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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畫一得

予藏一舊畫,絹本,無款識鈐印,然筆墨精絕,見之者無不斷為明代物,且謂似藍田叔。畫為四尺中堂,作富闕台榭,台中奇石矗立,嵌空玲瓏,著以青綠,自饒古意。石隙玉蘭秀髮,爛漫滿枝。仕女八人,或立或坐,參差其間,有鼓瑟者,有彈琵琶者,有奏雲笙者,有玉笛者,有吹洞簫者,有弄箜篌者,紅氍為簟,風姿娟然。台四圍有欄,作螭龍之紋,備極工細。台下累石數起,疏花掩映,二孔雀刷羽樹下,翠色慾滴,其秀雅纖麗處,又彷彿仇實父,惜不能起古人於地下而一問之,果屬阿誰手筆也?

科舉時代,以廷試第一人為狀元。有尚文藝者,為文狀元,有崇武功者,為武狀元。然在昔重文輕武,文狀元之地位,較高於武狀元甚遠。蓋承平之世,偃武修文,勢所必然也。不料此外又有畫狀元之名目。《名山藏》云:吳偉,字次翁,江夏人,畫山水人物,蒼勁入神品。憲宗召授錦衣衛鎮撫,待詔仁智殿,偉好劇飲命妓,人欲得偉畫者,則載酒攜妓往。一日,被詔正醉,申官扶掖入殿中,上命作松泉圖,偉跪翻墨汁,信手塗抹,上歎曰:「真神筆也。」孝宗命畫稱旨,授錦衣百戶,賜印章曰畫狀元。

畫不宜過於形似,求形似則未免刻畫為之,韻致盡失,一無是處。且自西人發明攝影術,已盡形似之能事,何必多此丹青技巧。然若過於不似,則亦有背畫之本旨。要之,須筆神墨化,在似與不似之間,斯為得耳。予最歎服倪雲林之論畫。如云:僕之所謂畫者,不過逸筆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娛耳。近遷來城邑,索畫者必欲依其指授,又欲應時而得,鄙辱怒罵,無所不有,冤矣哉,拒可責寺人以不髯也。又云:余之竹,聊寫胸中逸氣耳,豈復較其似與非,葉之繁疏,枝之斜與直哉。或塗抹久之,他人視以為麻為蘆,僕亦不能強辯為竹。雲林之卓識如此,無怪其克享盛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