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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的小泉今日子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在羅馬住過幾年。村上龍因公要來意大利,好心地跟我打招呼:「有什麼需要的東西?我給你帶去。」我便說:「那,我想要日語歌磁帶。」那還是索尼隨身聽剛剛問世時的事。他酌情挑選了大約五盒歌帶,帶了過來。

這當中我最中意井上陽水和小泉今日子,時常聽。比如《底片》與《古典歌謠》。耳中從早到晚充斥著怒氣沖沖的羅馬口音意大利語,準是已疲憊不堪的緣故吧,日語的語音聽上去十分悅耳。

稍後不久,我獨自一人去威尼斯旅行。當時,我個人遇到了非常艱難的局面,鬱鬱寡歡,意識就彷彿是一盤散沙,再也無法凝聚。因此我停止了思考,將大腦盡可能清空,一味地在陌生的街頭東奔西走,用隨身聽反覆播放同一支曲子。

春天的威尼斯是個美麗的地方,但關於那次旅行,我心裡卻只記住了運河水面反射的安寧的光芒,以及耳機裡重複播放的小泉今日子的歌。可是明明聽過無數遍,卻想不起歌詞。旋律與歌聲留存在記憶裡,可內容卻近乎空白。日語的語音和它作為文字傳達的信息沒有串聯起來——或許就是這麼一回事。

然而正因為不相串聯,這些歌才化作了零零碎碎的暗號,它們的聲響才會在異國他鄉保護了我。我覺得是這樣,儘管無法解釋明白。

在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我有過好幾次真切地感到哀痛的經歷。那是一種一旦經歷,身體各處的結構就必將發生變化的殘酷事件。當然,誰都不能毫髮無損地走完一生。不過每一次,那裡都迴響著特別的音樂。或者說,大概每一次在那個地方,我都需要有特別的音樂相伴。

有時候那是邁爾斯·戴維斯的曲集,有時候則是勃拉姆斯的鋼琴協奏曲,還有的時候就是小泉今日子的音樂磁帶。音樂在那個時候碰巧就在那裡。我無心地拿起它,當作肉眼看不見的衣裳披在身上。

人們有時會把內心的哀痛和辛酸寄托在音樂上,以免被那份重荷碾壓成齏粉。音樂便具備這樣的實用功能。

小說也具備相同的功能。心靈的苦楚與哀痛雖然是個人的、孤立的東西,但在更深的層面上,又是可能與別人分擔的東西,是能被悄然編織進共通的遼闊風景中的東西。正是它們,把這些告訴了我們。

我想,要是我寫的文章能在這世界的某個地方發揮相同的作用,那就好啦。我打心底這麼想。

本周的村上 你見過並排貼著「嫩葉標誌」和「紅葉標誌」1的汽車嗎?我可不太想靠近哦。

1在日本,75歲以上的老人允許駕駛汽車,但必須在車貼「紅葉」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