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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散木、鄧國治父女

從前孔老夫子這樣說:「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由此可見狂與狷,猶為宣聖所容許,不擯諸門牆之外。在我的朋儕中,狷者多而狂者少,狂的方而,如吳興趙苕狂、吳中尤半狂,竟把狂字來標名,當然是狂的了。也有不標名狂而實際很狂的,鄧散木便是其中之一。

鄧散木於前清光緒二十四年(一八九八年)生在上海,乳名菊初,那是東籬菊秀的時節,呱呱墜地的。這個乳名,大家都不知道,連得他的正式學名,能舉出的也罕有其人。直到散木逝世,他的女兒鄧國治,撰寫了一篇《我的父親鄧散木》,在該文中,提到他的學名鄧士傑。《中國書法大辭典》編撰較早,時散木尚在人世,在世的例不列入,可是卻收入另一個鄧士傑,則云:「清人,字貫倫,閩人,流寓嘉定,孚嘉弟,善刻竹。」可知是同姓名的鄧士傑了。

他從常熟趙石農一署古泥的學篆刻,刻印用鐵筆,且他秉性剛強,和鐵差不多,便署名鈍鐵,後又覺得鈍字和他的姓諧音,乃略去這個鈍字,逕稱鄧鐵。鄧鐵成了名,有人把吳苦鐵(昌碩的別署)、王冰鐵、錢瘦鐵,合稱為江南四鐵。他的鄧鐵署名,一直用到三十歲,才廢之不用,改署糞翁。糞為穢物,為一般人所不取,他卻一反其道而樂取之。實則,糞字有掃除的意思。《左傳》:「小人糞除先人之敝廬」,《國語》:「潔其糞除」,那是作動詞用的。他認為舊社會太骯髒,非掃除一下不可。此外還有一個含義,他幼年讀書上海華童公學,這是一所英國人辦的教會學校,注重外文,聽說畢業了可直升香港大學。有一次,英國校長康普,無端責備他,他不服氣,康普在他頭上敲了一下,他大為氣憤,自動退學,不願受這種奴化教育,這個糞翁取名,就帶有佛頭著糞的餘憤。他的書法篆刻既高人一等,不久這糞翁之名,又為社會人士所習知了。

曾經有一個富商,願出厚潤,求他的書件,但請不署糞翁而署鄧鐵,他大不高興,堅決拒絕。又有一貴人,請他撰寫墓誌,也同樣提出不署糞翁的要求,他也置諸不理。其時報紙上,曾有一段小文記載其事,如云:「中委某公欽其藝,斥巨資,托與翁之素稔者,求為其亡母著墓誌,並書其碑,惟不喜翁之名糞,請更易之。與翁之素稔者,亦婉言勸其通融,翁怫然曰:『公厭我名耶?美名者滔滔天下皆是,奚取於我?我固貧,寧灶冷,易名非石難轉也。』」實則他鄙視富貴,而尊敬蓄道德能文章的前輩先生。吳江金鶴望,著有《天放樓詩文集》及《孤根集》《皖志列傳》,為散木所欽佩,而鶴望也很推重散木的草書,謂有清以來,作真篆隸者,大有其人,草書寥寥無幾,糞翁乃一夫荷戟,萬夫趑趄者,便請他作一草書聯,亦要求他復用鄧鐵署名。散木竟從善若流,一開其例,毅然萃力寫一草書楹聯,署鄧鐵奉呈鶴望,鶴望詩以謝之。

散木以糞翁署名時,榜其齋為「廁間樓」,朋好來訪,稱之為登坑,且自刻小印:「遺臭萬年」「逐臭之夫」。一次,假座寧波同鄉會舉行他個人書法篆刻展,請帖印在拭穢的草紙上,印刷所不接受,再三婉商,才得允許。付了印刷費,及印成,印刷所復提出要補償油墨費,因草紙質松,吸收油墨特多,當時是出於意料之外的。我藏有這份草紙請帖,保存了多年,奈在「文革」的浩劫中,隨其他文物書籍一同散失了。

他的署名,由鄧鈍鐵而鄧鐵,由鄧鐵而糞翁,由糞翁而散木,由散木而一足。分成五個階段,以時期言,用糞翁署名為最長,用一足署名為最短。他所以用散木代替糞翁,也有他的思想過程。一則接受了金鶴望的教益;一則糞翁署名太久了,有些厭煩;一則箋扇莊代收他的書件,有些商人請寫市招,總覺得糞字不登大雅之堂,坐失了應有的潤資;一則他傲氣稍斂,取名散木,帶有謙抑的意思。按《莊子》:「匠石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乃是指無用之木而言。書件之多,收入之豐,以散木署名時為最高峰。至於取名一足,那是在一九五之後,他應教育出版社之請,寫小學語文課本,及寫鉛字銅模,又參加中國書法研究社,主持書法講座,又參加籌辦第一屆時人書法展覽等等,做了許多工作。一九五七年,反右鬥爭開始,散木當時是中國民主同盟會的會員,他上書提了意見:一、對文化部不重視書法篆刻,且指斥書法篆刻不屬於藝術範疇的錯誤,並撰了《書法篆刻是否孤兒》,又《救救書法篆刻藝術》。二、對於反右運動的不滿,認為不應隨便扣右派帽子和隨便下結論,這是壓制鳴放,自造宗派。同時,那張伯駒所主持、散木也參加的中國書法研究社,不知怎麼被指為反動組織,伯駒、散木一同戴上右派帽子。這一下,散木大為氣憤,抑鬱寡歡,致成疾病,五年中,三次進醫院,三次施行大手術,他還是很堅強的頂著,後來因血管阻塞,截去了左下肢,從這時起,便自署一足。又因《尚書》「夔一足」,便把所作的詩,名之為《夔言》,又刻了一方印章「白頭唯有赤心存」。廢殘後,杜門不出,註釋了《荀子》二十三章,數十萬言,還詮釋了《書譜》及《歐陽結體三十六法》等古代書法理論,又撰《中國書法演變簡史》《怎樣臨帖》《草書寫法》等書法普及讀物。這些著述手稿都保存著,直至他逝世後十六年,才有部分問世。這些普及讀物,大都是不署名的。他在病榻上,有人來請教書法篆刻,他就忘了病痛,口講指畫,一一解答。東魯有一弟子某,積存散木關於篆刻的覆信數十通,內容有篆刻技法的解答及各種印拓,並為某設計的印樣,某訂成一大冊。這些東西倘影印出來,作為後學津梁,是很有價值的。他住在上海山海關路懋益裡六十二號,我是常去的。現在他的內弟張軒君還住在這兒,承軒君告訴我許多散木的瑣事,給我寫這稿充實了內容,那是很可感謝的。記得某年,我自稱「舊聞記者」,備了石章和潤筆,請散木刻一印,恰巧散木招了個理髮師在家理髮,我便把這個小包塞給他,不多打擾即走了。不料過了一星期,他把刻好的印托人送來,潤筆退給我。這方印是朱文的,很古雅,經過浩劫,保存未損,可謂歷劫不磨的了。直至前年,上海電視台為我家攝取文化生活片,放映電視上,開頭就是擴大放映了這方印章。我想經過浩劫,可能鄧家已散失了所有的印拓,便把這個印拓寄給北京散木的女兒鄧國治,但寄去沓無回音,一經探聽,才知散木僅有的後嗣國治,竟無端自盡了。我和散木最後的一面,是在牯嶺路的淨土庵,這是峪雲山人徐朗西請客吃素面,我和散木同席,談得很愉快,這天所吃的面是綠的,但很可口,我訝異這種特殊的麵條,散木告訴我,這是把菠菜切細,和入麵粉中,然後搓成麵條,配著麻菰香菌才煮成的,不意即此一面,竟為永別。

一自散木北上,和他很少通問。後來我們幾位同文,每星期日的下午,例必在襄陽公園茗敘,余空我喜做打油詩,常和散木假郵筒以打油詩相酬唱,蒙空我出示散木所作,極滑稽可喜。我知道散木的詩興不淺,乃寫一信寄給他,並告以我近來搜集了朋好所作有關梅花的詩詞圖畫,成《百梅集》,請他寫一首與梅有關的詩,以備一格。沒有幾天,他便從北京寄來一首詩:

闊別多年鄭逸翁,忽然千里刮梅風。

梅詩理合題梅畫,老母相應配老公。

胡調詩成頭竟觸,謝媒酒罷例先舂。

(原註:從前吃過謝媒酒後,往往被舂媒醬,此酒蓋不好吃也)

他年壽到千分十(千分之十,百也),

介壽堂前辟拍蓬(爆仗聲也)。

識語:「逸梅老兄,屬撰梅花詩,謹遵台命,報以油腔詩,只八句而累寒齋連吃數日無油菜,孽哉!癸卯一足。」他尚有《一足印譜》,我沒有看到。

散木頗多正規詩,生前未付梨棗,直至逝世後,由他的女兒國治編了一本《鄧散木詩選》,歸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印行。前幾個月,散木夫人張建權從北京來滬,枉顧我家,特地見贈了一冊。這《詩選》由畫家唐雲寫一篇序文,對散木的書法,略云:「大約在一九三四年左右,他來杭州,為淨慈佛殿寫匾額,每字橫豎幾丈,他用拖把當筆,站在紙上奮力疾揮,寫得剛辣淳秀,使圍觀者非常佩服。」對散木的為人,略云:「散木人品很高,可以用古詩兩句來概括:『立身卓爾蒼松操,挺志堅然白璧姿』。」對散木的詩,略云:「他的詩汪洋恣肆,兼有李白的灑脫,杜甫的渾厚,白居易的通俗,蘇軾的豪邁和陸游的閒適。而這些長處,都是以自己獨特的風格表現出來。」散木喜遊歷,故詩以紀游為多,如方巖、括蒼江、蘭溪、雙龍洞、龍湫、石門潭、鷹窠頂、宋六陵、禹廟、基隆、阿里山、日月潭、天壇等。次為與師友酬答,如趙古泥、金鶴望、沈禹鍾、白蕉、施叔范、章行嚴、汪大鐵、王個簃、若瓢、火雪明等。又《論書絕句》,推重伊秉綬、楊見山、李梅庵、高邕之、沈曾植、鄭太夷、肖蛻庵、吳呂碩。散木榜其室為「三長兩短之齋」。三長,指刻、詩、書;兩短,指繪畫和填詞。實則他擅畫竹,《詩選》中有自題所繪墨竹、朱竹、綠竹。有時繪墨荷,亦極有清致。詞則少作,僅見其《少麗》一闋,詠綠化運動,可見他對於此道,非不能也。

散木的別署,有天禍且渠子、楚狂人、郁青道人。又含有對高蹈自命之流的諷刺,稱居士山人、山人居士、無外居士,都刻了印,但不常用。在這小小的行徑上,透露出他的狂誕來。又他的書齋裡,掛著一紙「款客約言」云:「去不送,來不迎,煙自備,茶自斟,寒暄款曲非其倫。去!去!幸勿污吾茵!」那就狂誕率直兼而有之了。最令人發笑的,當一九二二年,他在上海主編《市場公報》。這年三月,《公報》刊登了鄧鈍鐵的哀挽號,並記述他暴病而死的情況,朋好們買了一串串的紙錠,到他家裡去弔唁,不料他好好地坐在書室中,使得人家大窘而特窘。這紙錠一串留在他家裡既不妥,帶回去,觸自己的霉頭,更要不得,只好丟在垃圾桶裡了事。其他生活瑣事,足資談助的,他喜素食,魚肉登盤,極少下箸。備炒素一簋,朵頤大快。花生醬,亦視為美味。有人說:「豆腐漿最富營養」,他就用豆腐漿淘飯。他睡得很遲,天未明即起身,或書或刻,忙勞不停,而口裡總是咕著:「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一度喜鍛煉身體,舉鐵啞鈴,或摜沙袋。一度棋興很濃,曾與棋王謝俠遜對弈。謝故意讓一子,他竟得勝利,引為快事。一度與沈軼騮、顧青瑤、火雪明,結詩鐘社,大家都喜讀漢壽易實甫的詩,實甫抑鬱不得志,以詩當哭,取名哭庵,因此便把這詩鐘社稱為哭社,時常在滬南豫園舉行集會。不料,當局對此組織大為注意,認為既稱哭社,又有不經見姓火的人,有赤化嫌疑,警卒突然搜捕,遭了許多麻煩。這時,我編《金鋼鑽報》登載這個消息,稱為《哭禍》,散木有《哭禍詩》記其事。凡生活困難的,把衣物質諸長生庫,這是不體面的事,大都隱諱不言。散木不善治生,金錢到手輒盡,質庫是他常臨之地,且把質票貼在牆壁上,作為點綴品。朋友有急難,他往往把質來僅有的錢,傾囊相助,自己明天瓶粟告罄,不加考慮。當時有一位經商而頗風雅的蔡晨笙,對於書畫,研究有素,任何人的手筆,他一目瞭然,散木寫一聯贈給他,聯語為:「鄭人能知鄧析子,徐公字似蕭梁碑」,又在報上,發表了一篇小文,敘及此事,其文云:「偶為《中報》題眉,戲效爨寶子法,吾友志功好事,隱名征射,應者紛至,獨晨笙先生一發中的,喜集定公詩為楹帖以報,對仗切實,不可移轉,真有天造地設之妙。」聯語中的鄧析子,乃散木自稱,蕭梁碑,即爨寶子。恰巧晨笙也住在懋益裡,和散木為近鄰,彼此不相識。經過這個聯語的介紹,乃成為友好,相互往來,晨笙所藏的書畫,頗多散木的題籤。他憤世嫉俗,凡不入眼的,便作灌夫罵座。即朋好有過,他當面呵責,毫不留情。某人做了一件不正當的事,他知道了,及某來訪,他立斥拒之門外。隔了幾天,某再踵門,引咎自責,即彼此和好如初,謂:「其人能知過,知過能改,無害友誼。」他和張建權結婚,不僱車轎,不點龍鳳花燭,女家伴有喜娘,被他辭去。只給知己的朋友發了一張明信片,云:「我們現在定於中華民國十五年(一九二六年)四月十八日,星期日下午三點鐘,在南離公學舉行結婚儀式(按南離公學,乃散木所主辦,在海寧路,張建權執教該校),所有繁文俗禮,一概取消,只備茶點,不設酒筵。到那時請駕臨參觀指教,並請不要照那可笑而無謂的俗例送什麼賀禮。倘蒙先生發表些意見,和指導我們如何向社會的進取途徑上前趨,那便是我們比較賀禮要感謝到千百萬倍的。你的朋友鄧鐵、張建權鞠躬。」結婚後伉儷甚篤,有時建權偶有些小意見向散木提出。散木方飲,說是不要掃我的酒興,臨睡再提出,散木又說,不要妨礙我的安眠,明天再說。也就一笑了之。散木對他母親,孝思不匱。原來他是盤臍生,難產很痛苦。父親鄧慕儒,留學日本,歸國後,不治家人生產,母親支撐門戶,勞瘁備至,加之姑婆虐待,抑鬱而死。因此散木回憶及母,輒飲泣不止。有一次,至吳淞,望海大哭而歸。大家都知道散木學書於肖蛻庵,但他從肖之前,尚有李肅之其人。李和慕儒同事會審公廨。李擅書法,為慕儒寫了屏條四幅,張掛在客堂中,散木天天對著屏條臨摹,練習了半年光景,有些像樣了。慕儒便帶領了他去拜見李肅之,獲得李的指導。及李逝世,散木遂入會審公廨繼承其職位(公廨在浙江路七浦路口),這個職務,是鑒別罪犯的筆跡,藉以定案。但筆跡往往有近似而實非者,不易捉摸,偶失檢,加重被系者的罪狀,於心有所不安,因此不久辭去,入華安人壽保險公司。公司董事某,徇私舞弊,他大不以為然,力揭其隱,致不歡,又復棄職。他自知不諧於世,從此在家,專事書篆,博微潤以餬口。他曾經這樣說:「藝術必先供我自己欣賞,倘自己覺得不夠欣賞,怎能供人欣賞?那位非努力加工不可。且我行我素,不媚俗,不趨時的兀傲性,是我的一貫作風。」

散木對於書法篆刻孜孜不倦,從他的《日記》和《自課》上可以窺見。如一九四五年二月下旬至四月初,計臨《蘭亭》四十五通。一九四六年五月三十日至六月十八日,手寫全部《篆韻補》。八月二十一日至年底,手寫全部《說文解字》六大本。一九四八年一月七日至三月六日,手寫《說文諧聲孳生述》八大本。《自課》有云:「上午六時臨池,九時治印,十一時讀書。下午一時治印,三時著述,七時進酒,九時讀書。星期六、星期日下午閒散會客。工作時間,恕不見客。」他自稱他的篆刻在書法之上。這部《篆刻學》,本是一本課徒講義,一再修改,於一九七九年影印問世,且由日本譯為日文。散木於一九六三年十月病故北京,已不及目睹了。這書分上下編,上編有述篆、述印。述印,分官印、私印、印式、印紐。下編有篆法、章法、刀法、雜識,面面俱到,大大地嘉惠了後學。他涉及到有關印章的常識,很足使人取法,如云:「磨下之石粉,宜積貯一器,遇刻刀傷指時,取粉一撮,置於創口,用布條緊縛,旋即止血止痛,且可不致潰爛。」「印之平正者,鈐時墊紙不宜過厚,大寸許者十數層,次之五六層,最小者一二層足矣。如代以吸水紙,則一二層便可。大抵印大則鈐時用力宜重,印小用力宜輕。白文宜輕,朱文宜重。」「市售晶印,多以玻璃代之。試晶印之真偽有二法,一察其本質,水晶內多呈綿絮狀物,玻璃則無之。二試其溫度,以晶印緊壓面頰,雖盛暑亦冷於冰塊,玻璃則不然。又印泥遇金屬,久必變黑,故鈐金印,須別備較次之泥用之。印盎只宜用瓷器,若金銀銅錫之類,貯泥其內,不數日即敗壞。市購新瓷,性多燥裂,宜先入沸水中煮之,去其火氣,拭乾冷卻,然後可用。」「拓款之墨,以重膠為佳,如普通之『五百斤油』即可,以膠重則易使拓面光亮,如用佳墨或松煙為之,反晦滯無光。」都為經驗有得之談。

他所制的印譜較多,有《豹皮室印存》《糞翁治印》《三長兩短齋印存》《廁間樓編年印稿》《高士傳印稿》《旅京鍥跡》《癸卯以後鍥跡》《摹兩漢官印》,凡五十七本,三千三百方。最近他的得意高足畢茂霖(民望)為編《廁間樓印存》,由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影印。字帖方面,有《鋼筆字寫法》《鋼筆字范》《簡體漢字鋼筆字帖》《三體簡化字帖》《簡化隸范》《四體簡化字譜》《五體書正氣歌》《篆聲母千字文》《分書大招》《散木書老子》《散木書三都賦》《散木書陶詩》《篆石鼓文》《篆詩經》《寫字練習本》《行書練習本》《草書練習本》《從音查字本》《正書百家姓》《簡化字楷體字帖》《漢字寫字本》《簡化漢字大楷字帖》《繪圖注音小字典》《簡化漢字小楷字帖》《正書耕畜管理飼養三字經》等,亦洋洋大觀。散木固擅英文,英文用毛筆書寫,作美術體,亦極可喜。

散木的女兒國治,任職北京中國新聞總社。她生而穎慧,和散木生而遲鈍,恰屬相反。在散木心目中,認為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實則前人所言,不足憑信。國治三歲時,聽散木談徐悲鴻和蔣碧薇離婚,她已懂得人事,呆了一下,忽大哭起來,說:「相依為命的兩個人,怎能離開,離開了,日後如何生活啊?」她長大了,出筆甚快,能詩,又擅書法,日本擬邀國治赴日舉行散木父女書展,國治不之措意,未果。她不喜觀劇,無論京劇院、電影場,都不涉足,散木也是如此,但散木晚年忽破例欣賞西皮二簧。一次,購了兩張戲券,拉國治同觀,國治堅決不去,掃了散木的興,把戲券丟掉了。國治有個怪脾氣,抱獨身主義,母親一再勸她,她始終拒絕,又經常作厭世語,結果於一九八三年,自服某種藥片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