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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月光淡淡。

夜風吹響白楊樹的樹葉。

衝去過,緊緊抱住面前的這個人,她終於找到了他!熟悉的氣息在她的呼吸間,心臟劇烈地撞擊著,四周有鳴叫的蟬聲,如同在千百遍的夢境中,她竟又有些惶恐。

「……」

如觸電般,她慌張地鬆開雙臂,抬起頭,怔怔看向他。

是的。

是若白師兄。

夜色的樹影下,若白長身而立。他低頭望著她,眼中的神情有些看不清楚。他清瘦很多,面容依然是淡然的,眉宇間卻有一種疲倦,彷彿幾天幾夜都沒有休息過了。

百草心中大驚,急問:

「若白師兄……」

「我沒事。」

他淡淡打斷她。

百草怔了怔,心裡有千言萬語想問,忽然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是的,只要若白師兄沒有出事,沒有失蹤,他現在回來了,就好了。想起剛才范嬸的喊聲,她釋然說:

「是初原師兄找到你,你才回來的,對嗎?」

若白皺眉,問:

「初原找我?什麼事?」

「……不是因為初原師兄找到你,你才出現的?」她呆住。

「不是。」

回答完畢,若白又深深望了她一眼,說:

「我走了。」

他轉身就走,卻不是宿舍的方向。

「若白師兄!」

月光下,百草大急,衝上去抓住他的手臂,連聲問:

「你去哪裡?你既然回來了,為什麼還要走?是有什麼事情嗎?你告訴我!」

「我回來是因為——」

背對著她,若白淡淡說:

「我答應過你,不再讓你找不到我,因為我而擔心。很抱歉,我還是晚回來了兩天。」

依舊緊緊抓住他的手臂,百草想了起來。那是上次,她也是忽然好多天找不到若白……

…………

……

「為什麼不告訴我?」

緊緊咬住嘴唇,她吸一口氣,壓下聲音中的哽咽。

「所有你想讓我做到的事情,我從來都是拼盡全力去做,不管多難,一定會去做到。可是,你知道嗎?並不是因為你是我的師兄,我就必須要聽你所有的命令……」

「可是,我很難過……」

淚意洶湧著想衝出她的眼眶。

「你需要幫助的時候,卻什麼也不跟我說。若白師兄,是你覺得我根本幫不上忙,還是你覺得有些事根本沒有必要告訴不相干的人?」

夏日的陽光裡,若白的背影挺拔清秀,走到露台的台階上,他的腳步停了停,聲音自風中傳過來:

「知道了,下次再有類似的事情,會告訴你。」

……

…………

「這次是因為什麼?」

百草擔心地問。

「是我自己的事,」若白默默看向她的手指,月光下,她的手指潔白,卻將他抓得很緊,「你安心訓練,別想太多。」

「……是不是因為沈檸教練,」她咬了咬嘴唇,「我聽說你跟她吵架了,為了我的事情,跟她吵架了,是嗎?」

「……」

「她讓你離開訓練中心嗎?」

「沒有。」

「如果她讓你離開,那麼,我也不要去了,」吸了口氣,百草早已下定決心,「即使回到松柏道館,我也可以繼續訓練……」

「你胡說什麼!」

若白轉身,他面色冷凝地盯著她。

「我的事情,跟你,跟沈教練都毫無關係,我不想再聽到你說類似的話。無論是為了誰,為了什麼事情,你都不可以放棄跆拳道!」

「……」

「聽到沒有!」若白厲聲。

「……是!」

「回去吧,明天還要訓練,早點睡覺。」半晌,若白將聲音放緩,目光停留在她的面容幾秒鐘,「過幾天,如果有時間,我會再來看你。」

百草低頭,沉默不語。

若白微微皺眉,看了眼她頭髮上那枚在夜色中依然紅晶晶的草莓髮夾,他轉身離去。

夜風輕吹。

白楊樹在月光下沙沙地響。

一前一後兩個身影。

若白停下腳步,後面的腳步聲也停下,若白繼續往前走,後面的腳步也隨之響起。

「你幹什麼?」

並不回頭,若白冷聲說。

身後一片沉默。

「不許再跟著我!」

依舊沉默。

眉心皺起,若白沿著小路繼續向前走,身後的腳步卻固執地仍舊跟著他。

******

第二天,百草一進練功廳,所有人都看出來她一夜未眠。眼睛下有大大的黑眼圈,唇片也有些乾澀起泡,她像往常一樣在角落裡壓腿熱身,梅玲看看她,又看看同樣顯得蒼白靜默的婷宜,最終選擇了什麼都不說。

「你昨晚去哪兒了?」

走到百草身前,曉螢神色有些不自在地問:

「一整晚都沒有回來。如果不是初原師兄來找你,我連你失蹤了都不知道。」昨晚她喝醉酒,睡得昏天黑地,是媽媽把她晃醒,說初原師兄來找百草,可是百草不知去了哪裡。

練功廳裡比平時安靜很多。

所以即使曉螢的聲音並不大,「初原」兩個字還是傳進了在場每個女孩子的耳朵。林鳳皺了皺眉,梅玲擔心地去看婷宜,婷宜神情未變,繼續手握扶桿,下腰壓腿。

「我……」

百草猶豫了下。

昨晚,她最後終於知道,若白之所以失蹤,是他爸爸的病又復發了。還是細菌感染,比上一次來勢還凶,乏力、發燒、頭痛,接連幾天高燒不退,意識也有點昏迷。若白趕回他父母生活所在的城市,日夜守在醫院,但是上次奏效的抗菌藥,這次卻幾乎不起作用。

當地醫生束手無策。

在醫生的建議下,若白聯繫了救護車,連夜將他父親轉院到岸陽,昨天上午正式收診入院。在檢查了腦積液,做了顱腦核磁共振和腰穿之後,確診若白父親已經感染成了腦膜炎,醫生立刻使用了一些更新研發出的抗菌素藥物,若白父親的病情穩定下來,感染在減退。

但是昨晚半夜。

她陪在醫院,希望若白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時。

若白父親的病情竟然又開始反覆,高燒到超過了四十度,他陷入昏迷,感染加劇。醫生們緊急採用了各種手段,才勉強在清晨五點鐘左右,使若白父親的病情有所緩和。

「稍晚一點,我再向你解釋,好嗎?」

看到周圍的隊友們都在有意無意聽著她和曉螢的對話,百草懇求地說,她瞭解若白師兄的性格,他肯定不希望自己的事情被太多人知道。

「好。不過,」曉螢有些臉紅,有些不安,也有些不敢看她,「你不會是因為我昨天亂發脾氣……所以氣得離家出走吧……」

百草呆住。

「不是!」

她立刻用力搖頭。

「那就好,」曉螢大大地鬆了口氣,又說,「初原師兄也在找你,好像有急事的樣子,你要不要也跟他聯繫一下。」

「……昨晚,我已經見到他了。」

跟在若白師兄身後,回到醫院沒有一個多小時,初原就趕到了病房。整整一個晚上,初原跟她一樣,守在若白父親的病房裡。

「……,」曉螢張大嘴巴,然後尷尬地開始笑,「哦,呵呵,這樣啊,呵呵,」撓撓頭,她努力笑得很爽朗,「那就好,呵呵呵呵,那我就放心了……」

看著她,百草的嘴唇動了動。

訓練廳的玻璃門被推開,沈檸走進來,訓練開始了。

百草還是沒有搭檔,獨自一人練習腿法,一整堂訓練課下來,汗水讓她彷彿是從水裡被撈出來的一樣。

進行完訓練後的總結,沈檸正準備宣佈解散——

「教練,我有一件事想要向大家宣佈,」隊伍中,婷宜溫婉地說,在得到沈檸點頭首肯後,她靜靜一笑,「下週日,我和初原要舉行訂婚儀式,歡迎大家到時都去參加。」

******

「下週日就要訂婚了嗎?」

儲物櫃前,梅玲還是有點不敢相信,昨天還風雲變色,今天就宣佈要訂婚了。她有些擔心地看著婷宜,說:

「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初原前輩和……」

「就是因為她,我們才決定提前訂婚,」打開櫃門,婷宜笑了笑,「昨天我做的也不對。她會喜歡初原哥哥,會去做那些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同為隊友,我對她說了那些話,有些過分了。」

「婷宜……」

梅玲感動了。

「只要我們訂婚了,她就不會再胡思亂想,做些傻事,」婷宜將道鞋放進去,「這樣會對她比較好。」

「也是啊,」梅玲歎息,「否則,大家每天一起訓練,氣氛總是怪怪的,很不舒服……」

「咳!」

長凳上的林鳳咳嗽一聲。

梅玲後知後覺地回頭看去,見百草已經洗完澡回來,不知聽到了多少她剛才和婷宜的對話。

「百草……」

梅玲尷尬極了。

以往訓練結束後,百草還要打掃衛生,比大家晚很多,今天居然這麼早。

「梅玲,訂婚儀式上可能還需要你幫忙呢。」婷宜微笑,彷彿屋裡根本沒有再多出一個人。

「啊,好啊,沒問題,」梅玲連忙說,「需要我做什麼?」

打開櫃子,百草沉默地收拾自己的東西。她將打掃衛生的工作,拜託給了光雅和曉螢,她必須馬上趕回醫院,不知道若白父親現在的情況是怎麼樣了。

「我走了!」

林鳳向大家揮揮手,先離開了。

這邊,婷宜和梅玲也收拾好了。梅玲猶豫著要不要跟百草說句話再走,婷宜已經邊向她交代訂婚儀式上需要做的事情,邊向門口走去。梅玲為難地又看百草一眼,只得趕快追上婷宜。

盛夏艷陽。

高高的台階下。

一輛銀灰色的汽車在陽光下靜靜停在那裡,一個挺秀俊雅的身影從車內出來,那人溫文爾雅,眉目如畫,如同古書中的仙人少年,寧靜地望向她們的方向。

「是初原前輩!」

走下訓練館前一層層的台階,梅玲欣喜地對婷宜說:

「初原前輩是來接你的吧。啊,你們一定是要去吃飯,然後吃飯的時候討論如何舉行訂婚儀式,會辦得很浪漫對不對!哈哈,我到時候會帶上DV,把你們的訂婚儀式全部錄下來,將來等我訂婚的時候,就可以好好參考一下了!」

婷宜笑了笑。

梅玲興高采烈地說著,兩人已經走到了初原的汽車前。

初原對她們微笑地點頭致意,然後竟沒有再說什麼,目光望向她們的身後。

梅玲覺得有點奇怪。這麼熱的天,為什麼初原前輩不馬上請婷宜上車呢?咦,是不是她在這裡電燈泡了,初原前輩不好意思說,於是她急忙說:

「呵呵,你們快走吧,我不打擾你們了……」

正說著,有腳步聲從她們身後的台階傳來。

梅玲回頭一看——

又是百草。

糟糕了,梅玲心中著急,這不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嗎?怎麼會這麼巧!

「我來接你。」

打開車門,初原望著百草被陽光曬紅的面龐,說:

「快上車吧。」

梅玲瞪大眼睛。

她看看明顯有點不知所措的百草,又看看太陽傘下婷宜微微僵住的神情,她徹底混亂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坐公交車過去。」

低下頭,百草咬了咬嘴唇,抬步打算從他身旁繞過去。初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對婷宜和梅玲抱歉地說了聲:

「我們先走了。」

說著,他不顧百草的驚愕和掙扎,將百草塞進車內,關上車門。烈日下,銀灰色的汽車消失在梅玲的視線外。

「這……這……」

梅玲目瞪口呆,她忽然有點不敢去看婷宜了。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說,初原前輩真的移情別戀了?初原前輩喜歡上了百草?!

「別擔心,初原哥哥會向她解釋清楚的。」粉藍色的太陽傘下,婷宜淡淡一笑,「初原哥哥會盡量溫和,不讓她太痛苦。」

「哦,這樣啊!」

梅玲恍然大悟,剛才她都快嚇死了。

遠遠的,望見烈陽下的婷宜和梅玲都走了,曉螢才又推開訓練館的玻璃門走出去。在她身旁,亦楓掩住嘴打個哈欠,說:

「古古怪怪的,為什麼剛才要拉住我?看到百草要躲,看到初原要躲,看到婷宜還要躲。你闖了什麼禍?告訴我,看我能不能幫你。」

曉螢瞪他一眼。

然後她黑著臉,一聲不吭地悶頭走。

******

車內的空氣清新涼爽。

前面的道路被烈陽照射得微微反光,初原將車開得很平穩,右手拿出一個盒飯遞給她,說:「先吃點東西。否則一會兒到了醫院,一忙起來,我怕你會沒有吃飯的時間。」

「若白爸爸的情況怎麼樣了?」百草急忙問。

初原沉吟片刻,說:「不是很好。今天清晨新換上的新抗菌素,效果仍然不很穩定,感染還在蔓延。」知道若白父親的病情後,他向主任醫師請了假,可以二十四小時陪在若白父親的病房。

「那怎麼辦?」百草慌了。

「已經去申請一種美國剛研發出來的抗菌藥,大約晚上會到。」初原握一下她的手,安慰說,「別擔心,辦法總會有的。」

百草緊緊咬住嘴唇。過了一會兒,她又不安地問:

「若白師兄呢?他還好嗎?」

「嗯,若白很鎮定。」初原看看她,「你也不要慌,你要給若白信心,而且,不要讓若白再為你的事分神。」

「是,」百草用力點頭,「我知道。」

所以她照常來訓練,她知道在若白師兄的心中,她的訓練也是十分重要的一件事情。

道路邊的樹木自車窗外飛晃而去。

「吃飯吧,」初原又叮囑一句,「別讓它涼了。」

百草低頭打開盒飯,裡面有蝦、有牛肉、有香菇、有青菜、有蘋果、有草莓,還有一小份雞湯。她怔了怔,抬頭問:

「你吃了嗎?」

「吃過了。」

「吃的是什麼?」

「別問了,快吃吧,」將車開得極平穩,初原接著說,「若白也吃過了,跟你一樣。」

「……哦。」

百草埋頭開始吃。

她吃得很快,有點噎住,咳了起來。初原一手握住方向盤,一手輕拍她的背,等她終於緩過氣來,拿出一瓶水給她,溫聲說:

「不用太急,還有一會兒才能到。」

吃完盒飯,將它收拾進垃圾袋,百草開始望著前方的道路發呆。烈陽似火,就算在車內,她也能感受到外面一陣陣的熱浪。心中亂亂的,轉過頭,她望向正專心開車的初原,努力考慮著措辭,說:

「初原師兄,你剛才不該那樣。」

「嗯?」

初原看向她。

「你把我接走,沒有跟婷宜解釋,婷宜會誤會的。」她垂下視線,雙手握在一起,「……還有,我那天不該喝醉酒,對不起。」

「怎麼了?」初原擔心地問。

「……」

百草沉默。

「是婷宜說了什麼嗎?」初原想了想,眉心微微皺起,「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我沒有把事情處理好。我當時以為……對不起,是我使你的處境很尷尬。」

「……婷宜說,」百草猶豫了片刻,「她是你的未婚妻,你們下週日就要訂婚了。」

初原的眉心皺得更緊。

雙手握緊方向盤,轉過一個彎道,他啞聲說:「知道了,我會處理好的。你專心訓練和照顧若白。」

百草怔怔地看著他。

她不明白,他會怎麼處理好。婷宜是他的未婚妻,他沒有否認,婷宜那麼喜歡他,婷宜是不可能放手的。

「初原師兄……」

她怔怔地說,只說了一句,聲音彷彿卡在喉嚨裡。

「嗯?」

初原在聽。

「……」

她怔怔地說不出話,腦海中飛閃過曉螢滿臉的淚痕和婷宜蒼白的面容,喉嚨彷彿被硬硬地澀住。

「睡一會兒吧,」伸出右手揉揉她的頭髮,初原微笑說,「昨天一晚都沒有睡,今天又訓練了一上午,累壞了吧。」

身體僵住。

百草下意識地閃躲開他的手掌。

初原略怔,他凝望向她,手指緩緩從她的發頂收回,重新握在方向盤上。他的眼神黯了黯,聲音依舊溫和地說:

「別想太多了,睡吧,到了醫院我會喊你。」

******

醫院裡。

若白父親的病情非常不樂觀。清晨換上的新藥已經基本沒有什麼作用了,高燒持續不退,意識模糊,醫生們會診後,示意若白到醫生辦公室來。

「目前嘗試過的這些抗菌素,效果都不理想,病人感染加劇,已經發展成重度腦膜炎,」主治醫師龐大夫,表情凝重地對若白說,「情況很危險。」

若白母親驚駭,身體晃了晃。

百草急忙扶住她。

「醫生,您的建議是什麼?」若白力持鎮定,沉聲問。

「我們會繼續嘗試更好的抗生素,」龐大夫猶豫一下,「病人現在的情況,為了避免腦膜炎惡化過快,我建議病人進入重症監護室進行治療。只是,重症監護室的費用很高,再加上藥物,每天的治療費用可能會高達上萬,甚至幾萬元,你們能夠承受嗎?」

若白母親顫抖地說:

「一天就要上萬?」

「是的,」龐大夫歎息一聲,「我們理解,這樣的費用對普通家庭而言,很難承受。只是病人感染的速度太快,而感染的細菌查不出來,我們必須盡量多的去嘗試。在ICU病房,可以為病人爭取更多的時間。」

「好,請您安排吧,」若白凝聲說,「麻煩您了。」

「若白,」若白母親失措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可是、可是我們沒有……」

「我去想辦法,」若白扶著母親坐到椅子上,「媽,你休息一下,百草,替我照顧我媽。」

「若白師兄!」

百草焦急地出聲喊,若白卻已大步離開醫生值班室。

守著心力交瘁到有些支撐不住的若白母親,百草不敢離開,她著急地一遍遍望向門口,終於過了一會兒,初原進來了。他告訴龐大夫,他已經聯繫好他實習所在的醫院科室,緊急空出了病房,隨時可以安排轉院。

「來不及了。」

龐大夫遺憾地搖頭,雖然初原實習的醫院無論醫療設備還是醫療水平都要更高一些,但是病人現在感染太嚴重,不適合轉院了。

「是,這種情況應該馬上進入ICU病房,」初原同意龐大夫的看法,「請你安排一下,馬上就轉進去吧。」

龐大夫為難地看看面色憔悴的若白母親。

「費用方面,我可以先承擔,」初原立刻就明白了,「請您……」

「我有錢!」

百草聽到了,她急忙說:

「我有錢!讓我來付!初原師兄,你幫我照顧若白的媽媽,我去交錢!龐大夫,請你開單子吧!」

「百草,」初原皺眉,「這些用不著你,讓我……」

「我現在就有錢!」百草打斷他,手忙腳亂地從隨身的背包裡翻出一張銀行卡,「你看,我有錢,全都在這裡!初原師兄,剛才我沒能喊住若白師兄,麻煩你把他找回來好嗎?求求你了,他應該還沒走遠!要趕快把他找回來,否則他不知道會到哪裡去了!」

******

若白趕回來的時候,父親已經轉進了ICU病房。透過玻璃窗,能看到父親依舊蒼白地昏迷著,呼吸機一起一伏,心電監視器發出規律的「嘀、嘀」聲,百草和母親靜靜守候在那裡。母親的頭無力地靠在百草肩膀上,百草沉默著,將他的母親緊緊地扶著。

彷彿感覺到他的目光。

百草朝他的方向抬頭望過來。

拍了下若白的肩膀,初原走過去,替換下百草。百草僵僵地站起來,她忽然有點害怕,默默走到若白身前。

空氣如同凝固了。

彷彿過了良久良久,若白澀聲說:

「給我繳費單。」

從口袋裡摸出那張單據,百草的手心有些出汗,她不敢看他,低頭看著地面。

繳費單上。

那一串長長的數字。

若白閉了閉眼睛。

那甚至不是一個整數,而是精確到個位數的58627元。於是他明白了,此時面前的她,身上連哪怕僅僅一塊錢都沒有了。

「……」

久久的,若白沉默著,他的手指握著那張繳費單,嘴唇抿得極緊,面色越來越白。

「我……若白師兄……」

百草手足無措,她知道若白師兄可能會生氣,可是看到他這個樣子,她還是害怕極了。

「我以為,昌海道館給你的這筆獎金,可以支付你上大學全部的費用,」寂靜的病房外,若白聲音僵硬地說,「如果用的節省一點,你還可以用它去多參加些有積分的比賽。」

「沒有影響,現在也還是可以啊!」百草慌忙說,「我能夠勤工儉學讀完高中,就可以勤工儉學讀完大學!我不需要這些錢,我一直都生活得很好,這些錢,對我沒有用!」她很後悔,如果早知道若白父親的病,她會阻止婷宜去那麼昂貴的酒店,那樣,她剛才就會有更多的錢。

眼底深深地凝視她。

若白閉目,然後,他拿著那張單子,轉身向走廊盡頭走去。百草心中有不祥的感覺,她戰戰兢兢地跟著他,見他出了走廊,向左一轉,竟是直直走向醫院的繳費處。

「你去幹什麼?」

百草大驚,追上去拉住他。

「把錢退給你。」

若白面色冷凝地說,抓掉她拉住自己的手。

「不可以!」百草急了,她死死地重新抓住他,澀聲喊,「你爸爸生病需要用錢,就讓我先把這筆錢交上!」

「我可以自己去籌錢,」若白肅聲說,「這些事情不用你來擔心!」

「那要我去擔心什麼?!去擔心怎麼訓練?怎麼參加世錦賽?若白師兄,在你的心裡,我只是一個習練跆拳道的機器嗎?」淚水充滿眼底,百草深呼吸,聲音顫抖地說,「若白師兄,是嗎,在你心裡,我只是用來練習跆拳道的……」

若白僵住。

「若白師兄,你為我做了那麼多。你攢下錢,讓我去考黑帶,為了讓我安心考試,替我去打工,為了陪練我,耽誤你自己那麼多練功的時間,」她的心裡痛得像要裂開了一般,「現在,你爸爸病了,需要錢,我只是先把錢交上,都不可以嗎?」

「百草……」

「是,我知道,你會籌到錢,」眼中的淚水越來越多,百草胡亂地用手背擦去它,顫聲說,「可是,那需要時間啊,為什麼不把時間省下來,在病房裡多陪著你爸爸呢?難道,你寧可去借別人的錢,也不要用我的嗎?」

若白厲聲說:

「你的錢是用來上大學的!」

「我會去考大學!我向你發誓,若白師兄!你相信我,我會去考大學!我發誓一定會去考上最好的大學!」百草用足全身的力量回答他。

「我不需要那麼多錢,」含著淚水,百草搖頭,「每個月,只靠打工我都可以攢下一些錢,我以前生活得很好,以後也會生活得很好。我學習也很好,我甚至可以去考取獎學金,你不也是這樣去讀大學的嗎?」

她緊緊抓住若白的手臂。

「若白師兄,我求你,就收下它吧……」

******

亦楓和曉螢知道的時候,若白父親的病情已經好轉了。進入ICU病房後的第三天,換的最新抗菌素終於發揮了作用,感染在逐漸緩解,腦膜炎痊癒的速度很快,若白父親也從昏迷中醒轉過來。

第五天,若白父親轉回了普通病房。

「你這臭小子!」

病房外,亦楓惡狠狠地掐住若白的脖子,怒不可遏地說: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都不告訴我!這已經很過分了!居然百草知道了,我都還不知道!就知道百草會擔心,難道我就不會擔心!前幾天,我找你找得都失眠了!」

旁邊,曉螢聽得「撲哧」一笑。亦楓師兄也會失眠?她一直以為他是睡神轉世呢。

亦楓瞪她一眼。

龐大夫過來巡房了,若白跟他一同進去,亦楓和曉螢也尾隨而去,病房頓時變得滿滿登登。

曉螢看到了百草。

百草正在收拾若白父母吃完飯後的餐具,若白母親拍拍她的手,讓她歇著,百草搖頭不肯,三兩下就把剛才吃飯的地方收拾得乾乾淨淨了。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就會開始逗百草。

笑她真是一個孝順的兒媳婦,將來一定會跟若白媽媽關係處得超級好,一丁點婆媳問題都沒有。

而現在……

曉螢有些失神地站在那裡。

她忘不掉自己曾經對百草說過什麼,她知道對於百草來講,那些話會造成什麼樣的傷害。她很惱恨自己,明明知道百草是怎樣的人,絕不可能是像婷宜說的那樣,可是,那晚她竟然會說出那麼多殘忍的話。

「後天上午就可以出院了。」

龐大夫笑著宣佈說,病房裡頓時一片歡聲!

半個小時之後,若白父親睡著了,若白母親也趴在床邊午睡。亦楓、曉螢退出病房外,百草過了一會兒也出來了,她拿給亦楓一杯水,也拿給曉螢一杯。

「曉螢。」

長椅上,百草看著她。

「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嗎?」

「啊,沒有啊,」曉螢趕忙揉揉自己的臉,「其實我很開心呢!前幾天,你每晚都不回來睡,我嚇壞了,還以為你生我氣了。呵呵,現在我知道了,是因為若白爸爸生病,不是你不理我了。」

「不會。」

百草搖頭。

「呃?」

曉螢一愣。

「哪怕你不喜歡我、討厭我,曉螢,我還是想做你的好朋友。」百草低下頭,「做錯的事情,我會去改,請你相信我。」

「百草……」

曉螢慌了,她不是那個意思!

走廊上響起腳步聲,曉螢回頭一看,是初原來了。她又一回頭,見百草默聲地向初原行了個禮,就拿起她剛才喝完的水杯,去水房了。

「初原師兄好。」

曉螢尷尬地站起來。

初原溫和地對她回禮之後,目光望向百草消失在走廊上的背影。請假結束,重新每天去醫院實習之後,他見到百草的機會越來越少,偶爾同處一個空間,百草也幾乎都是沉默不語。

就好像——

她是在躲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