聯合是各懷機心的,畢竟除了幾位最名聲顯赫的大師,沒有人敢於和傳說中「血刀老祖」這樣的惡魔對抗。人們只是想以此姿態獲取聲名。

但是多摩格希也頗為狼狽,他在中國本部的發展成為泡影,而不得不向在西康的故地逃竄。在1819年底,多摩格希一行經過成都和雅州,向大雪山山脈前進,武術世界在大渡河上的瀘定橋組織攔截,但在多摩格希的稍一進攻下就被擊潰,多摩格希遂順利渡過大渡河,逃入大雪山山脈。大部分追擊者都不願深入山脈深處,許多人已經沿原路返回。只有南四奇緊追不捨地跟隨他進入山中。在一場雪崩後,他們都被封鎖在貢嘎山附近的雪谷中。南四奇都是富有經驗的武術家,但主要在氣候溫暖的江南地區活動,此時因為遠離了自己熟悉的環境而不知所措。多摩格希便利用對冰雪環境的熟悉埋下陷阱,將陸天抒、劉乘風和水岱逐一殺死,但他本人很快也死去了,只有花鐵干、水笙和狄雲活了下來。333

關於在那幾個月中實際上發生了什麼事,我們已經無法得到第一手的資料。第二年春天,當冰雪融化後,來到谷中的武術家們見到了花鐵干和水笙,後者因為被血刀門劫持了大半年已經變得聲名狼藉,人們一直津津樂道於她是如何同時侍奉性慾旺盛的血刀老祖和他的門人的。花鐵干告訴救援者,他已經殺死了多摩格希為結義兄弟復仇,但水笙則堅稱花鐵干是向多摩格希投降才能活下來,而後者是被狄雲所殺,狄雲也並非其門徒。一方面是一位聲譽良好的武術大師,另一方面是一個放蕩的年輕女人,而且顯然已經成為了狄雲的情婦。不論事情實際上可能如何,沒有人願意冒著惹怒花鐵干的危險相信水笙的話,狄雲因為怕被圍攻也逃走了,她為此變得精神失常,被帶回東部後被她的家人看管起來。

無論如何,在付出慘重代價後,血刀門的威脅被解除了。這一門派再也沒有復興過,花鐵干以勝利者的姿態返回江南,接受人們的崇敬。但關於他背叛兄弟向敵人投降的傳言也逐漸傳開,甚至有人說他靠吃義兄弟的肉渡過了冬天。南四奇體系已經搖搖欲墜,而花鐵幹不久後就死於當年的荊州事件,導致了這一體系的徹底崩潰。

尋寶狂熱:武術世界的新浩劫

自18世紀末以來,一股尋寶的浪潮正在武術世界中瀰漫。雖然追求財富是可以說是從古至今的常態,但18世紀末到19世紀初中國社會對金銀的渴求,部分是因為鴉片貿易導致中國的白銀大量外流的結果。貴金屬的價值顯著地上升了。此外,玉筆峰之役後,闖王寶藏的秘密被生還者們逐漸傳播開來,並被各種流言所誇張渲染:據說韋小寶在盜走滿清的寶藏後,和他的妻妾們在海外過上了極其奢侈享樂的生活;據說寶樹也在泰國養了許多美麗的人妖,肆意揮霍著寶藏的財富。這些傳說不停刺激著武術世界的想像力,令人們像同時代的美國人渴望淘金一樣渴望著找到古代的藏寶。許多武術家都變成了寶藏獵人。

他們將目光投到其他尚未被發掘的寶藏上,一夜間冒出了無數所謂的寶藏地圖,許多顯然是拙劣的騙局。但真正的寶藏也的確存在,譬如梁元帝在554年的戰亂中所秘藏的大量金銀,在史學上可以確認其存在,但卻從未被發現過。在十9世紀初,這一寶藏的消息又重新出現了。

事實上,這筆金銀就被隱藏在荊州城外的天寧寺中,被鑄成一尊不起眼的佛像。在1670年已經被該寺院的主持所發現。此人是連城門的門人,他是吳六奇老師的同學,曾經參與過永歷時期的南方抵抗運動,當運動失敗後他隱藏在寺廟中,但和吳六奇一直有藕斷絲連的聯繫。當發現寶藏後,他已經病入膏肓,為了防止洩密,他用一種密碼將此事告知吳六奇。該密碼是一串數字,數字的序列對應於唐詩劍法中招式的序列,可以憑借數字找到詩句所來自的詩歌中對應的文字,將其聯繫起來,就可以知道寶藏的地點。他將這些數字用隱形墨水寫在一本《唐詩選輯》中,並派一名小弟子將該書送給吳六奇。然而吳六奇從未收到過這本書——在此之前他已經被歸辛樹夫婦殺害了。334

送信者隱約知道這本書與6世紀的寶藏有關,因此這一密碼存在的消息不久後便以含糊的形式洩露給了外界,被稱為「如同城市的秘密」,許多財寶追尋者都對此十分關注。《唐詩選輯》曾經落到多人手中,但如果不懂得連城劍法,也無法得到關鍵的文字序列,因此一個多世紀以來,寶藏仍然下落杳然。在幾代人之後,連城門的傳人梅念笙於1804年左右奪到了《唐詩選輯》並解開了其中的秘密,正當他打算找到寶藏時,卻被他的三名弟子所殺死。

這一事件是當時武術世界症候的典型反映。和大部分門派一樣,連城門在19世紀初早已衰落了。這一門派主要在兩湖地區活動,在門派的體制衰朽後,門規不再有約束力,師生間的不信任成為普遍問題,老師不願意把自己最拿手的武技傳授給學生,高階武術的代際失傳難以避免,門派本身也土崩瓦解。在梅念笙時期已經沒有了掌門人的稱號,該門派的名稱很少被外界所知,在全國掌門人會議的文獻中也沒有記錄。梅念笙收了三個門徒,萬震山、戚長髮和言達平,但因為對自己的學生不信任,從未傳授給他們真正的高階武術,他們也察覺了這一點,因此對老師十分不滿。當梅念笙發現寶藏的秘密後,打算撇開門徒們單獨行動,但卻被他貪婪的學生們群起攻之。梅念笙負傷後逃走,他被一個叫丁典的年輕人所救護,在臨終前告知了他寶藏的密碼,並送給他本門所傳下的經典《神照經》。

丁典出生於荊門的武術世家丁氏家族,在明代時曾經產生過知名的武術家丁不三,丁不四兄弟。丁典不慎洩露了自己得到梁元帝寶藏密碼的消息,此後爭奪這一密碼就成為武術世界的又一熱潮。在修習了《神照經》後,丁典的武術造詣突飛猛進,但他的家宅仍然不免於被其他寶藏獵人所焚燬,他本人逃到外地,當他返回後,又被荊州的市長凌退思——此人也是寶藏的熱切追尋者之一——誘騙後逮捕下獄。即使在被關進監獄後,仍然有許多武術家冒險闖入監獄來追問寶藏的下落,譬如雪山派武術家和青教僧侶們。

丁典在獄中認識了狄雲。此人是連城門戚長髮的弟子。在和師兄弟們一起殺死師尊後,戚長髮一直隱居在湖南的鄉村中,只有女兒戚芳和狄雲一個弟子。但在1814年,他們被萬震山邀請去荊州做客。萬震山一直懷疑戚長髮偷走了《唐詩選輯》,當把戚長髮找來後,二人又發生了爭鬥,戚長髮負傷後倉皇逃走,狄雲被安插了子虛烏有的罪名下獄,他的戀人戚芳也被迫嫁給了萬震山的兒子萬圭,萬震山指望以戚芳做誘餌,引誘戚長髮露面,但終歸徒然。

丁典和狄雲成為了獄友,並向他吐露了寶藏的秘密。在幾次的劫獄事件後,他於1819年帶著狄雲逃離了監獄,他可能打算向凌退思復仇,衝入他家中,但卻被一直有所防範的凌退思殺死了,據說是中了一種劇毒。狄雲得以逃走,但很快捲入了武術世界對血刀門的戰役並成為多摩格希的追隨者。在貢嘎山附近的雪谷中,他可能佯裝投誠,而伺機殺死了負傷的多摩格希,獲得了他的武術秘本,加上丁典傳授給他的《神照經》,此人在不久後就擁有了高超的武技,本來敵視他的水笙也投入了他的懷抱。

第二年,當武術家們湧入雪谷後,狄雲和水笙的短暫的同居生活就被打斷了。水笙被她的舊情人汪嘯風帶走,而狄雲則被武術家們視為血刀門的餘孽而大舉圍攻,不得不逃走。有消息表明,他在幾個月後再度來到萬家,向萬震山和萬圭復仇,並逼問寶藏的下落。此時狄雲已擁有令人生畏的強大武術,他的初戀情人戚芳袒護了自己的丈夫和公公,令他們逃走,但戚芳本人卻被殘暴地殺死了。萬震山的弟子們也紛紛逃散,並將梁元帝寶藏的消息沿著江湖網絡傳播開去。

狄雲應當是從戚長髮在湖南的舊居中找回了《唐詩選輯》,但他並不知道劍法的正確順序。於是將所有的數字用大字寫在荊州城牆上,目的顯然是引誘萬震山出現,但此時已有無數武術家聞風而來,追尋傳說中的寶藏。花鐵干也趕來了,公正地說,他或許並非是作為尋寶者,而是作為南方武術界的領袖前來平息事態的,不過事態卻因此而更加嚴重。

根據城牆上留下的線索,萬震山、戚長髮和失蹤已久的言達平都率先找到了荊州城外的天寧寺,在那裡,他們發現了那座黃金鑄成的佛像,再度自相殘殺。不久後,荊州市長凌退思和花鐵乾等人也先後趕到。當人們見到寶藏後,局面就完全失控了。許多人死於相互殘殺和踐踏中,更多的人,包括凌退思和花鐵干,則蹊蹺地死於令人神經紊亂的劇毒。這種劇毒可能是梁元帝塗在佛像和珠寶上的,但也可能是狄雲意圖報復整個武術世界的殘忍行為。此人在事後不久就銷聲匿跡。而水笙也在同一時期從家中失蹤。有謠言說,他救走了水笙,進行雙修的密法,並且返回西藏去接掌血刀門。但20世紀的藏學研究者卻並沒有在青教的傳承譜繫上發現狄雲的名字。335另一種說法是,他們居住在貢嘎山下的雪谷裡,過著和數世紀前石破天與阿繡類似的生活。

在第一波的上百人死去後,事態還在繼續擴大化,雖然人們後來知道了黃金和珠寶上沾有劇毒,但認為自己總可以小心防備,以取得這筆財富,所以仍然趨之若鶩。湖廣總督慶保在得知消息後親率大批綠營官兵來加以彈壓,但這些士兵也加入搶劫的行列,導致更多的死傷。幾天後,毒性逐漸減弱乃至消失了,於是黃金和珠寶被官兵和武術家們在混戰中洗劫一空。

荊州事件為武術世界敲響了喪鐘。不僅千百人直接死於第一輪爭奪。而且在此後的多年中,為了追查這筆巨大財富的下落,或者為了從其他人手上得到搶來的部分財寶,也使得無數門派和幫會大起紛爭,仇殺不絕。就這樣,南四奇勉強維持的武術世界秩序,在一度的迴光返照後徹底崩潰,武術世界完全陷入無政府的混亂狀態,直到1840年,當海軍上將喬治·愛略特(Admiral Sir George Elliot,1784年—1863年)率領英國艦隊抵達中國,發動第一次中英貿易戰爭(1840年—1842年)時,對此毫無意識的武術家們仍然悲劇性地沉溺於對古代珠寶的渴望和爭鬥中。

1820年之後的帝國與武術世界

清仁宗在1820年死於在熱河的狩獵。在他死去時並沒有和自己選定的皇儲智親王旻寧見面,因此他們的身世隱秘極有可能在仁宗死後就失落了。這一點對此後的政局也有深刻的影響,否則高宗的子孫們在清末的改革嘗試中就不會那麼頑固地維護皇族和八旗的利益,以至令清朝在1911年的瓦解無可挽救。

旻寧繼位,即為清宣宗或稱道光帝(1820年—1850年在位)。宣宗以節儉著稱,在舉行朝會時甚至穿著帶補丁的衣服,但在其治下的帝國卻進一步腐朽。他所面對的一個重大問題即鴉片貿易,自18世紀末以來,由於英國商人的普遍走私,導致鴉片在中國普遍被吸食,英國由此也在貿易中居於出超地位。在道光時期,雖然屢次禁止,但鴉片貿易比之前更為變本加厲,每年輸入的鴉片從四千箱上升到大約一萬八千箱,國庫儲存的白銀也從七千萬盎司下降到只有寥寥一千萬。336

在1838年,禁鴉片的事務再一次被政府討論,這一次宣宗決定展開不妥協的行動。他命令幹練的林則徐(1785年—1850年)擔任欽差大臣,前往廣東主持禁煙。林則徐並不被貪腐的浪潮所侵染,而採取果斷行動,查禁了英國商人的一萬九千箱鴉片,並於1839年在虎門銷毀。

宣宗和林則徐並不瞭解他所面對的敵人。但英國國會則發誓為保護「自由貿易」的權利不惜一戰。在此前多年,英國人已經瞭解了清朝不堪一擊的海防設備。一支英國艦隊於1840年被派遣到中國,封鎖了珠江口,隨即大舉北上,攻佔了舟山,最後令人驚詫地出現在天津港。帝國最初認為英國人是來申冤的上訪者,同意處分林則徐,但這並沒有中止戰爭。英國人在廣東、福建和浙江先後攻陷了多處沿海州縣。在1842年英國艦隊兵臨南京城下,令清朝匆匆乞和,簽訂了《南京條約》,清朝賠款兩千一百萬盎司白銀,並且割讓了香港島。

雖然經常被視為近代歷史的開端,但從帝國的角度看,這一次戰爭和之前許多個世紀中的海盜襲擾並沒有本質區別。因此戰後並沒有多少實質性的改變。在宣宗之子文宗奕詝(1850年—1861年在位)統治時期又發生了衝突,最終導致了1856年—1860年的第二次貿易戰爭,因為中國官員搜查了英國的註冊船隻,而使得英國人有借口擴大在中國的權益。法國人因為他們的一名傳教士在廣西被殺,也站在了英國一邊。英法聯軍於1860年攻陷北京並焚燬了一座美麗的皇家園林,迫使清朝簽訂了《北京條約》。在此期間,俄國以調停為名,上下其手,獲得了東北和西北一百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黑龍江以北的鹿鼎山永遠失去了,「龍脈」落到了異國之手。令清朝稍感寬慰的是,俄國人也從未從那裡發現任何寶藏。

在兩次貿易戰爭中,武術世界一般而言是無動於衷的。正如一般民眾一樣,他們對清朝從來也沒有建立在民族主義基礎上的國家認同,如果不是根本反對這一政權的話。中英戰爭被視為外來的統治者和外來的海盜之間的戰爭,而與他們自己無關。三合會等天地會會黨甚至在戰爭之前就成為英國人販賣鴉片的地下網絡。337

除此之外,在這一時期中,武術世界的基本體系也走向崩潰,幾乎無法再作為一個自治性的領域存在。除去上面闡述過的1769年以來的諸多事變引起的內鬥和自相殘殺外,在俠客島以來的幾個世紀中,普遍的武術水平也下滑到了一個新的最低點。這主要是如下因素導致的:

1.中古時代的偉大宗教在社會生活中被邊緣化了。佛教和道教這些靈修宗教的虔誠信奉者日益減少,這些宗教對於武術世界的重大推動我們在第一部中已經闡述過了。現在,脫離了宗教的氛圍,人們對於彼岸世界不再渴求,也不願意用終身的修習去換取。不僅武當和少林這樣的宗教性門派隨之衰落,而且影響到一般文化層面,武術家們對於自己身體性結構的把握也無法再做到之前的純粹和精妙。內力技術正是在這一時期失傳的。

2.門派組織出於內在和外在原因的衰敗,也使得培養武術家的搖籃這一過去數百年來穩定不變的基本環境趨於消亡。在名山大川的寺廟和學院中學習深邃的武術典籍,如果說還沒有完全絕跡,也只是極少人的幸運。而缺少這一環境,不可避免地導致了武術學習質量的下滑。由於門派的衰敗,師生之間不再相互信任,從而教師藏私和師生間的惡性衝突也就越來越普遍了,正如我們在連城門的例子中所看到的。

3.熱兵器,儘管仍然在哲學層面上被鄙視,但已經廣泛應用於帝國的各方面了。即使在第一次貿易戰爭期間,被認為是落後的清軍的火槍裝備率也達到了50%左右。338這種火槍屬於較早期的火繩槍,無法與英軍裝備的燧發槍和撞針槍相比,不過即使最強大的武術家也不能接住或躲過它的一枚子彈。這一差別在民間也早已被感受到,在19世紀10年代的穎州,鄉村鐵匠就在為本地的盜匪打造土製火槍。他們不無愉快地發現這種武器足以令他們在和那些出身重要門派的武術家的爭鬥中取得上風。339

4.鴉片被廣泛吸食,這對於武術世界的影響也不可忽視。觀察家認為在19世紀中葉,大約有一千二百五十萬中國人吸食鴉片,佔人口的3%左右,而且大部分是青壯年的男性。因為貿易戰爭的失敗,在此後幾十年中,吸食鴉片者的數量不斷上升,在19世紀後期可能達到人口的10%。340許多青年的武術修習者也不免沉溺其中,武術傳承的基礎由此被嚴重破壞了。

除去最後一點是較為偶然和外在的因素外,其他都是自明代中期以來武術世界的痼疾,這一趨勢經過數百年的演變,在清末的環境中隨著整個中國社會的衰敗被大為加速了。正如一位與武術世界有過交遊的詩人在1839年所哀歎的:

中華帝國的命運依賴於風暴和雷霆。

所有的馬兒都已沉默,何等悲哀!

上帝啊,我勸你重新振作起來!

讓各種各樣的人才自由湧現。341

這首詩中反映出一種深層的憂思:上天已經改弦更張,中國大地一片沉默,危機時刻到來了,不僅僅是對於清朝這一王朝而言,也是對存在了三千多年的中國文明。如今的「上天之命」似乎到了根本轉移的時刻了。

義和團:武術世界的最後一戰

在19世紀,西方不僅通過直接的戰爭對中國施加影響,也從思想到制度各個層面進行滲透。在兩次貿易戰爭之間,於1851年—1864年年在華南發生了自稱來自基督教的太平天國革命。這些革命家所信奉的是公元初年的太平道和剛剛傳來的基督教義的奇妙融合。其教主洪秀全(1814年—1864年)啼笑皆非地自稱為耶穌基督的弟弟。當他們奪取南京並建立政權後,就對治下的地區採取了類似清教運動的激進改革措施,包括進行男女隔離,否定佛教、道教的偶像崇拜和禁絕各武術門派等。主要的武術勢力極度厭惡這些否定傳統文化的革命者,他們站在曾國藩(1811年—1872年)將軍一邊去討伐這些叛逆。在湖南的龍沙幫、三才劍和連城門等門派和幫會幫助曾國藩組成了富有戰鬥力的湘軍,這支軍隊不僅最後攻滅了太平天國,而且深刻影響了嗣後的帝國政局。

不過也有一些地方武術集團支持太平天國,譬如之前我們提到的上海小刀會,這一幫會在1853年佔領上海後,因為與西方人發生衝突,而被後者的優勢火力趕出了城。這是西方人和中國武術世界的第一次正面接觸,不過彼此從未真正瞭解對方。

在太平天國覆滅後,由於文宗的早死,之後由穆宗載淳(1861年—1875年在位)和他的堂弟德宗載湉(1875年—1908年在位)相繼統治,但事實上在這半個世紀內都是由文宗的妻子,即孝欽太后葉赫那拉氏當政。在其治下,帝國也感到變革的必要性,因而產生了所謂洋務派運動。這一運動主張「以中國哲學為本質,而以西方的科技為應用」,倣傚西方的科技,似乎取得了可觀的成績。在19世紀80年代,清朝的艦隊一度耀武揚威地游弋在東亞海岸,但在1894年—1895年的甲午戰爭中被日本徹底摧毀。被同屬於東亞後進國家的日本擊敗,這一恥辱宣告了洋務運動的夢想成為泡影。

1898年德宗試圖開始一種更激進的改革,一些有名望的知識分子也來協助他。知名的武術家,俗稱為「大刀王五」的王正誼(1854年—1900年)積極參與了這次改革。此人是乾隆時期的八卦門大師王維揚的後裔,在北京創辦了一家生意興隆的鏢局,和武術界各方面也頗有交往。但德宗很快被孝欽太后所囚禁,王正誼試圖搭救他,但毫無成果。他的朋友和弟子譚嗣同(1865年—1898年)等人被清廷殺害,王正誼也匆匆逃亡。

不過立志於改革的武術家仍然只是少數,大部分武術人士正如底層平民那樣在時代巨變的浪潮下對西方的影響充滿了刻骨的仇恨。這就導致了1899年以來的拳民之亂。

在中國北方的民間秘密信仰,雖然在數百年來帝國的打擊下都倖存了下來,但是在基督教傳教士在中國農村的攻勢下卻感到了滅亡的壓力。同時,隨著西方貨物傾銷和近代生產方式的引進,傳統的生活無能為繼,令越來越多的人也被類似的恐慌所攫住。在19世紀末的瓜分危機中,中國各地區,雖然名義上仍然在北京皇帝的治下,但許多已經淪為各大強國的殖民地,因而西方的影響被進一步大為加強了,和傳統勢力的衝突也更為強化。白蓮教系統的宗教分子,地方會黨和儒家紳士這些本來水火不容的階層,如今都提出了共同的要求:趕走那些像惡鬼一樣的洋人,推倒他們罪惡的教堂,搗毀破壞風水的鐵路,重新恢復祥和美好的傳統生活。

在這一共同的危機面前,出現了史無前例的武術普及運動:中國武術,恰是在其最為衰落的時代被全民化了。門派的界限被打破,不同派系的武術家,無論是日月教的精神後裔或是主要門派的破落貴族,開始摒棄前嫌,聯合起來,將他們的武術傳授給山東和河北的樸素農民,組建了所謂的「義和拳」或「義和團」。到此時為止,許多人對武術還飽含信心,認為可以勝過西方的槍炮。如果說普通人對自身半吊子的武術造詣還有什麼懷疑的話,他們也認為可以通過某種宗教儀式,讓傳說中半神半人的武術大師們附體,來保護自己。如當時的一種流行咒語中所唱的:

天靈靈,地靈靈,奉請祖師來顯靈。

一請越女姥姥聖,二請達摩呂洞賓。

三請掃地少林僧,四請重陽率全真。

五請大俠北郭靖,六請楊過獨臂神,

七請武當三豐道,八請黑崖任我行。

九請華山風老祖,十請仙猿穆人清,

恭請明王張教主,率領天上十萬兵!342

這種對武術世界光輝歷史的懷念,雖然不無感傷的意味,在此卻有一種不合時宜的滑稽。許多粗鄙的把戲紛紛被冠以「九陽神功」「吸星大法」的古老名稱,讓人們相信只要習練幾天,就能獲得和那些古代武術大師一樣強大的內力,擋住西方人的鋼鐵槍炮。

在和西方人的文明衝突面前,滿漢矛盾終於變得不那麼重要了。義和團放棄了其祖先兩個半世紀的反清口號,正式宣佈要「相助清朝,消滅洋人」。孝欽太后因為打算廢黜德宗,正和反對她的西方人關係緊張,當發現民間武術家們主動向她效力後,遂決定利用義和團來向西方人討價還價。她嘉獎他們是忠心的臣民,並邀請他們進駐北京,開設香壇,傳授武術給北京的貴族和平民,建立一支武術民兵體系。當大臣們勸誡她時,她告訴他們這正是倣傚高宗皇帝召開全國掌門人會議的先例,以令他們閉嘴。343

1900年初,在太后的邀請下,華北的義和團民紛紛湧向北京,導致局勢的全面失控。各地都發生了屠殺西方人和皈依的基督徒的暴行。北京的各國使館被在他們看來像魔鬼一樣的拳民圍攻。西方人遂決心用武力解決問題,一支約三萬人的八國聯軍被匆匆組建起來,由英國海軍中將愛德華·霍巴特·西摩爾(Edward Hobart Seymour,1840年—1929年)擔任統帥,在天津登陸,開向北京。孝欽太后在絕望下,也下達了和八國聯軍宣戰的戰書。

武術世界各大勢力被全面發動起來,決心和邪惡的西方技術進行最後的決戰。各省份的知名武術家在義和團首領李來中、張德成、曹福田等人的邀請下,也紛紛趕往北京赴援,包括武當和少林的重要成員,北方各武術派系,如形意門和太極門更是深深捲入其中。344

在1900年6月11日,八國聯軍的先遣部隊約2100人從天津向北京進發。義和團的武術家們會同清軍在廊坊攔住了他們,此後在一周內將其圍困。儘管聯軍擁有機槍和火力優勢,仍然無法突圍,最後被迫撤走。這次小小的勝利可以視為武術世界在技術時代的迴光返照。在當年8月,聯軍主力就在新的統帥,德國人阿爾弗雷德·馮·瓦德西(Alfred von Waldersee,1832年—1904年)的率領下發動總攻,用血與火打開了北京的城門。太后帶著皇帝匆匆西逃,而曾經抱有必勝信念的義和團民們,包括無數資深的武術家,已經血流成河,屍橫遍野。著名的「大刀王五」王正誼也死於這場毫無懸念的戰爭。從此後,中國武術世界在整體上就不復存在了。

結語

在19世紀70年代,陳家洛時期的天地會總部已被埋沒在天山的風雪中,然而一名哈薩克人瓦爾拉齊(Wow Luky)在被驅逐出本族後四處流浪,偶然發現了天地會所遺留下來的若干武術書籍並加以習練。當他有了初步的進展之後,卻感到下面的內容難以索解,於是前往東方的中國本部尋訪知名的武術家,想要進一步學習武術的秘奧。

但令他驚詫的是,即使只學到了最為膚淺的部分,但他的武術造詣已經顯著地勝過同時代的大部分中國武術家。在這一時代,已經很少有武術家通曉內力的法則了,甚至點擊穴位的基本技巧也被視為高深莫測的魔術。瓦爾拉齊以基於自身的內力的點穴術所向披靡,並以「華輝」的假名,贏得了武術世界的敬畏,被賦予了「一根指頭震懾江南(Shocking Chiang‐nan with one finger)」的稱號。345

在幾年的風光後,瓦爾拉齊也感到了來自西方的壓力。在19世紀80年代他帶著一名徒弟馬家駿返回新疆的故地,打算向驅逐自己的族人復仇。但在如何對待哈薩克人的問題上,他和馬家駿很快就決裂了。為了從瓦爾拉齊的手下拯救無辜者,馬家駿用毒針射傷了他,害怕老師的報復,他化裝為一個老人,躲藏在哈薩克的鐵延部落中。

在這一悲劇事件後幾年,中國內地開始普遍修建鐵路,這一高效的運輸方式令傳統的鏢局紛紛破產。在經濟壓力下,山西一家鏢局的幾名武術家,霍元龍和陳達海等人在1888年左右放棄了自己的營生,為了追尋一個據說是唐代被滅亡的古高昌國(460年—640年)的寶藏而來到新疆。他們殺死了擁有藏寶圖的「白馬」李三和他的妻子上官虹,但他們年幼的女兒李文秀卻帶著藏寶圖逃脫了。霍元龍和他的夥伴們沒有找到寶藏,但也不願再返回武術越來越找不到用武之地的故鄉,他們憑借自身的過人武力在草原上長期以劫掠為生,被當地的哈薩克平民深惡痛絕。

李文秀並沒有死去,而是被居住在哈薩克人之中的馬家駿所收養,生活也哈薩克化了。在1898年,她遇到了一直沒有從重傷中恢復過來的瓦爾拉齊,得到了他的喜愛,也獲得了他的武術傳授。瓦爾拉齊告訴她,即使在練習了短短兩年後,她的武術也足以在中國本土稱雄了。346在1900年,她幫助哈薩克人擊退了劫掠的武術家匪幫,並為自己的父母復了仇。此後她根據父母所得到的藏寶圖,在沙漠中找到了所謂的高昌國寶藏,卻發現不過是唐太宗賜給高昌國的一些漢族書籍和物品,從尋寶者的角度來說毫無價值。347

瓦爾拉齊和馬家駿在高昌遺址上相遇,並都在仇殺中死去。此後李文秀沿著河西走廊返回中國內地,卻發現那裡的生活並沒有她的老師和養父所描述的那麼美好。此時的中國正處於義和團的動亂中。李文秀突出的武術造詣令她被懷疑為義和團民,而她的生活習慣也和漢族居民格格不入。感到在內地難以容身,她在同年秋天啟程返回哈薩克故地,但卻恰好與從克什米爾進入那裡考察的英國考古學家奧裡爾·斯坦因(Aurel Stein)的探險隊相遇。斯坦因的隊伍在戈壁沙漠中迷路而奄奄一息,李文秀救援了他們,把他們帶到古高昌國的遺址中,斯坦因驚喜地發現了那些唐朝古物,與貪鄙的寶藏獵人不同,他知道這些唐朝的書籍和器皿可謂真正至寶,打算全部運回英國,但李文秀阻止他這麼做,並告訴他這會打擾高昌人的古魂靈。斯坦因不明白為什麼一個漢族青年婦女會出現在沙漠中央並且通曉前往遺址的道路。李文秀告訴了他自己的故事,並向他展示了自己的武技。斯坦因感到印象深刻,為她拍了許多張照片。348

在1907年斯坦因再度來到高昌故址並拜訪了李文秀,此時她已經回到了原來的鐵延部落,與一個叫蘇普(Soup)的哈薩克人結婚並生了兩個孩子。在生育後,她曾經過人的武術造詣也所剩無幾,看上去只是一個普通的牧民婦女。斯坦因為此感歎不已,他尊重李文秀和哈薩克人的意見,沒有再觸動高昌遺址,只作了簡單的考察。這一遺址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後才得到了大規模的發掘。

瓦爾拉齊、霍元龍和李文秀的事跡是武術世界在晚清消亡的一個例證。它向我們展示出在晚清武術世界的基本結構已經解體,武術家也迅速被邊緣化,雖然在新疆這樣的邊陲地帶仍然保存了一些碎片,但最終仍然在現代化的浪潮下被侵蝕一空。

當然,武術本身並未徹底消失。在義和團運動後,黃飛鴻(1847年—1924年)、霍元甲(1868年—1910年)、葉問(1893年—1972年)及更晚近的一些武術家仍然相當活躍,以他們的諸多事跡展示出中國武術的魅力。他們也成為這一時期的傳說人物,在紛亂的20世紀,古老的中國武術仍然傳承了下來。但武術世界作為一個獨立的社會領域,已經永久地失落了。

陳永華所創立的天地會卻有一個與之不同的結局。古老的會黨在晚清時仍然存在,甚至由於帝國的衰落而更為壯大了。但在很久之前,它已經用現代武器武裝起來,因而與武術家相互分離。在義和團運動的同時,商雅森博士(Sun Yat‐sen,1866年—1925年)正在中國南方聯絡天地會和青幫的各個分支,敦促他們聯合起來,完成數百年來的反清事業,但不再是恢復古老的明朝,不再是任何形式的中華帝國,而是建立一個民主的現代國家,一個共和國。商雅森受到了天地會的尊敬與合作,在1899年他以會黨人士為基礎成立了興漢會,這一組織在不久後瓦解了,但在1905年成立的同盟會則長期存在下去,最終讓一部分會黨轉型為現代政黨。

1911年10月10日所發生的中國革命導致了清帝國在第二年的倒台。商雅森和同盟會接管了四分五裂的帝國殘骸,並設法將它改組為一個共和國。陳永華在兩個半世紀前開創的民族主義事業就這樣以一種他從未想到的方式實現了。在接下去的新時代,「江河與湖泊」仍然存在著,並充斥著各種魚龍混雜的軍閥、政黨、匪幫和地下社團。但它被武術家主宰的歷史已經結束,在內在和外在原因的共同作用下,新的技術時代終結了武術的霸權。

但人們仍然不禁會想:是否今天只是一個漫長的過渡時代,在這一時代由於技術的左右,人體蘊含的無限潛能被輕蔑地遺忘殆盡,而未來的人們將在新的歷史處境下能夠重新喚醒來自中國的古老魔術,續寫這部波瀾壯闊的武俠史?建立於自我覺醒和內在體驗基礎上的人體科學與技術,這是古老的中國文明為世界留下的一份寶貴遺產,我們遺憾地看到,它的真正開啟仍然要留給遙遠的未來。

204 參見貢德·弗蘭克《白銀資本:重視經濟全球化中的東方》,第二章第二節。

205 《江河與湖泊上微笑而驕傲的漫遊者》,第二十七章。

206 《劍橋清代前中期史》,第34頁。

207 《遊俠之歌》,第十四章。

208 魏斐德(Frederic Wakeman)《洪業:清朝開國史》,第58頁以下。

209 計六奇《明季北略》卷五。

210 《綠色血液之劍》,第十一章。

211 葛劍雄主編《中國人口史》第4卷,第433頁。

212 《甲申傳信錄》卷一。

213 《綠色血液之劍》,第十九章。

214 吳偉業《圓圓曲》。

215 《洪業:清朝開國史》,第269‐272頁。

216 《李朝仁祖實錄》卷四十五。

217 《鹿鼎公爵傳》,第二十九章。

218 《洪業:清朝開國史》,第377頁以下。

219 《洪業:清朝開國史》,第420頁以下。

220 「陳圓圓自述」,轉引自《鹿鼎公爵傳》,第三十二章。

221 《狐狸,飛過雪山》,第四章。

222 《綠色血液之劍》(第二版),第二十章。

223 《鹿鼎公爵傳》,第30章。

224 參見「清代包衣制度與宦官」,鄭天挺《探微集》,第88頁以下。

225 史密斯《神龍教的起源》(The Origin of the Holy Dragon Cult),第34‐41頁。

226 《清史稿·孝惠章皇后傳》。

227 《鹿鼎公爵傳》,第六章。

228 《清代人物傳稿》上編,第一卷,第52頁。

229 《鹿鼎公爵傳》,第六章。

230 《鹿鼎公爵傳》,第二十六章。

231 《鹿鼎公爵傳》,第三十四章。

232 《洪業:清朝開國史》,第946頁以下。

233 《鹿鼎公爵傳》,第三十四章。

234 《清代人物傳稿》上編,第八冊,第110頁。

235 《鹿鼎公爵傳》,第一章。

236 《天地會起源研究》,第216頁。

237 《鹿鼎公爵傳》,第八章。

238 《鹿鼎公爵傳》,第一章。

239 《清史稿·鰲拜傳》

240 《清代前中期史》,第131頁。

241 《清史稿·聖祖本紀》。

242 《鹿鼎公爵傳》第五章。

243 《嘯亭雜錄》卷一,「聖祖拿鰲拜」條。

244 白晉《康熙皇帝》,第47頁。。

245 《達賴喇嘛傳》,第32頁。

246 《西藏中世紀史》,第138頁。

247 《鹿鼎公爵傳》,第十七和十八章。

248 《鹿鼎公爵傳》,第22章。

249 吳偉業《清涼山贊佛詩》。

250 《清代人物傳稿》上編,第一冊「玉林琇傳」。

251 大博弈是指十九世紀到二十世紀中英國和俄國瓜分亞洲的一系列行動。——譯者注。

252 「1671年流產的遠東國際聯盟」,載《中國武俠史評論》第十七輯,劍橋,1998。

253 《鹿鼎公爵傳》,第三十一章。

254 《鹿鼎公爵傳》,第三十二章。

255 《鹿鼎公爵傳》,第三十二章。

256 J. Crull, M.D. 《古代與今天的莫斯科國家》(The Ancient and Present State of Muscovy), vol. 2, London, 1698, p. 200

257 《鹿鼎公爵傳》,第三十六章。

258 根忒木耳是尼布楚地區的部落酋長,本屬於清朝管理。在1667年逃亡到了俄國,此後為俄人效力,給中國邊疆造成很大騷擾。——譯者注。

259 《中俄關係史》,上卷,第91頁。

260 《鹿鼎公爵傳》,第三十九章。

261 《狐狸,飛過雪山》,第三章。

262 《鹿鼎公爵傳》,第三十三章。

263 《鹿鼎公爵傳》,第五十三章。

264 《中國秘密社會》第四卷,第32頁。

265 《洪業:清朝開國史》,第1006頁;《達賴喇嘛傳》,第37頁。

266 《洪業:清朝開國史》,第1017頁。

267 《鹿鼎公爵傳》,第四十八章。

268 《鹿鼎公爵傳》,第五十章。

269 埃塞克斯伯爵(2nd Earl of Essex, 1567‐1601)是英國伊麗莎白女王的寵臣,因其英俊年少而獲得女王多年寵愛。後因企圖發動叛亂而被處死。死後女王仍對他深表懷念。——譯者注。

270 《明清武術世界》(Kungfu World in Ming and Ch』ing Dynasties)(牛津,1987),第471頁。

271 趙園《明清之際士大夫研究》,第391頁。

272 《鹿鼎公爵傳》,第五十章。

273 《清聖祖實錄》,第二百八十七卷。

274 《書本與劍的檔案》,第十一章。

275 《書本與劍的檔案》,第十九章。

276 《滿大人鴨子刀》。

277 《雍正傳》,第307頁。

278 參見孟森的論文「清世宗入承大統考實」,《明清史論著集刊》,第519頁以下。馮爾康《雍正繼位新探》。

279 《雍正傳》,第93頁。

280 《雍正傳》,第309‐312頁。

281 《清史編年》雍正七年條,第424‐425頁。

282 清世宗「朱諭」第十二函,轉引自《雍正傳》,第101頁。

283 《滿大人鴨子刀》。

284 《雍正傳》,第546頁。

285 參見高陽《清朝的皇帝》第二卷,第426頁。

286 《清朝的皇帝》第二卷,第427頁。

287 《近代秘密社會史料》,第179頁。

288 參見秦寶琦《清前期天地會研究》。

289 《書本與劍的檔案》,第二章,第八章。

290 參見《金庸政治學》,第89頁。

291 《書本與劍的檔案》,第四章。

292 若干分析可參看《金庸政治學》,第190‐191頁。

293 《書本與劍的檔案》,第五章。

294 《書本與劍的檔案》,第十章。

295 《明清史論著集刊三編》,「清高宗與洪門盟約考實」。

296 《書本與劍的檔案》,第十二章。

297 《書本與劍的檔案》,第二十章。

298 《清史稿·高宗本紀三》。

299 Khoja出自波斯語Khwaja,本為官職名稱,後也用來指代穆罕默德後代之聖裔,霍集占、霍青桐等人名稱的「霍」字即是「和卓」的漢字省寫。——譯者注

300 《乾隆傳》,第212頁。

301 《書本與劍的檔案》,第十五章;《西域和卓家族研究》,第269頁以下。

302 《書本與劍的檔案》,第二十章。

303 《書本與劍的檔案》,第二十章。

304 《洪業:清朝開國史》,第1019頁以下。

305 《書本與劍的檔案》,第二十章。

306 《書本與劍的檔案》,第二十章。

307 近年來,復旦大學的研究人員通過對高宗後裔及清皇室其他支系後裔男性的Y染色體基因組的比對,證明二者最近的共同祖先在兩萬年之前,亦即沒有同源關係。見李輝等:「分子生物學視角下的清高宗身世問題」,復旦大學《現代人類學通訊》2010年第5卷。

308 《清代人物傳稿》上編,第十卷「海蘭弼傳」。

309 《乾隆傳》,第457頁。

310 《書與劍的檔案》(修訂版),第二十一章。

311 《飛翔狐狸的青年時代》,第三章,第十三章。

312 《中國秘密社會》,第四卷,第53頁。

313 有關的詳細研究,參見孔飛力《叫魂:1768年的妖術大恐慌》。

314 《乾隆朝朱批諭旨》,第1219卷。

315 《少林武當考》。

316 《飛翔狐狸的青年時代》,第六章。

317 《少林歷史與文化》,第169頁。

318 《飛翔狐狸的青年時代》,第十一章。

319 《飛翔狐狸的青年時代》,第十七章。

320 《飛翔狐狸的青年時代》,第十七章。

321 《飛翔狐狸的青年時代》,第十九章。

322 《飛翔狐狸的青年時代》,第十八章。

323 《中國秘密社會》,第四卷,第54頁。

324 《叫魂:1768年的妖術大恐慌》,第三章第一節。

325 《狐狸,飛過雪山》第九章。

326 「苗人鳳的內心世界:一項心理史學解釋」,《中國武俠史研究》,總第十八期,劍橋:1996。

327 周育民、邵雍《中國幫會史》。第54頁。

328 《清代人物傳稿》上編第十冊,「海蘭弼傳」,第128頁。

329 《劍橋清代前中期史》,第474頁。

330 《中國幫會史》,第103頁以下。

331 《秘密如同城市》,第三章。

332 《秘密如同城市》,第五章。

333 《秘密如同城市》,第七章。

334 見本書第十六章。《秘密如同城市》(修訂版),第十二章。

335 《西藏中世紀史》,第201頁。

336 《劍橋中國晚清史》上卷,第183‐184頁。

337 《劍橋中國晚清史》上卷,第184頁。

338 茅海建《天朝的崩潰》,第35頁。

339 裴宜理《華北的叛亂者與革命者》,第87頁。

340 《劍橋中國晚清史》上卷,第190‐191頁。

341 龔自珍《己亥雜詩》第二百二十首。

342 羅曰融《拳變餘聞》,收入孟森等著《清代野史》第一冊,成都:巴蜀書社,1998。

343 《劍橋中國晚清史》,第146頁。

344 參見陳文統《1900年北京的龍虎戰爭》(1900:The War Between Dragons and Tigers in Peking),第十一章。

345 《哭泣的白馬,隨風而去》,第三章。

346 《哭泣的白馬,隨風而去》,第五章。

347 《哭泣的白馬,隨風而去》,第九章。

348 斯坦因《中國探險手記:1900‐1901》,第367‐37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