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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4年10月6日

我今晚不是很想寫東西。我剛才下了床,和其他人說我頭疼得厲害,母親很快就會把我的藥拿來吧。今天的米爾班克監獄之行真叫人心情陰鬱。

他們現在都認得我了,看到我又來到大門口,很是高興。「哎呀,普賴爾小姐又來了呀?」看門人見我說,「我以為您對這兒已經沒興趣了呢。不過,不在這兒幹活的人哪,還都覺得大牢裡特別有看頭呢。」

我注意到,他喜歡用老式的叫法來稱呼監獄,有時管男看守叫「獄卒」,女看守叫「女獄卒」。他告訴我,他在米爾班克已經做了三十五年的看門人,見過成千上萬來往的囚犯,對這裡最悲慘駭人的歷史如數家珍。今天又是一個雨天,我見他站在門房間的窗口,罵這雨把米爾班克的土地淋成了泥漿路。他說,這裡的土地積水,男囚要在上面做工非常不便。「這是塊邪惡的土地,普賴爾小姐。」他讓我也站到窗口來,指給我看一片區域,在大牢最初建成的歲月裡,那還是一片乾燥的溝渠,就像城堡外的壕溝,沒有吊橋就無法通行,「不過,」他說,「這土地脾氣可倔了。他們讓囚犯剛把水汲走,泰晤士河的水又滲了進來,每天早上,又是一溝的黑水。最後沒辦法,他們只好用土將它填平。」

我在他那兒待了會兒,靠著火暖暖身子。後來到女囚區,和之前一樣,裡德利小姐給我帶路。今天,她帶我去看醫務室。

同食堂一樣,醫務室也位於監獄中央那棟六角塔樓中,離女囚牢房區有段距離。房間裡瀰漫著刺鼻的氣味,不過很暖和,地方也大。這可能是間讓人心生愉快的房間,因為這是唯一一個與做工或禱告無關的地方。不過即使在這裡,她們也必須保持安靜。這裡有一個看守,她的任務就是站著監視這些躺著的女囚,確保她們不發出聲音。裡面還有一些隔開的小病房,床上綁著帶子,為那些不服管教的病人準備的。牆上是一幅基督畫像,基督腳纏一條破碎的腳鐐,圖上還有一行字:你的愛激勵我們。

這裡一共五十個床位。我們看到了大約十二三個女囚,大多看上去病得不輕,在我們經過時,她們也無心抬頭,只是睡著,或發著抖,或把臉埋進灰色的枕頭裡。裡德利小姐嚴厲地看著她們。在一張床前,她停住了。「看這兒,」她指向一個躺著的女囚,女囚一條腿露在外面,腳踝發青、綁著繃帶,腫得幾乎有大腿那麼粗,「我最反感這種病人。惠勒,你跟普賴爾小姐講講,怎麼把腳弄成這樣的。」

這個女人低著頭說:「我這腿是被餐刀割傷的,小姐。」我想起那些鈍刀,想起女囚需要花很大的力氣來切的那一小塊羊肉,我看了看裡德利小姐。「告訴普賴爾小姐,」裡德利小姐說,「你怎麼把自己的傷口弄發炎的。」

惠勒的聲調更加恭順了,「鐵銹碰到傷口,傷口就惡化了。」

裡德利小姐哼了一聲說,真是稀奇了,在米爾班克還會有那樣奇怪的東西掉到傷口裡,令傷勢惡化。「醫生發現那鐵銹是從一枚紐扣上掉下來的,惠勒把那枚紐扣綁在腳踝,害傷口腫了起來!到最後,必須請醫生用手術刀把紐扣挖出來。好像醫生是專門來給她看病的!」她搖搖頭,我又看了眼那腫脹的腳踝。繃帶以下的腳已經發黑了,腳跟卻是白的,像奶酪皮一樣龜裂。

後來我與醫務室的看守聊了會兒,她告訴我,囚犯會「想方設法」把自己弄進醫務室。她說:「她們會裝病,如果搞得到玻璃,會吞玻璃引發流血。她們還會上吊,只要算好能及時被發現。」她說至少有那麼兩三次,囚犯如意算盤沒有打好,把自己給吊死了。她說這事不容易,但就是有人會那麼做。有的是因為日子過得太無聊了,有的是發現自己的夥伴在醫務室裡,自己也想進來,再者,她們會「純粹為了製造轟動,吸引別人的注意」。

我當然沒告訴她我也曾「想方設法」過。但我一定是聽著聽著臉色就變了,她誤解了,便說:「哦,小姐,她們可不像你我。這兒的女人!她們沒把性命當回事……」

一旁站著一個正在為消毒房間做準備的年輕看守。她們是用幾盤澆了醋的漂白粉來消毒的。只見她傾斜醋瓶,空氣裡立刻瀰漫起一股刺鼻的氣味。她像教堂裡拿著香爐的牧師那樣,端著盤子沿著一排排床位走。最後,空氣變得越發刺鼻了,我覺得眼睛刺痛,轉過了頭。裡德利小姐帶我離開那兒去了牢房。

牢房的景象與之前兩次所看到的截然不同,充滿了各種動靜與喃喃細語聲。「發生了什麼?」我揉著被消毒劑刺激的雙眼問。裡德利小姐介紹說,今天是週二——我還沒在週二來過——每週的週二和週五,女囚都會在囚室裡聽課。我在傑爾夫太太的牢房區見到了其中一名教師。看守引見我時,她握住我的手,說聽說過我。我以為她是從哪個女囚那兒聽說我的,結果發現她原來讀過爸爸的書。我記得她似乎是叫布拉德利太太。她受雇教這些女囚,還有三位年輕的女士擔任她的助手。她說每次都是年輕的女士來協助她,她們常常做不了多久就嫁人了,所以每年都是幾張新面孔。從她與我說話的態度看,我覺得她認為我有一點年紀了。

我們見到她時,她正在牢房裡推著一輛小推車,上面裝滿了書籍、寫字板和紙。她說米爾班克的女囚大多非常無知。「她們甚至對《聖經》都知之甚少。」不少囚犯認字,但不會寫,有的讀寫都不會。她覺得,女囚的水平還不如男囚。「這些書,」她指著推車裡的書籍說,「是給水平高一些的囚犯的。」我彎下腰瞧了瞧。這些書十分破舊,有的還散架了。我想像那些女人在米爾班克的服刑期裡,在無所事事或沮喪抑鬱的情緒裡,用一雙雙因勞作而變得粗糙的手捏著、捻著這一頁頁紙。有的書我家可能也有:沙利文的《拼寫課本》《英格蘭歷史教理問答》、布萊爾的《通識訓導》。小時候,普爾弗小姐肯定讓我背過這些書。斯蒂芬假期回來時會抓起幾本這樣的書,嘲笑說從上面什麼也學不到。

「當然了,」布拉德利太太見我瞇著眼看這些隱隱約約的書名,說,「我們不放心把嶄新的書給她們。她們非常不小心!甚至會把書一頁頁撕下來,另做他用。」她說女囚會拿書頁用作她們被剪短了的頭髮的卷髮紙,藏在帽子下。

看守讓布拉德利太太去一間附近的囚室,我拿起一本快散架的《通識訓導》翻看。書上的問題在這個特定的環境下,顯得不合時宜,卻又富有幾分獨特的詩意。什麼樣的穀物最適合用堅硬的土壤培育?溶解銀的是哪種酸?走廊遠處傳來沉悶、斷斷續續的低語,結實的靴子踩過地上的沙礫,裡德利小姐喊:「按女士的要求來,站好了,讀你的書!」

糖、油、天然橡膠從哪裡來?

什麼是浮雕?陰影是如何形成的?

最後,我把書放回推車,沿著走廊朝前走,偶爾停下腳步觀察那些看著手中讀物皺眉或低語的女囚。我經過熱心腸的埃倫·鮑爾,哭喪著臉的天主教姑娘瑪麗·安·庫克,就是把自己孩子悶死的那個,還有那個心懷不滿、纏著看守希望早日出獄的賽克斯。走到牢房區的拱門處,我聽到了一個熟悉的低語聲,我又朝前走了幾步。那是塞利娜·道斯。她正對著一位女士背誦《聖經》段落,女士微笑地聽著。

我忘了她背誦的什麼,我被她的口音與姿勢擊中。她的口音在牢房裡聽來多麼突兀啊,她的站姿如此溫順馴良——她被要求站起來,站在囚室的中央,她十指扣緊,齊整地放在圍裙前,頭垂得很低。之前想到她時,我把她想像成克裡韋利的肖像畫,纖瘦、堅定而憂鬱。我有時會想起她說的話,那些幽靈、禮物、花朵,我會想起那讓人不安的凝視。但今天,望著那監獄女帽絲帶下纖細的喉嚨的顫動、那粗糙不平的嘴唇的閉合、那低垂的目光,以及一旁監督的漂亮女教師,我覺得她似乎不過是個年輕的女孩罷了,手無寸鐵、孤苦悲傷、食不果腹,我為她感到一陣難受。她不知道我一直站在那兒注視她。等我往前走了,她才抬頭,低語停止了。她雙頰飛紅,我覺得我的臉頰也燒起來似的。我想起她對我說的,全世界都可以盯著她看,這是對她的懲罰。

我正準備走,但女教師看見了我,起身向我點頭示意。我想和女囚說些什麼嗎?課很快就上好了,道斯把課文記得很牢。

「繼續,」她說,「你背得很好。」

如果是其他人,我可能會在一旁聽她們支支吾吾地背誦,表揚一番再安靜離開,但我不想在旁邊看著道斯背誦。我說:「你們先忙,我改日再來。」我向女教師點點頭,請傑爾夫太太把我送到遠一點的牢房去,我在那兒待了一小時。

啊!那一個小時是多麼煎熬!那些女囚似乎都變得面目可憎。第一個囚犯見我來,把手上的活兒放到一邊,行屈膝禮,點頭問好,傑爾夫太太鎖門時還畏縮地倒退一步。然而,等到只有我們兩人獨處時,她就把我拉到她身邊,帶著濃重的口氣,壓低嗓門說:「近點!再近點!不能讓它們聽到我說的!要是它們聽到了,它們會咬我!噢!把我咬得嗷嗷叫!」

「它們」指的是老鼠。她說老鼠晚上出沒,她睡覺時感到它們冰冷的爪子摁在她臉上,醒來就看到了那些咬痕。她捲起袖子,給我看手上的咬痕。我很確定那是她自己用牙咬的。我問,老鼠怎麼進的囚室呢?她說是看守帶進來的,「她們把老鼠從牢眼裡送進來,」她指的是牢門旁的檢查口,「她們拎著老鼠的尾巴,我看見她們白白的手把老鼠送進來,把老鼠一隻隻,扔到石頭地面上……」

她問,我能否讓哈克斯比小姐把老鼠除掉?

為了撫慰她的情緒,我只得說我會的,而後趕緊離開了。接下來探視的女囚幾乎和上一個一樣瘋癲,第三個是個叫賈維斯的妓女。一開始我還以為她只是愚笨低能,結果也沒好到哪裡去。我們說話時她一直焦躁地站著,不肯直視我,卻又頻頻投來毫無神采的目光,遊走在我的服飾與髮型間。最後,她控制不了自己似的,突然劈頭蓋臉地問我怎麼能忍受穿那麼普通的裙子?為什麼我這一身幾乎和看守一樣乏味!她們現在被迫穿成這樣已經夠糟了,要是重獲自由,可以想穿什麼就穿什麼,卻要穿成我這樣,還不如讓她去死!

我問,如果她是我,她會穿什麼?她立馬問答:「網紗禮服,水獺皮大衣,戴百合花草編帽。」鞋呢?「緞面平底鞋,絲帶要到膝蓋上!」

我委婉地表示異議,這樣的打扮難道不是聚會或舞會的裝束嗎?來米爾班克這樣的地方,她不會穿成這樣吧?

怎麼不會!有霍伊、奧多德看著,格裡菲思、惠勒、班克斯看著,普雷蒂太太和裡德利小姐看著!哦,不會才怪!

她興奮異常,我不禁擔憂起來。我想,她肯定每晚躺在囚室的床上,想著自己的華服,為上面的細枝末節操碎了心吧。不過,當我準備到門口叫看守時,她衝上前來,一下子離我很近。目光不再無神,而是變得鬼鬼祟祟。

「我們聊得挺好,是吧,小姐?」她說。我點點頭,「是的。」我繼續往門口走去。她貼得更近了,飛快地問我接下來打算去看誰,去二區嗎?可不可以請我幫個忙,給她的朋友埃瑪·懷特捎個信?她伸手要拿我口袋裡的本子和筆。她說,只要一頁紙就可以了,我只要從柵欄的縫隙裡塞進去就行。「只要一眨眼的工夫。」半張紙就行!「她是我的表親,小姐,我發誓,您可以問任何一個看守。」

我趕緊離她遠點,推開她的手。「捎個信?」我驚愕地說。她肯定知道我是不可以捎帶消息的!要是我幫了她,哈克斯比小姐會怎樣看我?她竟敢提這個要求,哈克斯比小姐會怎樣看她?女囚退後幾步,依舊鍥而不捨。告訴懷特,簡心裡想著她,又不會對哈克斯比小姐有什麼壞處!她說,她很抱歉前面要我撕一頁紙來捎信,可不可以只是請我捎個話,就幫這一個忙。她問我可不可以就去和懷特說一句,希望她能知道,她的朋友簡·賈維斯一直想念著她。

我搖頭,拍打柵欄,叫傑爾夫太太來把我放出去。「你知道你不應該叫我做這事,」我說,「這一點你心裡清楚,我很遺憾你竟有這個想法。」聽我這麼說,鬼鬼祟祟的她惱怒起來,轉過身,雙手環抱胸前。「去你的!」她破口大罵,不過看守從沙子滿地的走廊走來,沒有聽見。

我很驚訝她的粗言穢語竟對我毫無作用。之前她也爆過粗口,我還聽得一驚一乍,不過現在我只是平靜地直視她。她見狀,臉色沉下來。看守把我放了出來,鎖上門,輕聲對她說:「繼續你的針線活兒吧。」賈維斯猶疑了下,把椅子拉到跟前,拿起織物。她看上去似乎不再惱怒或陰鬱了,而是像道斯一樣,變得淒慘可憐、面帶病容。

牢房五區傳來布拉德利太太的助教們工作的聲響,我離開這一層,來到一等牢房區,與該層的看守曼寧小姐並行。看著這些囚室裡的女人,我發現自己十分好奇哪個是賈維斯念念不忘的女囚。最後,我悄悄地問:「看守,您這兒有沒有個叫埃瑪·懷特的?」曼寧小姐說有的,問我是否想去見她。我搖搖頭,猶豫了下,說有一個傑爾夫太太區域的女囚似乎很關心她,好像是她的表親,叫簡·賈維斯的那個。

曼寧小姐哼了一聲:「她的表親?她這麼跟您說的?她和埃瑪·懷特才不是什麼表親呢!」

她說懷特和賈維斯在監獄裡是一對臭名昭著的「夥伴」,比「戀人還要甜膩」。她說我會在這兒發現女囚們「出雙入對」,這個情況在她其他工作過的監獄也不少見。她說,這都是寂寞的牢獄生活害的。她親眼見過一些性格強硬的女囚害上了相思病,常常是因為喜歡上一個見過的囚犯,可那個女的不理她,或是已經有另一個更中意的夥伴。她笑道:「小姐,您得當心了,可別讓哪個囚犯把您看作她的夥伴,這裡過去還有女囚喜歡上看守的,最後不得不轉移到別的監獄去。她們給帶走時,那大吵大鬧真是笑死人了。」

她又大笑起來,繼續領我朝前走,我跟在後面,覺得不自在。之前我就聽她們說起「夥伴」,我自己也用過這個詞,可萬萬沒想到還有這一層意思。我不敢去想,自己差點就無知地為賈維斯做了傳遞她黑暗激情的媒介……

曼寧小姐把我帶到一道牢門外,嘟囔道:「喏,這就是賈維斯心心唸唸的懷特。」我朝囚室看去,看到一個身材結實、臉色暗沉的年輕女子,瞇著眼看著帆布包上歪歪扭扭的針腳。看到我們,她起身行了個屈膝禮。曼寧小姐說:「懷特,有關於你女兒的消息沒?」她轉頭對我說,「小姐,懷特有個女兒,讓姨媽監護了。不過我們覺得這姨媽不是個好人,是吧,懷特?我們擔心她會讓小姑娘也走上和她媽一樣的路。」

懷特說她沒有關於女兒的消息。見她看我,我轉身離開。我問曼寧小姐告辭,請另一個看守把我帶去男囚區。我慶幸能離開這個地方,即便是要踩上發黑的土地,雨水淋到我的臉上,我也慶幸終於可以走了。今天的見聞,那些生病的女人、自殺的女人、瘋子的老鼠;那些「夥伴」、曼寧小姐的大笑……都讓我心驚膽戰。我記得第一次監獄之行後,我從裡面走到室外乾淨的空氣裡,想像著自己把過去牢牢捆好,徹底遺忘。我的大衣被雨水淋得好沉,黑裙的褶邊沾上了潮濕的泥土,顯得越發暗沉。

我叫了馬車回家,付錢時故意磨蹭了下,希望母親可以看到,不過她沒有,她在客廳考察我們的新女僕。那姑娘是博伊德的朋友,年長一些,沒把鬼魂當一回事,只是表示希望填補這個空缺。我看博伊德是被母親欺負得太久了,所以特地賄賂了朋友來做這份活兒,因為她朋友之前的報酬明明更好些。不過她說,可以接受一個月少一個先令的薪水,只要給她一間屬於自己的小房間和一張床。她說在現在工作的地方,必須和廚子睡一間,而廚子「生活習慣很差」。除此以外,她說她有個朋友也住在泰晤士河附近,她希望能住得離她近些。母親說:「讓我想想。我們另一個女僕可不會喜歡你除了工作還有什麼別的心思。你那朋友也應該明白,她不可以上這兒找你,我也不會讓你提早收工去見她。」她說這些她都懂。母親同意先試用一個月。她週六來。她是個長臉姑娘,叫瓦伊格斯。這個名字我還挺喜歡的,我從來就不怎麼喜歡博伊德。

「真可惜她長得不好看!」普莉絲在她離開後望著窗簾的方向說。我笑了笑,但突然想到件可怕的事。我想到被家中少爺纏上的米爾班克的瑪麗·安·庫克。我想到了常在這裡的巴克利先生,想到了華萊士先生,想到斯蒂芬那些時不時會登門拜訪的朋友——我慶幸她貌不驚人。

也許母親與我想法相同,聽了普莉絲的點評,她搖搖頭說,瓦伊格斯應該很能幹。長得一般的姑娘通常都能幹,也更加忠於主人。她的頭腦應該很清楚,知道自己的位置,也不會為了點樓梯的咯吱聲大驚小怪!

普莉絲臉色凝重。也難怪,她在沼府還有好些女僕要管教呢。

「在有些大宅子裡,」今晚華萊士太太和母親打牌時說,「女僕睡在廚房的貨架上。我小時候,我們家總有個男僕睡在放碟子的箱子上。只有廚子才配有枕頭。」她說她不知道我怎麼能夠受得了睡覺的時候,女僕在我樓上的房間裡來回走動。我說為了泰晤士河的風景,我可以承受睡在女僕房下面。再說了,一直以來,只要女僕沒被鬼魂嚇壞,她們一天下來通常精疲力竭,回了房倒頭就睡,根本做不了什麼事。

「她們本來就應該這樣!」華萊士太太大聲說。

母親請華萊士太太不要把任何我說的關於僕人的觀點放在心上,她說:「和瑪格麗特談僕人,就像對牛彈琴。」

過了會兒,華萊士太太換了個主題,問我們能不能給她解釋個奇特的現象。倫敦城裡據說有三萬名潦倒的縫紉女工,為什麼她拿著不到一鎊的工錢,連一個能在亞麻外套上筆直地縫一條線的女工都找不到……

我以為斯蒂芬晚上會來,並把海倫一起帶來,但他沒來,也許是下雨的關係吧。我等到十點上了樓,母親拿來我的藥。我穿著睡衣,披了條毯子,因為我把裙子脫了,掛墜盒露了出來。她注意到,說:「哦,瑪格麗特!你有那麼多漂亮的珠寶首飾,怎麼偏偏戴這麼舊的一根呢!」我說:「這是爸爸留給我的。」我沒說這裡面還有一小綹淡色的卷髮,她不知道我在裡面放了東西。她說:「但也不用挑這個又普通又舊的呀!」她說如果我想佩戴父親留下的物件,我可以戴她整理出來的那些胸針或戒指,為什麼偏偏要戴這條?我沒有回答,只是把掛墜盒塞進了睡衣。它冰冷地貼著我的胸口。

我為她把氯醛33藥水喝了。她看著我釘在書桌旁的圖片,又看了看這本日記本。我合上封面,筆依舊夾在本子裡。「這是什麼?」她問,「你在寫什麼?」她說長時間伏案寫日記很不健康,一來會把我帶回過去陰暗的思想裡,二來會把我累倒。我心想,如果你不想讓我疲乏,為什麼還專門給我餵藥讓我感覺睏倦想睡覺?我沒說,只是把日記本放到一邊,等她走後才拿出來。

兩天前,巴克利先生拿起普利西拉丟下的一本小說,翻了幾頁,嘲笑了一番。他從不把女作家當回事。他說,女人能寫的東西,無非是「心靈的日記」——這個詞一直印在我的腦海裡。我想到我的上一本日記,裡面浸透了我的心血,燒掉它所花的時間,真與傳說中人類心臟火化的時間一樣長。我要這本日記不同於上一本。我要這本不再把我帶回那些思緒,而是像氯醛一樣,把那些思緒徹底抑制。

啊!要不是米爾班克今天投擲過來的那些古怪暗示,這本日記本來是可以做到的。像之前一樣,我把探訪一一記下,把監獄之行細細回溯,但這些都沒能讓我鎮定下來,我的大腦反倒變得像魚鉤一般鋒利,鉤住了每一縷掠過心頭、扭動掙扎的思緒。「下次您睡不好時,」上周道斯對我說,「想想我們吧。」此刻,我還真是了無睡意。我想到那裡的女人,在黑影憧憧的囚室裡必須保持安靜,然而她們依然躁動不安地在囚室裡踱步。她們尋找著可以繫在喉口的繩索,把刀具磨亮,以備劃開皮膚。妓女簡·賈維斯呼喚兩層之下的懷特,道斯呢喃著牢房的詭異詩行。我的腦海裡映出那些字句——我將和她一同吟誦,整宿不眠。

什麼樣的穀物最適合用堅硬的土壤培育?

溶解銀的是哪種酸?

什麼是浮雕?陰影是如何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