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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若能彼此溫暖而不打擾

接下來的幾天,式微都有些渾渾噩噩的。

店門關著,她會打開電腦,把賬號放到停屍間裡,大部分的時間她都是在睡覺。簡短又不安穩的睡眠,每次醒來都是一身冷汗。她的父母在中秋過後的第二天就離開了望城。母親的病究竟算是一場虛驚還是一場預謀,她已不想去定義。他們離開的時候給她發了短信,說她的房間三年都沒有變過,所有東西都在,收拾得乾乾淨淨和以前一樣。

他們等著她回家。

她想她終究會回到那個家裡的。只是回家這個信號已不能讓她覺得溫馨甜蜜。

她起來給自己泡了杯花茶。洛神花在開水中暈開,類似鳳凰花的顏色。她又想起陳逍,內心感覺到鈍痛。

她盡量讓自己想一些開心的事。

比如說寧馨說會來參加她的告別聚會。對於如今戰鬥在時尚圈兒,每天不知道要和多少白骨精鬥智鬥勇的寧馨來說,抽出檔期來望城參加這樣一個非商業純私人又沒有門檻的聚會,著實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式微在打電話邀請她的時候,都能聽到她踩著高跟鞋在林立的高樓間嗒嗒嗒嗒地昂首闊步的聲音,她覺得她極有可能正走在綁架某個時尚明星的路上。

本著不耽誤寧馨大小姐寶貴時間的想法,式微言簡意賅地告訴她聚會的時間、地點、內容,並明示她屆時會有一個專門為她準備的Big big surprise!寧馨聽她說完沒有什麼太大反應,只是問:“你和陳逍還好著呢?”

式微立刻啞巴了。

其實寧馨猜到他們可能已經分手了。兩天前她因為工作上的事兒給陳逍打過一次電話,陳逍平平淡淡地給了她一個人的聯繫方式,一句關於式微的話都沒說。寧馨當時就覺得他們中間出了什麼問題,只是也不方便問。如今式微給她打電話,也是一句都沒提陳逍。

她太瞭解他們兩個人了,在一起的時候好得不分彼此,要多膩歪有多膩歪,想不聽到對方的消息,只有兩個可能,要麼他們分手了,要麼有個人掛了。反正不存在兩個人好好在一起卻毫不透露對方存在感的可能。

在確認陳逍和式微都好好存在著的時候,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們兩個分手了。

寧馨看了看表,現在是14點37分。14點50的時候她需要在公司的例會上發言。她快走兩步擠進一個即將關閉的電梯,抓緊最後的時間對式微說:“你們倆分手了吧?是你提出來的吧?徐式微我告訴你,折騰三年最後搞出這麼個結果,這事兒也就只有你做得出來。陳逍真是倒了八輩子霉,才會千山萬水地跑去找你給自己鬧心的感情經歷再添一筆堵。對了你剛才說什麼時候的聚會來著?Big big surprise又是什麼玩意兒?大變前男友麼?不對,我哪兒有時間去參加這種遠在他鄉的聚會?我覺得你真的應該重新思考一下人生,不能把時間都浪費在折騰你自己以及和你沒有仇的人身上。現在14點40,我最多還能和你再聊個一分半的,你還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沒有的話我們就先說到這兒吧。I have to go.”

寧馨說完,電梯停在十九樓,她如同鋼盔女戰士般筆直又抖擻地走了出去。身後電梯裡的另一個人在心裡默默記了一下這個樓層,以告誡自己沒事兒別亂進這個公司。

寧馨昂首挺胸地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半分鐘後,有助理敲門提醒會議馬上開始。寧馨揮揮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後雙手撐在辦公桌上一邊默念“寧馨你可以的,不過是個小會議,你什麼場面沒有見過”,一邊做了幾個深呼吸。

她即將接受一份新的任命,而接下來這個會議很有可能成為她加冕路上的最重要的儀式。從望城回來之後,她把所有的精力和期待都投入到這個項目上,以分散那對於她而言,過於集中在感情和過往上的注意力。

在很多孤單脆弱的時候,寧馨都感恩並且慶幸她能擁有這份足以令她驕傲,並不斷帶給她嶄新刺激的事業,撐著她令她永遠不會崩潰。

寧馨抬起頭,整理服裝,對著黑色的大理石壁面微笑。這狀態令她感到滿意。

她昂首闊步地走向會議室,走向即將屬於她的光輝舞台。14點49分,她站在會議室的門口,編輯了一條短信:親愛的姑娘,準備好驚喜,咱們望城見。發送出去。然後她推開會議室的大門,迎向即將向她發起的掌聲和挑戰。

遠在望城的式微對於寧馨正在經歷和即將經歷的事情毫無所知,但是看著短信,式微低落了幾天的心情第一次變得愉悅。

就如同寧馨不必問太多細節就能猜測到式微目前的情感狀態一樣,式微也可以通過幾句聽起來毫無邏輯的話,判斷出寧馨目前的工作情況。語速快說明有讓她興奮的事發生,對她毒舌說明她現在有很有價值的事情要忙,她踩著高跟鞋嗒嗒嗒嗒地走路的時候,她是自信果敢無堅不摧的女戰士,即將突破敵軍防線,迎來屬於自己的不可撼動的勝利。

那是讓式微崇拜不已的那個寧小馨。她比任何人都高興,那個從學生時代起就無比驕傲的了不起的寧馨,又回來了。

除此之外,能讓她高興的事就只剩下給寧馨的那個Big big surprise。以寧馨的風格,驚喜這種東西,不如按部就班完成她讓你做的事更令她高興,這就好像你花費半年時間送她一個親手繡的十字繡或者充滿你們共同回憶的剪貼本,換來的只會是她強打起精神跟你說“謝謝你如此貼心的禮物”和明顯抽搐的嘴角。寧馨曾經因為一個男生送了她一個手雕的Q版的自己而震驚到半天說不出話來。式微對那個男生印象還不錯,於是幫他跟寧馨說了不少的好話,比如說做一個這玩意兒也挺費錢的,而且還耗費時間心血精力,並且他是一邊雕這個東西一邊想著你啊之類的,但無論式微怎麼說,寧馨都堅持認為,“既然這個東西也需要花錢,為什麼不直接給我買杯星巴克呢?”

——所以式微也沒有太大的信心,這次特意幫寧馨準備的surprise,她是否能夠真心笑納。

那畢竟也是讓式微感覺到高興的事。哪怕寧馨見到那個驚喜的反應是尖叫一聲,然後把她打一頓,她都對此充滿期待。因為那可能是她唯一能為寧馨開啟的,屬於寧馨的幸福天窗。

是的,在式微咎由自取地關閉了自己幸福通道的時候,唯一能帶給她安慰的,是來自寧馨的好消息。在愛情失去可能,親情無法期待的時候,或許只有友情做得到情比金堅。一直以來她都太專注於自己的感情世界。現在,她終於把目光從自己的故事裡移開,回望過去,她才發現,本應該更早發生的,屬於寧馨的另一個故事。

約定的日期很快就要到了。

說完分手之後,陳逍就再沒來過這裡。徐迦倒是來了,身邊還跟著林思亦。他們兩個似乎都知道式微和陳逍又分手了這件事。是的,“又”分手了,沒有怨恨,沒有誤會,沒有解不開的心結,然而這一次分手比上一次更堅決,更沒有挽回餘地。

式微也不知道他們兩個是怎麼知道這回事的。她自己沒說過,他們沒問過,他們之間似乎有某種奇怪的默契。

林思亦莫名其妙顯得很開心,這點讓式微覺得很難適應且接受。畢竟她是一個剛剛失戀的人。

如果她再矯情一些,她現在的QQ簽名完全可以使用“永失吾愛”這類讓人很沒有想像空間的詞句。所以在林思亦眉開眼笑地跑來提議晚上去唱K的時候,式微覺得自己特別不想理她,而她也就真的把這種想法付諸行動了。

林思亦看著式微把頭轉了個方向,默默地去擺弄電腦,好像自己剛才沒有在和她說話一樣,她一時很難接受自己就這麼變成了空氣,於是她回頭去看徐迦。徐迦正在一個畫板上畫畫。為了佈置聚會的現場,式微整來了很多在徐迦看來非常神奇的東西,各種瓶瓶罐罐乃至於油漆。徐迦乍一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問她,你是要把這裡變成廢舊工廠嗎?式微明顯情緒不高,說:“都是別人贊助的。”然後就把自己塞進了沙發裡,看起來奄奄一息的樣子。徐迦想了想,找了個畫板,拿油漆在上面畫畫。

林思亦和式微的每一句對話徐迦都聽在耳裡。大部分時間都是林思亦心血來潮去找式微說話,式微“啊”“哦”“好”地回應。式微心裡大概是很希望他們兩個能不在眼前轉悠,可是林思亦顯然不肯。他擰不過她,而式微這裡確實需要人幫忙。

此時林思亦雙眼目光如炬地瞪著徐迦,徐迦感覺自己頭皮發緊。林思亦又重複了一遍,“晚上去唱K吧?”徐迦看到式微整個人很飄忽地站起來去倒了杯水。

“到底去不去?”林思亦又問,聽起來已經帶了些脾氣。

徐迦皺著眉頭對她比了個閉嘴的手勢,回頭就看到式微端著水杯,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林思亦終於忍不住說出這幾天大家都小心翼翼沒有去提的事。她看著式微,說:“失戀了日子就不過了嗎?”

一句話像在平地炸了個雷。

林思亦驕傲地揚著頭,絲毫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傷人感情的話。式微則一動不動站在那裡,盯著林思亦,也不出聲。徐迦覺得打破僵局的任務應該是在自己身上的,然而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林思亦的第二個炮彈又丟了出來。她指著徐迦,大聲地說:“在這裡的哪一個不是剛失戀啊……做個伴唄。”

徐式微一個沒忍住笑了,杯子裡的水差點兒就灑了出去。

林思亦看著剛才還神情飄忽、走路悄無聲息,彷彿全世界黯然無光的女子,此時忽然笑場笑得形象全無,感覺自己認識了一個神經病。

徐迦顯然已經習慣了式微就是這樣。看著式微笑出來,他也終於能放下心了。臉上掛上了笑容。心裡對徐式微喜歡的理由又增加了一個,誰敢說笑點低不是優點來著。於是他也就沒有計較林思亦剛才那句“在這裡的哪一個不是剛失戀”。

等笑夠了,徐式微說:“好啊,我們晚上去唱K吧。”她拍拍徐迦的肩膀和林思亦的頭,說:“分手了日子也還是要過。就當是慶祝我們失戀。”

徐迦把車開到錢櫃的時候,還是覺得整件事情詭異得難以描述。下午心情陰霾得彷彿會突降雷陣雨的徐式微,此時的心情幾乎可以用得上雀躍來描述。而林思亦和徐式微看起來更像是好成了好姐妹。兩個人手拉手地下了車,進了KTV,去到包廂。徐式微問林思亦,“我們要不要點一首《失戀陣線聯盟》?”林思亦說:“好啊好啊。”徐迦特別想裝作自己不認識她倆。

顯然,在這個世界上,徐迦真正想裝作不認識的另有其人。

十分鐘後,徐迦在KTV的自助餐吧碰到了顧昂。當時他第一反應是轉身快走,然而顧昂的眼睛已經瞥到了他。遠遠地他聽到顧昂叫了自己的名字,他只能站住,等他過來宣佈個什麼消息。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見到顧昂都能得到巨大的信息。那些信息涵蓋的方面不一而同,但無一例外,都不在他的消化範圍內。

比如說這一次,顧昂說:“這麼巧你也在啊。你和林思亦來的吧?正好可以跟我和與安拚個包廂。”他說完就叫服務員去辦了,完全沒有問徐迦的意見,甚至徐迦都沒能攔住顧昂去他們所在的包廂去宣佈這個“好消息”,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噩耗”。而在兩個包廂成功拼到一個房間之後,場面就更有意思了。

一共六個人。顧昂、紀與安、陳逍、徐迦、林思亦、徐式微的配置。

這下連林思亦都說不出話來了。她看著又陷入飄忽狀態的式微,走過去拉住她的手,坐在沙發中間。紀與安坐在裡面,顧昂坐在外面的角落,徐迦還沒想好自己應該坐哪兒,陳逍已經坐在式微旁邊。林思亦果斷丟給徐迦一個活該的眼神。

式微很用力地捏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顧昂自從進了包廂就變得很忙的樣子,手機翻個不停。林思亦於是自告奮勇去點歌,給自己點了一首《分手快樂》,給陳逍點了一首《放生》,給徐迦點了一首《不要說話》,給式微點了一首《可惜不是你》。她給每個人點歌都會對著話筒念出來,卻不問任何人意見。然後她好像被難著了,問與安,“給你和顧昂點一首《最炫民族風》怎麼樣?”

紀與安說:“我想喝酒。”

式微好像還魂了一樣。她看了紀與安一眼,發現紀與安也在看她。那應該是她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偶然擦肩經過,也不是被別人提起,而是面對面坐在一起,打量彼此。紀與安問了一圈人,“要不要喝?”

式微第一個點了頭。

怎麼說呢?半打啤酒加半瓶洋酒喝下去,式微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好了。所有的悲傷和煩惱都不復存在,那些成為悖論的謎題彷彿自動從頭腦中過濾。她看到喜歡的人還在身邊,曾經嫉恨的人有特別純真的笑臉。林思亦以前一口酒都不沾,這次也從式微的手裡搶過一杯酒說:“這杯我來。”

徐式微不是一個很能喝酒的人,她也不想放縱自己在這些人面前喝醉。但是,在可笑的現實面前,酒精是唯一能拯救自己的武器,她覺得在這一點上紀與安一定和她有不同程度的共鳴。她們都不會放棄這個自救的機會,所以酒是一定要多喝的,只是不要喝醉。

在感覺酒意快要上頭的時候,徐式微去洗手間吐了一次。

鏡子裡的自己像是一個陌生人。混亂,疲憊,沉寂,蒼涼,沒有任何生氣。式微對自己笑了一下,覺得那個笑容和哭一樣。她決定還是不難為自己,在心裡對自己說:“你只是喝多了沒事的。”然後有些晃地走出去。晃啊晃地,就被一個人扶住了。

式微抬頭辨認了很久,才和他打招呼道:“你好,前男友。”

記憶就在這一刻斷了片兒。陳逍說沒說話她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式微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快中午的時候,在鋪子裡。

頭疼得好像有無數小錘子在腦袋裡面狂敲命運交響曲。皺著眉揉著腦袋坐起來,開始回憶自己怎麼會這麼難受。

她只能記得她喝了不少的酒。想到這裡,她就覺得自己一身的酒味,忍不住用一隻手捂著鼻子,眉頭皺成一團。身上的衣服被換過了,那件價值不菲的白襯衫。說起來她絕對不會把這衣服當睡衣穿。但她喝多了,也說不准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聽到外邊乒乒乓乓一陣聲響,她跳下床,輕輕打開一條門縫,賊溜溜地往外看。

第一眼就看到徐迦,坐在高腳凳上,拿著畫筆,若有所思的表情。式微砰的一聲關了門,感覺整個心都在滴血。平日裡顯得溫馨安寧的場面此時卻像是懸疑劇。

為什麼徐迦會在鋪子裡?

為什麼陳逍不在鋪子裡?

誰送她回來的?

誰給她換的衣服?

死命地回憶,再回憶,怎麼都不記得昨天晚上自己幹了些什麼。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林思亦從門縫邊露出個小腦袋,眨巴著眼睛笑嘻嘻地看著她,“醒啦?”式微先是被這聲音嚇了一跳,看清門口的人是誰,她才跟地下黨接頭一樣,慎之又慎,又神經兮兮地小聲問:“誰幫我換的衣服?是我自己麼?”

“Of course not.”林思亦說,看著式微一副完蛋了的樣子,她的神情也有點兒悲憫,“我覺得你不會想知道的。”典型的林思亦式風格,能故弄玄虛的時候絕不好好說話。

可惜式微還不瞭解她。被這樣一句話說得天昏地暗,出來的時候看著徐迦的表情愈發地不自然。感覺徐迦看她的眼神也怪怪的,想笑又不敢笑,不笑又繃不住,不知道在竊喜什麼,怎麼看都透著一股子的奇怪……和居心不良。

大勢似乎非常不妙。

式微抱著抱枕,在沙發上坐定,看著徐迦畫畫的背影忍不住發呆。看著看著就想,要是現在坐在那裡的是陳逍就好了。安靜地不說話,別讓她看到失望的暴躁的灰暗的表情,別和她談論現實的無可奈何和過去的種種裂痕,別再出現多餘的人,就只有他一個人在那裡,背對著她坐著,當成一種無聲的陪伴就好。

那麼在夕陽西下的時候,她就可以主動走上去,輕輕抱住他,也抱住了她的愛情。

然而現在……式微想不起昨天自己和陳逍說了些什麼,有沒有對著他大哭,道歉或者無理取鬧,她只能回憶起更早一些的事情。那個時候他們分手了,現在他也不在。

林思亦又鬼一樣飄過來,神秘兮兮的,“你真不記得昨天晚上你做過什麼了?”

“不記得了。”

“想知道麼?”

式微死命地搖頭。林思亦瞭然地點點頭,那樣的神情又讓式微心裡特別發毛。於是又忍不住試探地問:“很丟人麼?”

“還行吧。”林思亦說,看著式微似是鬆了一口氣,補充道,“還是挺丟人的。”

式微覺得自己真是個生不逢時的人。

垂頭喪氣,隔十秒鐘就要長歎一聲“唉”。身邊的林思亦卻雀躍起來,她每“唉”一聲,她都顯得愈發興奮,端茶倒水,不停地問:“你真不想知道自己都做了些啥事?”而式微像受刺激一樣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打死都不!”

徐迦終於看不過眼,出言安慰道:“誰還沒有點兒不堪回首的往事……”

一個抱枕就堪堪從他頭頂飛過。回頭,式微已經把頭埋進了沙發裡,鴕鳥一樣。

徐迦忍不住想笑。

林思亦別的本事沒有,惡作劇她認第二,除了顧昂,沒人敢認第一。當然,如果事情有顧昂插手,惡作劇也就不再是惡作劇,而是人間慘劇。

其實,昨天晚上式微喝多了之後就睡著了。安靜得很,不哭不鬧。被人喊一聲,她就醒一下,喊完了不理她,她接茬還睡。很符合她這個人的一貫作風,有原則到令人髮指的地步,絕對讓人挑不出什麼錯來。

有點倔,有點強迫症,有點潔癖,有點莫名其妙。本來是不怎麼好玩的性格,逗起來特別好玩。那是平日裡一本正經的泛太平洋矯情公主殿下的迷糊,遇到林思亦,那基本是林思亦怎麼說,她就怎麼信,然後怎麼看怎麼喜感。

陳逍也是這麼說的。

在顧昂發現自己居然喝不過徐式微,憤而離場之後,陳逍戳戳已經喝迷糊了的式微,說:“你要不要這麼喜感?”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特別平靜,可是與安聽到這句話一下就哭了出來。林思亦喝了不到一瓶啤酒,感覺上像是喝了半打紅牛,整個人處在極端亢奮的狀態。她驚訝地發現式微已經完全睡著了,並且是靠著陳逍睡著的。她特別不憤地瞪了陳逍一會兒,似乎覺得他應該閃開,但又找不到理由去說什麼。

她捅捅式微,式微睜開眼,環顧了一圈,差不多花了兩分鐘的時間,然後對陳逍說:“我現在沒有力氣,但是,你起開。”說完又繼續靠著他睡了。

清醒的只剩下三個。在林思亦踴躍的提議下,他們進行了歷時一個鐘頭的徐式微吐槽大會,直到顧昂沉著一張臉回來埋單,眾人方作鳥獸散。中途式微一直睡得特別安穩。林思亦聽陳逍講式微的那些事兒,笑得樂不可支。徐迦比她淡定點兒,但也覺得是好笑的。好笑的同時,他不得不承認,和陳逍比,他確實是敗了。他們擁有的那些回憶,任誰都不捨得丟棄,遑論式微是一個如此念舊的人,這一點毫無懸念。

此時,徐迦看著式微懊惱地把臉埋在沙發裡,死賴著不肯出來的樣子,想起陳逍故事裡描述過的,式微也是無數次把自己的腦袋像鴕鳥一樣藏起來,讓人又好氣又好笑,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林思亦回過頭來就看到少年在陽光的罅隙裡微笑。越過外面樹葉的縫隙灑進屋子裡的陽光,斑駁地落了一地,也灑上了少年的白襯衣,連同身後的展板。少年手裡拿著畫板,坐在高腳凳上,溫柔地回望,眼神和氣質都是專屬於少年的乾淨,美好得有如午後的靜謐的陽光。

溫暖,卻不打擾。

可能每個人都有這樣靜靜注視著一個人的時候,看到她就忍不住露出這樣溫暖的笑。林思亦想自己也會這樣,在看著徐迦的時候,她也會變得安靜,變得低微,所有表情都被斂去,只剩下最溫柔的注視。只是在注視裡釋放掉自己的溫暖之後,心卻變得有點冷,也有些酸。那麼在徐迦的心裡,也是會感覺到心酸的吧。

應該,很早之前就心酸過,也心寒過了吧。

即便如此,也不能停止注視。仍是要關注,要追隨,總是付出,很難罷手。像是一種慣性,不管遇到多大的摩擦係數帶給他多大的阻力,他都還要向前行進一段才能罷休。

應該是會有停止的那一天。然而那一天,在哪裡呢?

如果,徐迦真的等到了那樣的一天,回過頭來,看到她一直站在那裡,那麼多年,只為了當他回頭的時候,成為他眼裡的第一個人。這樣的守候,是不是一種慰藉?

是也好,不是也罷,她知道,她都會一直這麼等下去。任何一段感情都有期限,只有她的心意無止無休,那麼她終歸會獲得勝利。只要她比他堅持得久一點,她就成功了。

這麼想著,林思亦自己也微微一笑,心情歡快起來。抬起頭來,正對上徐迦玩味的目光,她眨眨眼睛,聽見他說:“林思亦我發現你最近不太正常……”

“有嗎?”

“有。”

“怎麼不正常了?”

“有點女大不中留的感覺。”

“哦,那很正常嗎,畢竟人家還是十八歲少女來著。”林思亦說著,看著徐迦聞言立刻換上了一副鄙夷的神情,幽幽地歎了口氣,“要不我學著織個毛衣圍脖啥的,省的每天這麼含辛茹苦地對著你思春?”

徐迦被嗆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接話,就聽窩在沙發上的女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滿頭黑線地瞪過去, 原本鴕鳥一樣的女子迎著窗外的光線微瞇起眼,“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心情好很多。”然後她就優哉游哉地回望過來,笑得人畜無害,“我平衡了。”

式微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完全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對於一個注定會好的傷疤,也就真的沒有必要記得它有多疼。徐迦想,式微和陳逍還是會在一起的,這是連他都相信的事。所以,他反而不希望她為此而感到難過。

他們之間,還沒有到達終點。

在徐迦這麼想的時候,他沒有意識到,在這六個人中,最先到達終點的,會是他自己。而那個方式,是他們所有人都無法預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