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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些孩子大多來自僻遠地區的少數民族。

「家中沒有牛羊,有一頂蒙古包,父母給別人家放羊……」孩子們在輕聲回答詢問。

他們在幾個大人的幫助下剛剛組成了一個合唱團,開口一唱就震驚四座。我剛剛聽完,便對孩子們結結巴巴地重複著一句話。這句話他們現在一定都聽不明白,但明知他們聽不明白我還要重複,只因為此時此刻心中只有這句話。

我說的是:「你們正在做一件真正的大事、非常大的大事……」

什麼是我所說的「大事」?那就是在文化藝術界越來越陷於假、大、空的華麗套路時,用童聲提醒一小部分人,文化藝術的基座是什麼,極致是什麼。

由於毛病已經不輕,因此,這種提醒也就是救助。那一雙雙軟軟的小手,誰都想拉起它們做點什麼事;但一上手就發現,它們的力量更大,正要拉著大批成人拔離泥沼。

你看,現在我正抓著一雙小手。對,就是他,臉龐清瘦、頭髮凌亂的鄂溫克族男孩子巴特爾道爾吉,剛才穿著一雙小馬靴走出隊列站定,緩慢的步子立即引起了全場肅靜。他輕輕地閉上眼睛,又輕輕地張開了嘴,一種悠長的聲調隨即綿延而出。

茫茫大地無聲無息,

心中的母親在祈禱上蒼。

她正為我向上蒼獻奶,

她正遙望著遠方的遠方。

我的母親,

她在遠方……

聲音一起,這個孩子立即失去了年齡。幾百年馬背上的思念和憂傷頃刻充溢屋宇,屋宇的四壁不見了,千里草原上最稚嫩和最蒼老的聲音都在共鳴。

在場的成年人都深受感動。我打聽了,這個孩子完全不識五線譜和簡譜,他只是在繁忙的父母嘴邊撿拾到一些歌聲罷了,竟然能快速地連貫成自己最初的音樂生命。站在我身邊的國際著名鋼琴家劉詩昆先生輕聲告訴我,他的音準無懈可擊。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讓人吃驚的事情不斷在孩子們中發生。兩個月前這裡路過一個蒙古國的歌手,看到孩子們在唱歌,便送給孩子們一份描寫森林裡各種禽鳥生態的複雜歌譜,才教唱了兩遍就匆忙回國了。歌譜放在老師那裡,卻不知怎麼丟失了,大家沒法再學,深感可惜。沒想到站出來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巴爾虎蒙古族的阿木日其其格,她說自己在跟唱兩遍的時候已經能夠全部背唱,請老師拿出紙筆記錄。老師驚奇地記錄著。後來歌譜的原稿找到了,一作對比,居然一字不差、一音不差。

這又是怎麼回事?

不僅是唱歌,連舞蹈也是如此。這些剛剛集合在一起的孩子顯然沒有受過任何舞蹈訓練,但是,他們的動作卻展現出一種天然的韻律和節奏。有一個名叫娜日格樂的布裡亞特蒙古族小女孩,才九歲,一舉手一投足都滲透著公主般的高貴和嫻靜,讓我們這些走遍世界各地的大人們都非常奇怪。她的風度與她的經歷基本沒有關係,那麼,她的風度就只能來自於她的經歷之前,或經歷之外。

……

這些例證,很可能被人說成是天才。我想換一個字,是天籟。天才是個人奇跡,天籟是天生自然。天才並不常見,天籟則與人人有關。

今天中國文化藝術界失落很多東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天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