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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學二議

我讀畢淑敏的自傳體小說,常常驚歎於她對自然宏觀的觀察與思維。

她在世界高原之巔——這本是十分死寂的生命禁區——一個小小弱不禁風的女孩子,看到的是崑崙、喜馬拉雅、岡底斯這樣的山脈,「像銀色的公牛的犄角抵在阿里」。

我敢說,沒有到過阿里的人,即使是曹雪芹那般的才氣,他也不會有這般貼切俯臨的感受。這是雄渾自然奉於作家的獨特的體驗語言。她還是一名不錯的外科醫生,在小說中寫到第一次為病人開刀,手術刀那麼輕輕一劃,表皮立刻翻開,白白的創面「像受了驚」,須臾間,滲出殷紅的血。這樣的場景,恐怕只有醫生才看得這樣細緻,只有作家才能真實地表出展示。

不知她現在在哪家醫院「發工資」,但我印象最深的,是她走到哪裡就「自然」到哪裡。做戰士,是巾幗情懷;當醫生,是救治病人的菩薩心腸;做媽媽,她又瑣碎忙碌得像個保姆。這就像個實在存在於社會的人了,這是美。

《紅樓夢》裡頭有個大觀園,大觀園裡頭有個稻香村,人人都說好,賈寶玉卻以為不然。他是從美學上看,認為它「假」。假,就是不自然,不自然就不協調。比如:滿屋子豪華的西洋擺設,案上陳設了一隻粗瓷老海碗。乾隆皇帝也弄過這種事。他在圓明園裡頭造了個俗世小市,一般和外頭一樣,歌樓酒肆一應俱全,充「市民」的全是太監宮女。他一輩子作的那許多詩,人通通都記不住,跟他不知美醜恐怕有關。中國戲裡,一些主題很沉重的劇目,偏有個二花臉、三花臉的醜兒出來插科打諢,我看也是深諳了這個道竅。

美,這個字我曾在《雍正皇帝》裡拆解過。源出廬山「美廬」,是昔日委員長和宋氏伉儷消夏地兒。《金陵春夢》中解出是「大王八」——這當然是很損的,話帶著些意識形態的意味。大王八是很醜的,偏偏湊起來,它就成了「美」。可見美與醜,是足成反差的一對兒聚頭冤家。

我讀安徒生童話,裡頭給了我們一幅畫面:在一處燒焦了的老屋前,旺開著一叢血紅的玫瑰——這是死亡、生命、歡樂與曾發生的悲劇的反差和比較。《海的女兒》其實也是把生命的真實的愛與死一搭兒交給讀者,讓你品嚼這顆沉重的橄欖。

這一點想頭,說雅點算是思維:一個是自然,一個是反差。當然是好懂的。但麻雀們不懂。安徒生真是大師,他說,麻雀們在老屋和鮮花中竄來竄去,弄不清畫家為什麼要來繪這圖景,它看玫瑰也是「吱——那不過是一些紅的和綠的顏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