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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說來,歌德也是在色彩理論方面的業餘研究者了。關於這一話題,我想說上幾句。

人的愚蠢和劣性會得到人們的默許,因為「愚蠢卻是人所享有的權利」。但談論這些愚蠢和劣性卻是一樁罪過,是對良好禮儀和規矩的粗暴破壞。這一預防措施果然聰明!但我這一次還是要破壞規矩一次,跟德國人來個實話實說。這是因為我要向他們說:歌德的色彩理論所遭受的命運就是一個觸目驚心的例子。這一例子證明了德國學術界要麼是不誠實,要麼就是完全欠缺判斷力。情形極有可能是這高貴的一對正在聯手作祟。廣大受過教育的讀者尋求的是愜意舒服和打發時間,所以,不是小說、詩歌、喜劇小品一類就會被隨手推到一邊去。如果他們例外想要獲得一些真諦的話,那該讀什麼,不該讀什麼,他們首先是要聽取那些更懂行的人的確切意見。按照這些讀者的意思,所謂更懂行的人就是「專業」人士。也就是說,人們把以這一學問行業謀生的人和為這一學問而生的人混為一談,儘管這兩種人甚少屬於同一種類。狄德羅在《拉摩的侄兒》一書中就已說過,向學生講授某一學問的人,並不就是懂得這一學問和認真研究這一學問的人,因為真正懂得並認真鑽研這一學問的人可沒有多餘的時間向學生講課。開班授徒的人,只是以這一學問謀生。對於他們來說,這一學問是:「一隻能給他們下蛋的雞」(席勒,《學問》箴言詩)。當一個民族最偉大的思想者集中精力研究某一課題——就像歌德投入研究色彩的理論而又得不到人們接受的時候,政府就有責任委託由政府資助的學士院成立委員會,以考察這一學術上的課題。在法國,遠沒有這麼重要的事情也是以如此方式處理。否則,政府養著這些學士院是為了什麼?難道就是為了讓這些愚蠢的傢伙坐在一起自吹自擂、目中無人嗎?任何新的和重大的發現都甚少來自這些人。因此,這些院士至少理應有能力對別人做出的一些重大成就作出判斷,必須根據職權發表意見。到目前為止,柏林學士院院士林克先生在他的《博物學入門》(1836)第一卷裡就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樣品,向我們顯示出他的學士院判斷力到底是怎樣的水平。林克先生先驗地認定他的大學同事黑格爾是一位偉大的哲學家,歌德得出的色彩理論則是一件粗活。在這書的第47頁,林克先生把黑格爾和歌德兩人扯到了一塊,「一旦轉到了牛頓的話題,黑格爾簡直就是大發雷霆;對歌德,那或許是出於照顧吧,但劣活畢竟應該受到劣評」。這一位林克先生竟然夠膽說得出來,一個可憐的江湖騙子是照顧了我們民族最偉大的思想者!我在下面補充同一本書裡的一些話,作為林克先生可笑的判斷力和大膽放肆行為的例證:「在思想的深奧方面,黑格爾超過了所有他的前人。我們可以說,那些前人的哲學在黑格爾哲學面前無地自容。」(第32頁)在描述了一番黑格爾的那些在大學講壇上的胡言亂語以後,林克先生寫出了這樣的結語:「這一學說是由最高一級的形而上的思想見解所組成的巍峨大廈,其基礎深厚而堅固。這在知識科學中迄今為止還不曾有過。黑格爾的這些話語,『必然性的思維就是自由;精神為自己創造了一個道德的世界——在這世界裡,自由重又變成了必然性』,讓與黑格爾思想相近的人肅然起敬。一旦領會了這些話的含意,人們會讓說得出這樣見解的人永垂不朽的。」由於這一位林克先生不僅是學士院院士,他同時在學術界也具一定的名氣,甚至或許還稱得上是德國學術界的名流,所以,他的這些話——尤其是這些話從來不曾遭受任何批評——也可被視為說明德國人的判斷力和德國人的公正性的一個樣品。據此,人們就不難看出為何在至今長達三十年裡,我的著作竟然會一直被視為不值得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