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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剛主二三事

安陽謝剛主老人,今年八十一高齡了,他還是不憚跋涉,到處訪書,著述等身,鉤元提要,真可謂老當益壯。他寓居北京建外永安南裡,插架三萬幾千冊,坐擁書城,深自矜喜。他的女兒和女婿在上海工作,每逢歲時令節,總要接他老人家南來團聚。原來謝老鰥居多年,女兒在復旦大學任教,有宿舍可以供奉老人家憩息安硯。那兒半村半郭,遠離塵囂,有這樣好的環境,他也就把婿鄉當作第二家庭了。

剛主名國楨,別署羅墅灣人,原籍江蘇常州。祖仲琴,寄籍河南商丘,晚年駐跡洹上,他隨伺讀書,就作為安陽人了。稍長,負笈春明,畢業於清華大學,終身從事教育工作,又潛力文史研究。先從吳闓生游,後為梁啟超的高足弟子。他孳孳矻矻,不忘師門,所以他有二句詩:「回憶當年空立雪,白頭愧煞老門生。」著述有《明代社會經濟編》《錦城訪書記》《江浙訪書記》等,這一系列的史料書,不久可以問世。

據他自己說:他三十歲時,為了編撰那部《晚明史籍考》,曾經到江浙和東北大連瀋陽等地去訪書,這是訪書的開始,距今已半個世紀了。他的訪書,涉及的方面很廣泛,無論是政治、經濟、考據、詞章,以及科學技術、文藝美術的各種佳本,和罕見的書籍,他都喜瀏覽,借此作為古為今用的資料。他看到上海東方圖書館的被焚,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南潯劉氏嘉業堂、平湖葛氏傳樸堂所有藏書的凌替,便寫了《三吳回憶錄》,記載了這些藏書家的事跡。那部《江浙訪書記》,是近一二年來的訪書記錄,因經過四凶摧殘,藏書損失是很大的。撥亂反正後,百廢俱興,羅致檢收,漸行恢復。他在訪書記中,介紹了明清史籍二百數十種。他看到了蘇州怡園主人顧鶴逸的舊藏本,天一閣的明抄本,以及南京圖書館的許多傳抄本。又有許多沒有印行的手稿本,如上海圖節館收藏的焦循《理堂書跋》,南京圖書館的明季徐增《池上草》,揚州圖書館的清王心湛《缶林文集》等。尤其引人注目的,是畫家新羅山人的《離垢集》稿本,藏於浙江圖書館,詩作閒適沖淡,功力很深,倘把它印行流傳,可與鄭燮的《鄭板橋集》,金農的《金冬心集》,羅聘的《香葉草堂詩集》,成為四美俱了。

剛主健筆如飛,看到稿本,往往抄錄副本,卷帙多的,也摘錄若幹部分。總之,他不惜精力和時間。他又是考古學社的社員,舊時北平圖書館金石部主任。近年來,大量的出土文物,更提高了他的興趣,並擴大了他的視野,在碑刻文獻上作了進一步的探討,撰有《讀漢魏碑刻題記》。他個人收藏的漢碑幾乎十備八九了。磚瓦拓片,也佔有相當的數量。

他執教開封河南大學及南京中央大學有年,桃李滿天下,所以他四出訪書訪碑,常能獲得意外的照顧和助力,他的俸給也較優厚,每月收入,百分之三十供膳宿雜用,百分之七十花在買書上。每次逛書鋪,總是挾著幾冊圖書,施施然回家,很是得意。他對於圖書的識別力,超過一般書販,很便宜的買得人棄我取的書,常有珠磯當作砂礫,良玉當作碔硤,他就如識寶的波斯奴,捆載而歸。如花六角錢買到光緒初年上海製造局最早的鉛印本《水窗春囈》,三元錢買到金壇從未刊過的許多稿本,因此朋友們和他開玩笑,稱他為「謝三元」。他和郭橐駝一般,有名我固當之概。他在蘇州,以數元買到飄隱居土許鍔的《石湖櫂歌百首》稿本,又以八元買到手稿及刻本稀見的筆記小說八種,其中一本是楊乃武與小白菜一案的資料,對於清廷的黑暗政治是足資證考的。他的書越聚越多,鄴架擺滿了幾間屋子,即就筆記而言,已有二三千種。甚至北京圖書館和他作一預約,將來不需要這些書時,讓給圖書館,以供眾覽。他慨然允諾,且準備編一書目,並附提要。

謝老能書,筆致遒秀,驟看幾乎不辨出於老年人之手。同濟大學建築系教授陳從周,擅畫花卉竹石,畫上總要請謝老題上幾個字,便覺相得益彰。謝老又能詩,詩很清新,但他率意為之,純任自然,打破此道的清規戒律,別有一種風格。他每獲稀見的書,動輒在書頁後面,撰寫跋語,更附著一二詩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