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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谷不見人

年少愛讀書,所謂的讀書分為學校讀和自己讀兩種,古今中外雜書名著都看了不少。因為老媽在書櫃裡是有一席之地的,所以大多是言情小說,瓊瑤還看得下去,席絹是真的讀不了。記得當時有一部很紅的劇叫《水雲間》,講了一個畫家在江南的愛情故事,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在城市樓宇之外還真有人想生活在世外桃源裡,城市多好啊,我們都習慣城市生活。

大學時愛上三毛和北島,喜歡浪跡天涯的瀟灑,也是第一次通過他們的書去看這個世界。做雜誌後閱讀變成了一種工作,尤其是在快速消費的現代,偶爾也懷疑我們是否真的還可以把心靜下來讀書?

我一直覺得保持閱讀習慣的人一定內心十分安定,不會輕易煩躁,可隨著年紀的增長卻發現能夠堅持在兩天內讀完一本書已經是件了不起的事情。雖然有更多機會接觸到不同種類和題材的好書,但能耐心讀下來的卻越來越少。

自己也寫過兩本雜書,按照閒聊的話說,我是碰到了現在的好年月。

寫字是一場回味閱歷並身體力行的過程,需要時間的提煉和歲月的打磨才能完成,不是你某天在酒局飯桌上吹噓著拍拍腦袋就能落筆紙面的瞬間感受和旅行奇聞,要經過長時間情感和精力的投入,情感在其中像是被儲存發酵的美酒醞釀出變化,最後聚攏成你對這個世界的氣味獨特的認知。

有本書印象頗深—《空谷幽蘭》,一位美國漢學家到中國探尋隱士的過程,說出來你可能會覺得好笑,我們的隱士要一位外國學者來尋找。中國真的有隱士嗎?他們過著怎樣的生活?我懷揣著疑問也想知道我們的空谷究竟在哪裡。

古時候的確是有一些人生活在世外的,這和通訊有密切關係,因為不想接收太多訊息而選擇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當然也有在浮華城市待久待膩了想出去走走的人,古人選擇在山裡靜修、思考以及閱讀,他們反思世態炎涼也看奇花異草。人世間原本有很多事情可做,科技發達卻把這些取代了,你能夠快速地查到這是什麼花、在山中的什麼位置、離你最近的村莊有多遠,可知道越多越覺得無聊。

現在地鐵裡、飯局上、酒吧裡、與父母的聊天中……每一個人做的最多的只有一件事——看手機,不否認我偶爾也是其中一個。

也許你會說看手機沒有什麼不好,訊息更快交流更便捷,可我們真的需要那麼急切地閱讀和獲取與自己無關緊要的信息嗎?

我開始有意識地想要 「戒」手機,卻發現很難。

有一年的生日,我嘗試把「戒」手機延伸到更大的範圍,於是想找找在國內有沒有一間能夠避世的旅館小住幾天。

中國酒店行業的興起也就是在最近這十年間,無數的精品酒店和奢侈酒店紛紛出現,從國際連鎖到私家住宅,一直蔓延至上海周邊的江南山區,江浙人的想法總會超前一些,「靠山吃山」的簡單想法不再是單純地從自然中獲取食物,而是把「吃」變成了招攬遊客感受山谷魅力的好想法,並不是隨便哪個山頭都能做到的。「農家樂」做了很多年,吃喝玩買之後,留不下任何印象和記憶,直到發現了這家「西坡 29」。

最先吸引我的是一張照片,白皚皚的大雪裡只有一棟冒著炊煙的樓房,就是現在的一號樓,從山頭看去縷縷青煙在森林裡緩緩升起。想著約上三五好友,把春天在山裡採來的新茶煮了飲用,新的山茶入口時略有一些苦味,器皿就用農家的土碗,因為是新茶你可以在寒冬臘月裡喝出青山綠水的甘甜,水也是山邊的泉水,一村子的人都靠這泉水生活,是經過冬天裡冰雪消融後的水。我們在屋子的壁爐裡燒起一些柴火,火苗順著煙囪慢慢往上冒出白煙,大家圍著爐子放下手機聊天,門外漫天的大雪好似根本不存在了。

這個世界,暫時安靜了下來。

生日在10 月,大雪肯定是等不到了,想想秋天裡進山谷也是不錯的。從上海坐火車一小時到杭州再轉汽車一小時開進莫干山,大家像去秋遊般自己背著行囊,雖然還不知道要去的目的地到底如何但都心情愉快,進到山谷時已經是黑夜,有點兒稀里糊塗地住進了西坡 29 的 5 號樓。

推開門才覺得像是回家了,咖啡色木製地板,一張大沙發,堆滿柴火的壁爐,房間裡有木頭的原味,厚實的餐桌上放著管家小毛白天從山間採摘的山花,門口的小貓睡得正好,也懶得搭理我們,黑色皮革沙發邊上錯落著擺放了很多書,旅行的、設計的,還有一些雜誌。穿過一樓客廳往樓上走,順著木樓梯上去才知店家的用心良苦,每一間房都根據山中起伏的地理位置不同做了改動,風格統一、格局不同,從窗戶望出去,重巒疊嶂。看天色已晚,我們幾人喝了點兒酒便各自散去睡覺。夜裡下起了大雨,醒來一次,光著身子爬起來戴上眼鏡跑到窗戶邊,迷迷糊糊中還不忘摸到耳機聽音樂,傳來的是李健的《心生明月》:

「飛鳥歸山林,落日入東海……這廣闊的天地,如何安放我。」

雨在窗外肆無忌憚地下著,山裡的深夜除了雨水聲和我耳邊的歌聲再無其他,藏藍色的天空壓著這場午夜大雨。很想抽根煙,翻遍了包都找不到,喝完一杯水在斷續的雨聲中再次睡去。

陽光透著窗簾穿了進來,木地板上灑滿樹葉的光斑,拉開窗簾已經天光明亮,而更震撼的是窗外成片的竹林掩映的山谷頂著厚厚的雲層,是一幅真正自然的寫意畫卷。

吃完早飯,旅館的小毛問我們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爬山去!山中因為一夜雨水起了薄霧,沿路都是茂盛的苔蘚,穿梭在竹林裡稍微不留神就會找不到自己的同伴們,呼吸著竹林清新的味道,頭髮也在薄霧的行走中結了水珠。

我和朋友聊起來,有時候覺得生活太過美好,有時候你會害怕失去,時光快到你無暇顧及,大自然造物肯定是沒有預計要幾百幾千年的時間讓人來欣賞,而我們也等不及。

住在西坡基本上看不到酒店的工作人員,有一點兒隱居式的服務,但又時時能感覺到他們的存在,我想這才是一家好酒店最厲害的地方。

黃昏,阿姨們早早備下了飯菜,雞是後院散養的,筍是中午到山裡挖來的,因為人多需要一天的時間來準備晚餐。旅館的門口有一個小院子,院子裡擺著的長桌正對著竹林山谷,店家問我們要不要在院子裡吃飯,我們亦說好。

山裡的村民也都開始燒晚飯了,家家戶戶的煙囪裡冒出裊裊炊煙瀰漫在樹林裡。

飯菜端上,吃到嘴裡才嘗到蔬菜和雞湯的新鮮,早已習慣超市裡速凍食物的我們,吃飯似乎變成了每日的一項例行任務,太多的精力都放在餐廳的美觀、環境的舒適上,而最重要的吃的是否健康常常被忽略。

農家菜園裡的蔬菜是什麼味道,常年生活在城裡的我們早就快忘記了吧。眼前的青菜長相還是和城裡的一樣,只是剛從田里採摘回來吃進嘴裡還帶著園裡蔬果的清香,燉著的雞死時不知道會不會比在城市裡的要快樂一些,起碼白天散步曬太陽要多很多。

沒一會兒就入夜了,大家待在院子裡不想走,聚在一處喝茶聊天。

周圍聽到蛐蛐的聲音,除此之外便是寧靜,靜到你都不願意大聲說話。

點起燈,那微弱的光像是山谷裡的螢火蟲,遠遠地還能看到夜空中的群星閃亮,就這樣一直坐到深夜,忘記了時間。

爐子生了火,準備在山谷裡烤些食物當作宵夜。

其他人呢 ? 聊天的、喝酒的、喝茶的,當然也有戒不掉手機的。

朋友們都說老了以後就去山裡,農舍茅屋一間,每天飲酒煮茶、種田看書,空谷幽蘭的生活人人嚮往,卻沒有幾個人敢丟下城市裡的一切說走就走。

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尋找物質的滿足,每日上下班看到地鐵裡冷漠木然的人群才明白苦的不是物質,而是我們的內心。

西坡 29 是我近 10 年最難忘的一次入住體驗,清晨醒來聽得到竹林被風吹動的沙沙聲,當你睡眼惺忪地望向窗外這個清新有霧的世界時,她隔著玻璃似與你無關卻又令你無限眷戀著,如夢似幻中你安心地呼吸著久違的乾淨空氣又繼續睡去,依舊是一場好夢。

我們都是行走在這空谷外的某一人,卻唸唸於此,偶爾把心藏在莫干山的山谷林間,看竹影搖曳聽蟲鳴窸窣,然後跟著風繼續前行。

阿 Sam 和西坡的 5 個對話:

1.當初是怎麼發現西坡這個地方的,它最初的樣子是什麼?

其實沒有很多故事可講,當時我們在尋找一個可以讓生活回歸自然回歸本質的地方,西坡便自然而然地出現了。

沒有電視,沒有空調,也沒有夜生活。由西坡的阿姨當家,在竹林、流水和日出日落裡過最簡單的生活,有時阿姨會帶著客人去山上採集野菜,回來後便成了最美味的菜餚。人們用心生活,追尋內心的感受,完全拋棄了都市裡體面講究、精心佈置的生活。

2.做酒店的初衷和現在的情況一樣嗎?有遇到什麼困難嗎?

不太一樣吧,最初我們只是希望有一個地方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朋友拎著一壺酒,就著好天氣開喝,聊聊生活當中或平淡或有趣的事。我想,為什麼不把這些美好分享給更多人呢? 於是就有了現在的西坡。

進入酒店業之前,我對於這個行業的瞭解完全是白紙一張,困難可想而知。但是這一路走來,我們都學到了非常多的東西,結識了非常多的朋友,這個過程中我們開始思考並重新定義了西坡的價值,也發揮了自己的激情。所以,困難與收穫相比就沒什麼了。

3.如何說動把房子租出來以及找村民來工作?

在當時,這其實非常簡單。大部分生長在鄉村的人,都對城市更加嚮往,城裡更加便利,也有更豐富的生活。

在這之前,很多人都在山腳下的襪子廠工作,每天花在路上的時間非常多。現在我們為許多當地的阿姨提供了工作崗位,她們喜歡並認可這份工作,做的事是她們擅長的,出門走幾步就能到家,家庭工作兩邊都能顧得過來,也為家裡的農副產品打開了銷路。

4.可以簡單描述一下西坡的四季嗎?

我說不好,但每一季裡都充滿了真誠和溫暖。我最喜歡的是初夏的午後,尋一處台階坐下,面對著山林吹暖風唱情歌。也有人喜歡秋天的時候去山裡走走,帶回來一些枯枝,隨意找個罈子插上就很好看。當然,很多人也會選擇春天裡溫度恰好的時節,在院子裡或者水庫旁來一場露天聚會,美酒、美食還有山野裡的風吹動竹林搖曳的聲音作伴。冬季裡最棒的應該是圍著壁爐喝香檳,傾聽一場雪的聲音吧!簡直就是dream life(夢幻生活)。我們都時常覺得,這樣的日子不管是怎樣的日復一日都會覺得滿意吧,哈哈。

5.酒店和人之間都有什麼關係,有遇到什麼有意思的旅客嗎?

我有時會想,或許西坡有一天可以做到,對每一位來西坡的客人都能像老朋友一樣道一句:最近還好嗎?

在西坡的每一天都會遇見意氣相投的有趣客人,越來越多人知道西坡、喜歡西坡,在這個並不出名的小城山區常出現來自五湖四海的客人,從進門的互不相識到離開時約定下次西坡再聚的時間。記得有一回夜裡,一群人三兩杯酒下去,有人喊著要出去走走,於是一群人走啊走,走到山腳下的農田里,席地而坐,深夜裡只剩下蟲鳴聲、流水聲和此起彼伏的蛙鳴聲與我們作伴。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很久,抬起頭看到的是星空裡航線上的飛機一閃一閃穿梭而過的樣子,閉上眼你能聽到風經過的聲音。這種感覺,久久不能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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