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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達五分鐘的愛意

1 Strawberry Wine

Strawberry wine這首歌真好聽。如果是午夜坐在窗台外面的防火梯上,面對著樟樹掩映下的大街聽,就更好聽了。

Last night the street collapsed on itself

In fact, it broke right in two

And I fell in

The strawberry vines

Into a pool of strawberry wine

「昨天晚上大街突然塌陷了,事實上,它斷裂成兩半」……好像是一個歷經滄桑的老頭兒,坐在一個鄉間小酒吧裡,給你講一個故事。語氣悠遠,故事簡單,可聽可不聽,似乎只是給你們一個坐在這裡看深夜大街的理由。

105街的這個家裡,我最喜歡的去處,就是這個窗外的防火梯。幾乎就是一個陽台,前面對著一條種滿了樟樹的小街,右邊是百老匯大街,對面是一個餐館兼酒吧。酒吧裡時不時有個人出來,站在大紅門前面抽煙。偶爾還有碩大的老鼠,噌,從街對面竄到街的這一頭。我非常熱愛這深夜的街道。路燈油漬潰的,將紐約浸泡成一個小鎮,將21世紀浸泡成18世紀。

如果每次聽到動聽的音樂時,就覺得這個世界的一切醜惡都可以原諒。那麼,是不是可以說,我骨子裡的憤青,歸根結底不是骨子裡那個文青的對手呢?是不是還可以說藝術比政治更有力量呢?

這首歌裡,最喜歡的是這段:

This fella downtown, he jumped off a bridge

He was angry about a letter he received from his friend

He fell into the arms of the most beautiful girls

That have ever lived in the history of the world

And with nothing left to lose he got screwed

He sold his apartment before they made him move

Then he jumped straight in

To the san Francisco bay

Now he lives on Molly\'s farm

Picking berries all day

Don\'t spend too much time on the other side

Let the daylight in

尤其是「Now he lives on Molly\'s farm / Picking berries all day」這句。每次聽到這裡,都稀里嘩啦地心碎。令人心碎的不是這個愛而不得其所的悲劇,而是講述悲劇時,可以是這樣若無其事的語氣。

2 Cold Water

就像某一刻突然想吃某種東西一樣,某一刻會突然想聽某人的歌。

那一刻突然就想起了張三。不能是王二,不能是李四,只能是張三的聲音。

就像剛才,感覺自己被命運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捂著臉上那個紅手印,火辣辣的感覺慢慢燒到全身,又慢慢地冷卻下去。不想思考,不想拿起手機撥任何人的號碼,體溫降到零下。這時候想聽Damien Rice的那首Cold Water,那個近乎清唱的聲音是一個貝殼,可以縮進去,抵擋所有的光線。

什麼東西,可以讓我肩膀上這個永遠聒噪的大腦突然停電呢?那需要很大一隻手,很暴躁的一隻手,一把把那個插頭拔下來吧。

Cold, cold water surrounds me now

And all I\'ve got is your hand

Lord, can you hear me now?

Lord, can you hear me now?

Lord, can you hear me now?

Or am I lost?

從來就不能理解那些善於「傾訴」的人。我怎麼一心煩就失語呢?

除了貝殼,哪都不想去。

放一段清涼的音樂,算是一次假日停火。Cold, cold water surrounds me now / And all I\'ve got is your hand腦子每一個血肉模糊、衣衫襤褸的士兵都放下武器,回到自己的戰壕,默默地包紮傷口,注視自己,每一個對面的敵人都成了兄弟。

3 Roads

邂逅一首歌,Portishead的Roads,毛骨悚然地好聽。主唱是一個女人,叫Beth Something。聲音極纖細,唱腔如同一隻蝴蝶慢動作拍打翅膀。聽這首歌時,你感到空氣的振動,所有的傢俱,包括一隻杯子,一個蠟燭,一根鞋帶,都開始心跳加速。她唱道:How can it be so wrong? 而我感到:How can it be so right?

我喜歡那些聽上去鬼裡鬼氣的音樂,Tom Waits和Portishead的聲音裡都有鬼氣,有種破門而入大步流星走進你心裡放下一顆炸彈就走的蠻橫。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化學反應」。當你可以長驅直入地理解一個事物,一個碰巧與你以同樣方式腐爛的事物,那就是化學反應了。曾經有一個人,此人的其他一切我都不記得了,只記得有一次我們去聽一場演出。那個薩克風的演奏者獨奏時,該同學坐在我身邊,竟然感動得淚流滿面。而我那一刻則迅雷不及掩耳地愛上了他,愛了整整五分鐘呢。

我想說的是,只有足夠強大的人才會勇於脆弱。在該同學熱淚盈眶的那五分鐘裡,我覺得他無比脆弱因此無比強大,眼裡有通向神的道路。

4 Rain And Tears

在網上翻出Beatles這首歌,聽了一晚上。甜蜜而惆悵,真好聽啊,廁所都顧不得去上。

最早注意到這首歌,是看《最好的時光》時。說實話,整個電影,我就記得那個鏡頭:舒淇和張震在小飯館裡吃完飯出來,雨中過馬路,等車流過去,兩人並肩站著,張震輕輕地握住舒淇的手,背景音樂放的就是這首歌。當時覺得這愛真柔軟乾淨,質地如小時候穿的棉綢。

侯孝賢電影裡的愛情,都是淡淡的,彷彿兩個老頭兒午後下一盤棋。那種安靜,自裡而外,整個世界模糊下去,撤退下去,聽棋子輕輕起落的聲音。

Give me an answer of love

I need an answer of love

Rain and tear

Both are shown

For in my heart there\'ll

Never be a Sun

真甜蜜,真惆悵,真1970年代的台灣,真想回到20歲,真希望手裡有個誰的手。

5 Ruby\'s Arms

上個星期在網上買的一堆CD寄到了。第一個去翻找的,就是Heart Attack and Vine,因為其中有一首自己一直在找的Ruby\'s Arms。N年以前,有朋友跟我推薦高達的電影,於是我去Kim\'s video隨便租了一個他的電影。First Name:Carmen。說實話,那個電影的內容我一點都不記得了,反正是一個典型的「歐洲藝術片」。還記得當時的情形:剛來美國不久,冬天,一個無所事事的週末,一間小黑屋子,我趴在自己的小床上,為一個假惺惺的電影而昏昏欲睡。突然,一個低沉的男低音從電視屏幕裡冒了出來,如同一條蛇慢慢爬上脊柱,我的血液頓時凝固了。

那就是「Ruby\'s Arms」。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Tom Waits的歌,完完全全的一聽鍾情。那個聲音,寬厚,低沉,沙啞,拍打你的聽覺,如同一隻佈滿老繭的手溫柔地撫摸一個嬰兒。

於是去google「First name: Carmen」的credits,第一次看到Tom Waits的名字,胡亂買了一堆他的CD。

然後Tom Waits就成了我的故鄉了。

但由於不知道歌名,很長時間沒有找到第一次聽見的那首歌。直到那天,在某同學的家裡,茶几上,看到一個條子,上面寫著Ruby\'s Arms。

我問:什麼是Ruby\'s Arms?該同學說,就是你說到的那首歌的歌名。

於是,五年之後,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再次聽到這首歌曲。世界再次停止,血液再次凝固,聽到「Jesus Christ this goddamn rain / Would someone please / Put me on a train」時,再次熱淚盈眶。靈魂驚慌失措時,總有一個方圓6.5分鐘的故鄉可以投奔,多麼好。有我的世界裡同時還有Tom Waits,人生幾乎變得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