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學會了「告別」？忘了。
「再見」倒是經常說起，「告別」似乎都放在了心裡。
有段時間常去南方，那個城市種滿了榕樹。榕樹的根扎得很深，地面以下密集繁雜、盤根錯節，像極了一段段人情世故的關係網，那是一個被我叫作「酒精之城」的地方。「酒精之城」不是因為這裡盛產酒，而是住著很多同我一樣愛喝酒的朋友，只是曾經不諳世事的年輕人的杯酒人生突然走到了中年，有些人漸漸喝不動了。
也有不沾酒肉的朋友，這完全不影響我們的友誼，他們開著車載我們上山，始終保持著清醒。
閩南的山和北方的不同，山勢很矮很窄，在濃密的樹林之間隱匿著很多寺廟。夏天時，整片山谷綠林繁茂。車開到半山腰便要跳下車步行，朋友囑我穿好外套。走了一會兒感覺像是走在雨水裡，原來是山裡霧氣濃密不散，大家走著走著便三三兩兩地散在了灰濛濛的霧氣中。一路上我沒怎麼說話，霧氣濕乎乎地撲在臉上十分舒服，偶爾他們用我聽不懂的寧德話、福清話、福州話交替著聊天。我很喜歡這種不需要被人惦記的感覺，自在得像是山中的風。山頂看得到整座小城，雲低低地壓在城的上面。泡茶水是山上的清泉，喝的自然是最好的武夷山巖茶，付一點點錢便能親手烹煮。水跡斑駁的木桌顯然已經用了多年，處處有時間雕刻的紋路。用茶的第一泡水來清洗杯子，然後再蓄水沉澱，好茶通常需要涮泡兩到三次才能感受到它真正的味道和香氣。不喝酒的朋友早已醉進了茶香，我卻始終沒有體味到這份境界，想必進階不到一定年紀是體會不出茶中之道的甘苦。果真，茶比酒更難懂，那真是需要足夠時間才能浸潤而出的醉人況味。
與他們坐在一處喝茶時便會嚮往在這樣的小城生活，三五好友，品茶飲酒，開間小店也不拘著做些什麼，日子舒適緩慢也少了不必要的慾望。而在大城市，一切需要多一倍的努力，也未必能如願。
有一年還是在武夷山，Ivy、小魚、牙牙邀我去南方避暑。閩南 8月的山谷正值盛夏，遠沒有想像中的山居涼爽日。四個人停駐在深夜的古鎮，吃燒烤的小店卻停了電，老闆也嫌這惱人悶熱的生意，讓我們自己在爐子前烤東西吃。喝酒划拳的福建酒客們在店外大聲喧嘩，我們反倒顯得有些矜持安靜 , 天秤座的人經常容易把自己丟到憂傷裡，這種憂傷只有自己才能夠讀懂。潮濕和悶熱始終沒有褪去，酒過三巡，喝醉的幾個人相互搭著肩膀往山裡的住處走。如果那是一部電影的話必定是以青春開場。
夜晚下起雨來，雨水辟啪落在樹林間，熱烈地打破了持續多日的炎熱。雖然有些頭疼，但我還是爬起來站在窗前看夜雨傾盆而下，如同夏日裡一場終會結束的盛宴。走的那天，三個朋友專程到火車站送我回上海。站台上我說著「再見」，心中其實是對青春做了一次告別。
那一年之後我們的生活都發生了變化，變得看不到青春的模樣。
有時候希望能夠遇到一個人，過上簡單穩定的生活，朝夕相對，不會彼此束縛，偶爾呼朋引伴地聚會，偶爾突發奇想地獨自旅行。然而現實生活總是把我們捏得支離破碎，日常生活中的瑣碎耗盡了所有心力，小到為了洗衣做飯拌嘴，大到為了職業規劃吵架，那源於嫉妒和缺乏安全感的焦躁不安常常令人氣急敗壞。嘗試換個方式與獨立的人相處，終因為缺少依賴和信任而看不到原本就深不見底的感情最真實的一面，我們倔強和堅強，終究抵擋不過孤獨寒夜。
生活是短暫的停留，相識的人一直在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