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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CHAPTER.27

多數青少年總是不肯早睡,當時,我卻從來不需要父母勸,總是早早地躺上床,用大塊大塊的時間幻想我和大衛的未來。望著天花板,我想像著未來我和他將會一起生活的景象,我們的婚禮會簡單而又優雅。

我的伴娘們會穿香檳色的絲質禮裙,而我會穿上一件白色無肩帶婚紗,像個現代版的灰姑娘。大衛當然會很帥氣,穿著燕尾服。然後,我們會深情地看著對方,品嚐婚禮蛋糕,親朋好友都會向我們敬酒,祝福我們未來幸福的生活。

我還會想像,大衛將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帶著我走到我們女兒臥室的門前,我們會手牽著手,看著她甜美地沉浸在夢中,沉浸在愛裡。雖然其他事情都沒實現,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很肯定我會有個女兒。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的夢境變成了一個夢魘。站在伊莎貝拉的病床邊,大衛攥著我的手,祈禱著她的意志力,希望她能夠堅持下去,熬過去。我不奢求為她的未來祈禱,唯一期望的就是她能醒來,健健康康地。

急診室規定,每次只能有兩個人訪問,普雷斯頓醫生為我們破了例,當我們走進去的時候,我能從其他員工的眼神裡看出來,他們都很反感普雷斯頓醫生的干預,還好沒有人把氣撒在我們或者伊莎貝拉的頭上。

我和大衛寸步不願離開伊莎貝拉的病床,佩格婆婆和父親靠牆站著,父親一刻沒有把視線從普雷斯頓醫生身上拿開,我相信大家都知道,如果今天有人傷亡,也肯定會是兩個人。

裡德醫生在伊莎貝拉頭邊忙著,他拿來一個透明的袋子,時不時朝伊莎貝拉的嘴裡送進空氣,伊莎貝拉的腳邊站著一個護士,一個呼吸治療師。普雷斯頓醫生解釋道,他會把伊莎貝拉的呼吸導管取出來,如果伊莎貝拉無法自主呼吸,他會迅速重新放進呼吸導管。他再三強調,不會出現那種情況。

伊莎貝拉的眼睛撲閃著睜開了,又閉上了。普雷斯頓醫生傾過身,「伊莎貝拉,我是爺爺,聽我說,親愛的,我們要把你喉嚨裡的管子拿出來了,會有點不舒服,但是很快就會好了。」

她的嘴唇動了一下。

他溫柔地撕掉固定呼吸導管的繃帶,「等我們把管子拿出來,你需要用力呼吸,這樣我們才不用把管子放回去,好不好?」

身後傳來輕柔的腳步聲,回過頭去我看見林賽走進房間,她的雙眼掛著眼袋,未經梳理的頭髮披散在肩頭,她看上去需要打個盹再洗個澡。她的眼神從伊莎貝拉飄到普雷斯頓醫生,最後才落到我和大衛緊握的雙手,當她的目光和大衛相遇,大衛鬆開手,朝她伸出手。

突然覺得很孤獨,我抱著雙臂。

「要開始了,」普雷斯頓醫生說,他抓緊伊莎貝拉的呼吸導管,「親愛的,等我數到三,先屏住呼吸。」

呼吸機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我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

「一。」

……

「二。」

……

「三。」

當普雷斯頓醫生熟練地拔出呼吸導管,所有人的眼神都鉚在伊莎貝拉身上。

「呼吸。」他命令道。

幾秒過後,她的膚色顯得很不自然,有些紅紫,隨即,她發出了一身咕嚕聲,但是她的胸口仍然沒有反應,又過了幾秒,所有人都一動不動,我恐慌極了,希望有人能做點什麼。裡德醫生死死地盯著普雷斯頓醫生。

「快點,孩子,呼吸。」普雷斯頓醫生說。

裡德醫生把透明的呼吸口罩放在伊莎貝拉的嘴唇上,準備好隨時給她輸入空氣。

普雷斯頓醫生把他推開,「再等一會兒。」

我走到她身邊,在她耳邊祈求。「貝拉,我是媽咪,我需要你呼吸,寶貝,求求你了,快呼吸。」

病房裡好安靜,掛在牆上的鍾滴答滴答。

「夠了,」裡德醫生對大衛的父親說,「重新插管。」

所有的人都活了過來,像是導演剛喊了句:「開拍。」

「不!」普雷斯頓醫生怒吼了一聲。

大家又僵住了。

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了?有一分鐘了嗎?兩分鐘?該等多久?

我感到頭暈目眩。「求你了,」我呼喚著,「請你們幫幫她!」

沒有人動,伊莎貝拉張開嘴,好像在努力呼吸,卻忘記了該如何呼吸。我用手蓋住眼睛,……

有一聲類似輪胎漏氣的聲音,我抬頭看見伊莎貝拉吸了一口氣,她的胸口重新開始起伏。

「再做一次,貝拉,深呼吸。」林賽說,她的聲音非常鎮定。

伊莎貝拉轉了下頭,她的眼神望著大衛,又做了一個呼吸。

看著她胸脯的起伏,我在心裡數著數。一個密西西比,兩個密西西比……五個……

吸氣。

一個密西西比,兩個密西西比……四個……

呼氣。

護士在伊莎貝拉的耳朵上掛上了像佩格婆婆一樣的導管,連通著她的鼻孔,等伊莎貝拉的呼吸變得規律,所有人開心地拍起了手,我卻無法停止哭泣。

當普雷斯頓轉過身,他的眼睛紅紅的,泛著淚光,過了片刻,我才反應過來他剛哭過,認識他這麼多年,我從未見過他流下一滴眼淚,要不是親眼看見我真不敢相信。

他昂起頭,長呼一口氣,然後對護士和呼吸治療師說:「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每隔十五分鐘向我匯報她的生命體征,然後檢查她的血氣指標和……」

「她的呼吸率現在多少?」裡德醫生問。

護士回答:「十四。」

「很好,氧飽和度呢?」

呼吸治療師笑著說:「百分之八十五,還在上升中。」

裡德醫生拿下掛在脖子上的聽診器,仔細聽著伊莎貝拉的肺部,過了一會兒,他轉向普雷斯頓醫生,微笑著說:「她的情況很好。」

「當然,醫生。」大衛的父親得意地說。

裡德醫生看了眼他,離開了房間。

我親吻了一下伊莎貝拉濕熱的額頭,「貝拉,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她的眼皮動了一下,但是沒有睜開眼睛。

普雷斯頓醫生站在我身邊,輕輕地撐開她的眼皮,從白大褂上拿出一隻小手電筒,照進她的眼睛裡。「瞳孔在放大。」由他的口氣我聽出來這不是好事。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知道她會沒事?」我問他。

他轉動了一下牆上的黑色旋鈕,在他調整伊莎貝拉的氧氣水平時,一個小球從圓形氣缸裡浮了出來。「問得好,不過我也回答不了你,我們誰都無法肯定,只有耐心等待,然後……」

伊莎貝拉發出了一個刺耳的聲音。

我低頭看她,除了還在呼吸,她看上去靜止極了——雙眼緊閉,嘴唇微張。普雷斯頓醫生和我若有所思地看著對方,然後又看著她,我焦急地看著女兒,眼睛都不敢眨。她的嘴唇輕微地動了一下,我甚至不知道是我想像出來的還是真的,她微張的嘴唇帶著一絲唾沫。「媽……」

我急忙看眼大衛,然後看著伊莎貝拉。

我靠過身去,「寶貝,我就在這裡,你能聽見我嗎?」

慢慢地,她睜開眼睛,望著我,向我輕聲耳語。她的聲音是那麼輕柔,但是我仍然能夠聽懂每一個字,我轉過身,重複她的話。「她口渴。」我笑著說,「伊莎貝拉說她口渴。」

「她口渴了!」大衛興奮地喊了出來,抱起林賽把她轉了一圈。

父親重重地拍了下普雷斯頓醫生的後背,又突然把手伸了回去,好像突然想起來他們是「宿仇」。

護士離開了病房,過了一會兒拿著一隻像人造棒棒糖的東西進來了。當她拿那個東西放在伊莎貝拉的嘴裡,伊莎貝拉迅速地一把搶了過來。

「那是什麼?」我問她。

「是個浸濕的海綿,她需要慢慢來。」

「噢,拜託了,」佩格婆婆說,「誰去給這孩子拿一杯水。」

護士把一縷頭髮壓在耳後,然後看著普雷斯頓醫生等待他的指示。

他點點頭,「我要是你,一定按照佩格的話做,千萬別惹怒了盧卡斯家的人,他們可兇猛了。」

我父親的嘴動了一下,努力忍住笑容。

我在女兒的床邊蹲下。我知道,該給她時間好好休息,但是我等不及要問她。「親愛的,你為什麼會在湖裡?」

病房一下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她的答案。

她把手掌放在我的臉頰上,我捧起她的手,輕輕地吻了一下。

護士遞過來一杯水,我拿到伊莎貝拉嘴邊,等她喝了幾口,我又把杯子放到一邊。她嚥下一口水,苦笑著說:「我的喉嚨好痛。」

「是因為導管,」護士說,她頭也沒抬,繼續在填表。「我們會給你吃點藥,很快你就會感覺舒服些了。」

我用手拂去伊莎貝拉臉上的一縷頭髮,「親愛的,你得告訴我們,那麼晚你在湖裡幹什麼?」

我輕輕地捏了下她的小手,鼓勵她開口,她的手又一次有了溫度。

女兒看著我,棕色的眼睛像是在對我說。「我想去找你,媽咪,這樣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我啞口無言,一滴眼淚靜靜地滑下我的臉頰,我親了她一下,然後轉過身去。

「我不明白。」大衛說。

佩格婆婆的一隻手撫著胸口,「噢,我的天哪,她是想游到海的盡頭。」

我點點頭,擦去臉上的淚水。

父親清了清嗓子,男人通常都用這種方式避免當眾落淚。「你母親以前就是這麼向你解釋的,你用了相同的比喻。」

我又點了點頭,仍然無言以對。

大衛和林賽迷惑地看著對方。

護士從我手裡接過水杯,讓伊莎貝拉又喝了口水,我向普雷斯頓家人解釋了這個比喻。

當我說完,大衛說:「詹妮,伊莎貝拉需要你的陪伴,你再和她多待幾天吧,不著急。」

林賽的手從他的手裡抽出來,眼神嚴肅地看著大衛,有些我無法看懂的情緒。「不,大衛,不是幾天的問題。」

他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極了,雙手抱在胸前。「林賽……」

「不,你先聽我說,」她說,「我們和她還有很多時間;詹妮不一樣。那個可憐的小女孩現在需要的是她的母親,她們應該在一起。」

大衛張開嘴,林賽冷峻的眼神讓他無話可說。

「我們還有時間,」她輕聲重複著,「還有時間,大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