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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記事

有一個炎夏的下午,我回到家中了。第二天的傍晚,我領了四個孩子——九歲的阿寶、七歲的軟軟、五歲的瞻瞻、三歲的阿韋——到小院中的槐蔭下,坐在地上吃西瓜。微風吹動孩子們的細絲一般的頭髮,身體上汗氣已經全消,百感暢快的時候,孩子們似乎已經充溢著生的歡喜,非發洩不可了。最初是三歲的孩子的音樂表現,他滿足之餘,笑嘻嘻地搖擺著身子,口中一邊嚼西瓜,一邊發出一種像花貓偷食時的聲音。這音樂的表現立刻喚起了五歲瞻瞻的共鳴,他接著發表他的詩:「瞻瞻吃西瓜,寶姐姐吃西瓜,軟軟吃西瓜,阿韋吃西瓜。」這詩的表現又立刻引起了七歲與九歲的孩子的散文的、數學的興味:他們立刻把瞻瞻的詩句的意義歸納起來,報告其結果:「四個人吃四塊西瓜。」

於是我就成為了評判者,在自己心中批判他們的作品。我覺得三歲的阿韋的音樂表現最為深刻,最能表現出他的歡喜的感情。五歲的瞻瞻把這歡喜的感情翻譯為(他的)詩,讓活躍的生命流露著。至於軟軟與阿寶的散文的、數學的、概念的表現,他們將全部精神投入在吃西瓜的一事中,其明慧的心眼,比大人們所見的完全得多。天地間最健全者的心眼,只是孩子們的所有物,世間事物的真相,只有孩子們能最明確、最完全地見到。

樓下忽然響起了一片孩子們暴動的聲音。他們的娘高聲喊著:「兩隻雄雞又在斗了,爸爸快來勸解!」我放下手中的報紙,連忙跑下樓來。

原來是兩個男孩在打架:六歲的元草要奪九歲的華瞻的木片頭,華瞻不給,元草哭著用手打他的頭;華瞻也哭著,雙手擎起木片頭,用腳踢元草的腿。

我放下報紙,用兩臂分別抱住了兩孩子,對他們說:「不許打!因為啥事?大家講!」元草竭力想擺脫我的手臂而向對方進攻,一面帶哭帶嚷地說:「他不肯給我木片頭!他不肯給我木片頭!」似乎這就是他打人的正當理由。華瞻究竟比他大了三歲,最初靜伏在我的臂彎裡,表示不抵抗而聽我調解,後來開始辯解:「這些木片頭原是我的!他要奪,我不給,他就打我!」元草用哭聲接著說:「他踢我!」華瞻改用直接交涉,對著他說:「你先打!」

我還沒來及下評判,元草已猛力退出我的手臂,突然向對方襲擊。他們的娘看我排解無效,趕過來將元草抱在懷裡,我也把華瞻抱在懷裡,用話撫慰他。兩孩子分別佔據了兩親的懷裡,暴動才告終。這時候,「五香……豆腐乾」的叫聲在後門外親切地響著,把臉上掛著眼淚的兩孩子一齊從我們的懷裡叫了出去。我拿了報紙重回樓上去的時候,已聽到他們的笑談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