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不過,一場生活 > 飛鳥途經海上 >

飛鳥途經海上

初夏時分,小城漫長的雨季終於過去,空氣潮濕而灼熱,街道邊的梧桐樹一夜之間拚命地由春天的含蓄遲緩變得開始瘋長起來,綠色的枝葉密密匝匝地花了整個春天的時間把街道兩旁的天空慢慢遮擋了起來, 5 點半是小城的下班時間,很多人騎著自行車或者步行往家走,稀疏的夕陽穿透梧桐樹葉灑在柏油馬路上,光影在樹葉間跳躍。

路邊大排檔早早地擺起了桌子,藍色塑料圓桌配白色方板凳,桌面鋪了一張被微風吹起的透明塑料布,沿路掛著不少招牌,大多是小龍蝦、燒烤還有炒菜,南方的燒烤和北方的「串」有很大區別,北方主要以肉類、蔬菜為主,南方的魚裝在紅色水桶裡,現場殺了清水洗洗直接上烤爐,除了小魚基本上所有的食材都能烤。想吃炒菜的話種類也不少,鹵好的花生、毛豆、蓮藕放在一旁,10 塊錢一盒拿了就可以邊等邊吃。街對面的鋪子正在炒田螺,下午才從市場買回來的田螺洗乾淨下鍋用油爆炒,加醋和糖還有香料,翻起鍋來「嘩啦啦」地響,田螺的鮮味混著酸辣頓時瀰漫在街道之中。提著開水瓶賣冰粉、綠豆湯的小販在大排檔附近走來走去,兩塊錢一杯,拿透明塑料杯子倒滿遞給你。小城裡的人們到了夏天通常很少在家做飯,黃昏時分穿雙拖鞋獨自或者約上牌友一起來吃大排檔,生活安逸得與世無爭。

烤脆骨,是新鮮豬肉連著小塊軟骨的那部分,上面如果還間帶點兒肥肉會更加鮮嫩多汁。把切好的脆骨穿在鋼絲簽上,烤起來的時候會有「滋滋」作響的聲音,豬油順著鋼絲滴到炭火上。擺在路邊的烤爐在中國的大江南北很容易看到,簡易的鐵皮下面鋪上木炭,燃旺的木炭香味融入燒烤的食物裡。起爐前撒上些蔥花、辣椒粉和孜然粉,一口咬下去香脆可口,伴著冰啤酒的暢快將一天的疲勞和辛苦一掃而光。

6 點半,城裡的食客們三三兩兩地陸續來了,是大排檔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來到這裡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家長裡短,哪家女兒嫁給了老外,哪家老公出了軌,哪家孩子考上了好大學……大家心照不宣地活躍在這裡,試圖知曉身邊每一個街坊鄰里不能明說的「秘密」。

林堯天,是這小城千千萬萬小青年中的一個,少時不愛讀書,雜書閒書看過不少,高中畢業後出來混社會,做過很多工作卻終究也沒有混出個什麼名堂來。

小城市消費不高,每月收入兩三千就能過上不錯的日子,原本在網吧打工,但私家電腦越來越普及,網吧生意逐漸清淡起來,在家待了大半年後跑去大排檔當服務員,腦子聰明,發現真正懂燒烤的人並不多,薪水也比服務員高很多,決心學會了燒烤這門手藝。

林堯天工作的時候有個習慣:赤膊上陣。

這樣的男人在南方能經常看到,嘴巴裡叼一根煙,生活可以過得不好但煙是要抽好一些的,烤爐的煙伴著他自己抽的煙一起熏在臉上,他半瞇著眼睛歪著頭站在烤爐前,拿起、翻轉、撒孜然粉,動作熟練地處理每一串食物,對他而言這個工作的唯一樂趣就是每天遇見各種興高采烈來吃飯的人。「多一些辣椒和蔥花」、「我不要辣椒」、「腰花不要烤老了」,他基本上沒有太多機會和來吃燒烤的人聊天。

燒烤師傅和餐廳大廚不一樣,雖然食客們會誇你烤的東西好吃,但還是上不了檯面的手藝人,高級餐廳不會請你,進小館子做也只能打打下手,想來想去遠不比在小攤子上當龍頭來得逍遙快活。

來的客人多是街坊鄰居,林堯天在這裡打工,只負責烤不管收錢,收入不高,但也夠養活自己。

小城依河而建,河道不算寬,偶爾還有運貨的船駛過一路匯入長江。他租了河邊一間不大的屋子,沒霧的天氣能清楚看到對岸的小樹林,當地人稱之為「黑森林」。說森林有點兒誇張,不過是一大片樹林而已,因為有很多墳墓所以平日不常有人去。林堯天不上班的時候會獨自走進樹林轉轉,喜歡那裡小草、泥土、樹木的清香,喜歡那裡避開喧囂的寧靜,只要在樹林裡他覺得整個世界就只剩他自己。林堯天的父母埋葬在不遠處的角落,他也不時去和他們聊聊天。

走出樹林有條潺潺的河,夏天裡很多小朋友在這兒游泳,偶爾他也會跳進水裡游回對岸的家,有時候他會夢到自己變成了一條魚,他希望自己一直不停地游,游到更遠的地方去,離開小城。

因為孤身一人,所以感情很簡單,朋友不多幾乎都是讀書的同學。 178 厘米的林堯天身材清瘦,神情中透著幾分孩子氣,頭髮微長捲起,出門前總不忘弄一點兒發膠抓抓頭髮的造型,一件白襯衫不離身,哪怕明知道自己的工作每天和油煙打交道。因為燒烤是手上的功夫活兒,所以肩膀上的肌肉很發達,很少出門,最遠只去過長沙。

其實林堯天有些自卑,尤其是隨著年紀的增長開始考慮更多現實的問題,少年輟學和微薄收入都成了自卑的理由,這些常常超出了他對物質匱乏的恐懼,生活周而往復,沒什麼花樣,閒下來時愛聽五月天的歌,看看小說,這已是他生活的全部。

有些人可能就是這樣簡單地過完一生,30 歲左右找個老婆,如果運氣好開家自己的燒烤店,養活一家人,做餐飲是辛苦活兒,出來混要麼口才好要麼學歷高,兩者都不兼備有點兒吃虧,不過性格好的人總歸是討喜的。

夏天是林堯天一年中最忙碌的日子,每天晚上都要忙到深夜兩三點,趕上客人喝酒還得守到他們爛醉埋單了才收攤。

偶爾他也給自己烤些來吃,最愛吃烤腰花,切成薄薄一片,刷點兒香醋上火烤,撒上孜然和辣椒粉,腰花不能烤太久,烤老了口感不好,酒足飯飽後散步回家睡覺。

每年暑假,在遠方大城市讀書的年輕人紛紛回家,黃昏時分和父母一起結伴出來吃燒烤,點兩斤小龍蝦,炒個青菜和米粉,喝著冰啤酒閒話家常。

林堯天像往日一樣在燒烤攤喝著小啤酒抽煙幹活,遠遠地看到一個穿著碎花裙、黑皮鞋的女孩兒獨自朝燒烤攤走來,皮鞋亮亮的,感覺是高級貨,長髮及肩,背一隻牛皮小挎包,走近時能聞得到洗髮水的香味,燒烤攤的煙熏味都蓋不住,他喜歡這種味道,熟悉。

林堯天很少招呼客人,但對眼前這個女孩兒卻很特別,放下手中的燒烤串慇勤地走過去問女孩兒想吃些什麼。女孩兒放下小挎包,仰起臉笑著說,什麼好吃上什麼唄。口音聽上去不像是本地人。

女孩兒左顧右盼地選了個最邊上的小桌子坐下來,然後從包裡拿出紙巾,在鋪好塑料桌布的桌子上擦拭起來,一遍一遍,然後把用過的紙巾放在手邊。

這樣的女孩兒應該不會多看林堯天一眼。

林堯天有點兒笨拙地烤了自己最愛的腰花、脆骨和茄子一起端過去,摸著腦袋不好意思地問她喝什麼?

「可樂,不要冰的。」女孩兒脆生生地回答。

之後的一周裡,女孩兒每天都來,吃的全是林堯天第一天烤給她的腰花、脆骨和茄子,可樂不加冰。

張瀾,在上海復旦大學讀外貿,父母離異後跟著母親生活,一年寒暑假回來兩次。男友是學校足球隊的帥哥,家境優渥。她從小努力讀書希望有一天考到大城市去,然後把母親接出來。

她的願望平實真切,和林堯天說起來的時候沒有一點兒猶豫。

小城的夏天雨特別多,一下雨生意便會清淡不少。

下雨天,無所事事的林堯天在燒烤攤前看小說,張瀾從大雨裡跑進來,傘甩在一邊,腳踝上沾著泥點,頭髮上有水珠滴下來,這南方的大雨擋都擋不住。生意不太好,早早收了攤子,林堯天問張瀾要不要一起走走,兩個人沿著河邊回家,才九點的路邊已人煙稀少,路面濕漉漉的,只有零星幾家還亮著燈火。林堯天撐著傘走在張瀾後面,整個世界安靜得彷彿只有他們的腳步聲和雨聲。雨夜的河水流得很疾,聞得到泥土和死魚的味道。雨勢太大,兩個人決定先在河岸邊的亭子躲躲雨。

也不敢請張瀾回家,家徒四壁還不如在外面待得自在。

雨漸漸小了。

林堯天突然問你會游泳嗎?

張瀾手裡拿著一株狗尾巴草笑著說哪裡有男生第一次約女生就去游泳的?話音剛落張瀾跳進了小河裡,等了許久林堯天才從驚訝中回過神來,於是跟著跳了下去。雨停了,天空泛著暗藍色的光,像是一塊沒有盡頭的幕布,在兩人眼中拉開了近乎奇幻的一幕。

順著河流游累了,兩個人趴在河岸邊。

「你勇敢,我宿命,你是一隻可以四處棲息的鳥,我是一尾早已沒了體溫的魚……」張瀾在河岸邊喃喃唱起齊豫的《飛鳥和魚》,林堯天覺得很好聽卻沒有聽懂。

送她回家的路上,林堯天跟在後面沒有說一句話。分別的時候問了句:「明天還來吃燒烤嗎?想吃什麼我提前給你準備,我請客,不要錢!」

張瀾停了一下笑了笑:「我明天要回上海了。」

林堯天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我們擁抱一下吧,下次回來再來找你,或者你來上海找我玩!」

說完張瀾伸出手輕輕環住了林堯天寬厚的肩膀,洗髮水的清香味悄悄隨著夜晚的溫度鑽進林堯天的鼻子裡,等他反應過來想說些什麼時,張瀾已經轉身走了。

林堯天一個人在她家門口站了很久不想離去,也不知道去哪裡,該和誰說說這個夏天的邂逅。

那一夜他又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條魚,在下過雨的河水裡游啊游,卻始終徘徊在自家門口。

狂風暴雨之後,一切都被沖刷得無影無蹤,張瀾走了,一走就是5年。本來也無任何約定,只是短暫的擦身而過而已。

立秋後的天氣宣告了夏天的結束,溫暾的小雨偶爾帶來一場場難以散去的薄霧。

雖然已經過了 5 年,林堯天還是偶爾會夢到她,看見她站在河的對岸,風吹動她的頭髮特別好看,似乎還能聞到那股從髮絲間散發出來的特殊味道。

他遠遠地看著張瀾,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不確定這算不算是一種想念,只覺得有值得想念的人也是好的。

輾轉聽到吃燒烤的人說她去了美國,媽媽也一起去了,所以小鎮是不會回來了。

生活依舊,林堯天的收入和生活沒有任何變化,燒烤總歸烤不了一輩子,人過了 29 歲就開始慌起來,未來是什麼?

家鄉就是用來離開和懷念的,去上海,像是深埋在他心中的一種情愫,刻意地想用自己的方式尋找與張瀾關聯的線索。

巨蟹座的他早熟沉穩,知道自己沒有什麼,需要什麼。

這幾年打工的積蓄能夠支撐一小段時間,退掉房子和朋友告別。這個小城裡有太多屬於他的回憶,卻已經沒有了牽掛。沒有太多行李,只裝了幾件衣服和唱片便上路了,買了最便宜的硬座票,從老家到上海得坐一夜的火車。

夜行的火車一路往東開,聽著五月天的歌,看窗外經過的小村莊,些許人家深夜還亮著燈。他的內心十分清楚他與這裡的距離,這是他一直想離開的世界,太寂靜了,靜到即使坐在轟隆的車廂裡也似乎可以聽到每條途經的河流的聲音,雨水的聲音,過路人的聲音,燒烤「滋滋」 作響的聲音。他忘不掉那一場雨的聲音,曾幾何時他也曾經是小城燈火中的一個。

離開,堅定不移。

抵達,一夜未眠。

上海是什麼?是穿著白襯衫拿著星巴克過馬路都要小心翼翼走路的城市,是霓虹流彩人聲鼎沸的不夜城。

喧鬧的上海火車站,擠滿了暑假來玩的學生團,從江西、安徽、江蘇各地來打工、出差的人,這裡滿眼都是高樓大廈,滿眼都是人和車,比起小城這裡太大了,他有些無從下手,也不知道該往哪兒去。

沒有朋友,沒有任何生活的狹縫讓他待一會兒。

上海的夏天也不涼快,默默地喝下一瓶水,拿著僅有的行李在報刊亭買了份報紙找住處。

群租的房子位於蘇州河附近的中遠兩灣城,太多像他這樣的異鄉人在這裡落腳,根本沒時間想清楚要尋找什麼,先找個窩填飽肚子再說。

蘇州河,是周迅美人魚的《蘇州河》,也是他的蘇州河。

他明白,只要努力就可以在這座城市找到自己的一片天地,哪怕很小很小。

錢用得很快,微薄的積蓄只夠再呆十幾天,如果在這十幾天裡依舊找不到工作就得滾回老家滾回原地了。這裡的燒烤並不多,主要由河南人經營,他想插足並不容易,沒有文憑不懂英文,到底能做什麼?隔壁的江西室友推薦他先從送快遞開始,可以賺錢餬口不至於捲鋪蓋走人,還能順便熟悉這個繁華的城市再尋出路。

徐家匯、靜安寺、閘北、閔行……每一個地名都像是埋伏在林堯天新生活裡的定時炸彈,令他陌生著、驚恐著。

新買的地圖很快翻得破爛,只在家裡研究不行,林堯天打算搭乘公交車去實踐,好幾次都坐錯了站,自己步行三公里再乘地鐵回家,這樣持續了一個月。

「您好,歡迎乘坐上海地鐵,下一站靜安寺……」地鐵裡反覆地播報,他擠上一輛早班地鐵,因為穿著太過外鄉人,車廂的白領自然地與他保持了一步距離。

機器人般地生活在這個城市,租昂貴的房子,買和世界同步的時髦衣服,喝進口超市售賣的紅酒,偶爾假期到東南亞或者更遠的地方旅行,發微博發朋友圈,每個人都疏離又殘忍地生活在這裡,日復一日。

林堯天看著他們疲憊的眼睛和毫無表情的面孔,擔心自己會不會哪一天也變成這個樣子。

那麼大的城市,大到讓自己無處可藏。

上班第一天林堯天送錯了快遞,老闆劈頭蓋臉地一頓責罵,他沉默著沒有低頭也沒有申辯,對他來說這工作得來不易,也不敢失去。晚上回到蝸居的出租房,林堯天有些想哭,這是他長大後第二次有哭的衝動,第一次是父母離開他再也沒有回來。

生活還是苦的。

他以為自己能扛過所有突如其來的變化,儘管這一切都是他自願選擇得來的,然而此刻躺在黑暗中的他,已經被壓抑到喘不過氣也不敢發出一絲聲響,無聲的淚水伴著身體的困頓昏睡過去。

新的一天還是會一如既往地到來,也曾想過會不會在這個城市遇到張瀾,可是六七年前的女孩兒現在也不知道長成什麼樣子了。他曾經瘋狂地想過在地鐵站、在便利店、在火鍋店甚至在路邊的燒烤攤和張瀾相遇的情景,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他,還會不會和他一起去散步,或者去游泳,上海有條蘇州河,卻沒有人會在裡面游泳,他想了很多很多。

是一個雨天,林堯天送快遞到徐家匯的寫字樓,前台熟絡地把快遞收下,代簽了字,正要出門的時候,張瀾竟這樣毫無防備地出現了,那個曾經他幻想了很多次在上海不期而遇的,那個他第一次喜歡的,那個他覺得唯一尊重他並且可以懂他的張瀾。

她穿著一身迪奧的藍色小套裙,黑色的小皮鞋在白熾燈下尤為明亮,濃郁但不俗氣的香水味,剪了乾淨利落的短髮,手中拿了一堆文檔像是趕著去開會,匆匆而過的她根本沒有注意到林堯天的存在,那樣冷漠的距離感讓林堯天覺得熟悉。

沒錯,就是地鐵裡的眼神,充滿了穿透力卻對身邊人無視的陌生感。看著張瀾的背影,林堯天傻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直到前台姑娘把快遞單遞到他面前,他才回過神然後迅速地接過快遞單跑了出去,內心翻江倒海。

這個他年少愛過的女孩子就在眼前,他們卻形同陌路,時過境遷,誰還記得燒烤攤上的他呢?

可林堯天還是不甘心,他特意和同事換了班,開始頻繁地在這棟寫字樓裡出沒,只要是徐家匯的單他都主動跑,只是希望多些機會能再遇見張瀾,他們像是生活在一個城市裡兩條平行線。

偶爾會看到她去約會,踩著高級皮鞋,提著漂亮小包,他站在門口整理快遞單然後看著她笑盈盈地走過。

他們離得那麼近,聞得到張瀾身上特有的香水味,這味道好像一座無形的山阻隔在兩人之間,無法逾越,不再熟悉。

第二年的夏天,林堯天辭去了快遞的工作,在徐家匯附近的小區門口擺起了燒烤攤,做回老本行。

上海的燒烤並不多,沒有其他內陸城市那麼明顯的規模化,都隱藏在小區或者夜市裡。

林堯天的手藝好,菜色豐富並且食材乾淨,擺起和老家一樣的桌椅。除了燒烤,自己也炒點兒小龍蝦,煮了毛豆和藕來賣,在上海這樣的地方很難見到,於是一個月後攤子慢慢有了固定的客人,寫字樓的白領們偶爾下班搭伙過來解決晚飯,張瀾公司的前台和財務來得最多,卻從沒有見到過她來。

下了班的同事躲在一處聊聊公司的八卦,聽得多了竟也有關於張瀾的事情:她交過一個老外男友,男人回國後她便一直單身,偶爾去約會說還沒想好嫁人。

林堯天總是假裝不經意卻很專注地在旁邊悄悄聽著,就像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他沒有對任何人說起與張瀾相識這件事,他心裡清楚他與她的距離,他想她愛她,卻給不起她任何承諾。

夏夜似乎延長了思念的痕跡,有一天晚上,已過 12 點,張瀾獨自一人坐到了燒烤攤,煙霧伴著夜晚的微風飄散在小區門口,和她的小套裙濃香水格格不入。

穿著白襯衫的林堯天有些驚訝,不過還是強作鎮定地像很多年前一樣問她吃什麼。

張瀾點了脆骨、魷魚和冰可樂。

林堯天站在烤爐邊問:「加班嗎?這麼晚還來吃燒烤」。

「對啊,加班,又累又餓。」張瀾倦倦地,全然沒有了從前脆生生的活力,一直在玩手機,頭都沒有抬一下。

「那你多吃點兒。你愛喝冰可樂啊?」

「是啊,愛喝冰的。」

空氣有點兒沉默,林堯天沒有再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剩下爐子裡碳和食物交融的聲音。

她吃完埋單走進了夜色,林堯天繼續招呼客人。

這是重逢後他們僅有的一次對話,應該是不記得他了。

時光是最好的證人,也是最好的罪犯,因為時光包容了一切也淡泊了一切。生活繼續,林堯天和張瀾注定變成了平行線上的兩個人,她是偶爾來吃燒烤的客人,而在張瀾眼中這裡和上海成千上萬的燒烤攤子沒什麼區別。

兩年後,林堯天和張瀾公司的前台姑娘結了婚。

婚禮那天張瀾也來了,林堯天對她說,其實我們是老鄉,以前你暑假回來吃過我做的燒烤呢。

張瀾很驚訝地拿起香檳,眼角抬很高說:「儂說真的嗎?我不記得了,你確定是我?我很早就去美國了呀,哈哈!」那笑聲林堯天一直記得。

林堯天當下紅了眼眶淡淡地笑了笑說:「我開玩笑的,哈哈,來喝酒!」

幾年後,他有了自己的女兒,取名林夏,他第一次真正愛上一個人就是在夏天。

燒烤攤開成了小餐廳,生活和生意慢慢越來越好。

張瀾呢,職位越做越高卻一直單身,愛情在這個忙碌的城市裡變成了一種奢求,等著等著和張愛玲小說裡的女主角一樣等老了。

老婆說起張瀾時總是很可惜的樣子,那麼漂亮學歷那麼高,賺了那麼多錢,怎麼就……林堯天哄著女兒像是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有時候林堯天也想,張瀾是真的不記得了嗎?還是她不想記得。愛能帶給人什麼?沒有確切答案。在看不到回報的未知面前,多數人失去了爭取的勇氣,丟盔卸甲、落荒而逃。

已經 35 歲的林堯天終於明白平凡簡單才是生活的本質。

相愛到老,從容平靜,不再去探究其中的奧秘和緣由。

在漫長的歲月裡,我們曾短暫地陪伴,誰是領路人,誰是跟隨者,長夜將至,一切都將回歸到最初的模樣,那些有關愛情的記憶通通存放起來與黑夜長眠吧!

你我的青春轉瞬即逝,有過的美好,淚水淌過了歲月的河流。

再見,夏天的「飛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