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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春天那一邊,你的秋天剛落葉

我們總是眷戀著時光,從出生第一眼能看見光的那一刻開始帶著對時光流轉的好奇一路跌跌撞撞,什麼是冥冥注定,什麼是顛沛流離,也許我們到死也不太清楚,有些情感來得如此悄無聲息,有些人終究會離我們而去,有些愛戀始終沒有結局。

我們試圖用不同的方式去提醒自己失去這種悲傷感受的過程:日曆、生日、新年、紀念日……在日復一日的平淡生活中,不得不去忘記那些令人無限眷戀的好時光,其中也帶著一絲遺憾的恨意,而更多的關於愛的喜悅和悲傷,有時也許只是為了完成對時光老去的一種紀念。

季節成了我們紀念一個人或者一件事情的最好方式,夏天吃西瓜冬天吃餃子,每一季的食物和天氣都影響著心情的變化。

十幾年前我們還不曾擁有聖誕節和雙休日,一周上 6 天班的生活簡單樸實,單是聽著港台流行歌曲看著《雪山飛狐》就很快樂。為喜歡的人買過一份生日禮物 , 分手多年後偶爾還會記起生日的日期,很想打個電話說句「生日快樂」,最後也只是默默地發條短信或者郵件,依舊是這四個字,然後繼續忙碌地工作、忙碌地活著,是的,我們就是這樣現實又自私地活著。

生活中的冷暖很早便心知肚明。

身體感到寒冷我們可以加一件衣服,而心的寒冷卻沒有那麼簡單的解決辦法,想要知道一個人的心是否溫暖,大概先要看他生活得快不快樂。

你來過北方嗎?在山海關以北的冬天一直下著綿延的大雪,白雪覆蓋著這裡的河流、森林和峽谷,連村子裡的房屋也被掩蓋了一半,遠遠地只能看到一縷縷炊煙在皚皚白雪間慢慢升起。快要過年了,這是一年之中最幸福的日子,當然是對大多數可以團圓的人而言。

不管我們從哪裡來,去哪裡工作,冬天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特別想家,單身的人渴望找個人互相取暖,可現在是不是大家抵禦寒冷的基因變了?天愈冷,孤獨的人愈堅強。

這是典型的北方小城,人口不算多,在這裡生活的多是空巢老人,大部分年輕人都外出去了瀋陽或者北京工作。也有一些沒有離開這個城市的年輕人,留下來多半只為了混一口飯吃,循規蹈矩地結婚生子,一輩子眨眼便過去了,雖然日子平淡但也樂得安穩,沒什麼不好,生命的過程都有自己的選擇。

還有很多懷揣理想和夢想的人在外面的世界闖了一圈,去了北京、深圳、上海待了幾年,受不了大城市的臭毛病、怪脾氣,賺了點兒錢攢了點兒經驗後跑了回來,心境卻大不如前,少了年輕時的意氣風發,多了回鄉後對現實的妥協。

在小城閒逛時會發覺這裡的年輕人偶爾顯出一些老氣橫秋的樣子。

才 11 月底,小城便下起了第一場鵝毛大雪,比往年足足早了一個月。小城市可不管什麼環保主義生態系統,雪成日成夜地下個沒完,收成好不好、明天能不能出攤、車能不能開才是大家關心的事情。

北方城市遠不如南方那樣有豐富的顏色,尤其是到了冬天,更是只有蕭瑟的黑色和白色。

他說,只有看到皚皚白雪上沒有一絲腳印的時候才覺得這個世界是溫暖的。

因為這場下了幾天的大雪,街邊的路燈似乎沒有了往日的明亮,彷彿是在黃色的燈光外戴了一頂白色帽子,燈光寂寥地躲藏在自己的帽簷下,一縷縷輕輕的煙霧冒著焦油的味道,和慢慢飄下的雪花悄然在空中完成了一次相遇。雪花直到燈罩前才消散在冰涼的空中,輕輕吸一口氣都感覺鼻孔裡快要結冰,整條街道靜悄悄的,只聽得到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音。

雪就在你的耳邊。

沒有人在路上,也沒有什麼店開門,大家都躲在家裡。

站在路燈下的年輕人,大冬天卻剪了短短的頭髮,被街燈照得頭皮發亮,黑色羽絨服上圍著一條卡其色的棉圍巾,他靠在積雪的路燈下,慢慢低下頭從舊牛仔褲裡摸出一包「人民大會堂」,彈了一下煙盒底部,熟練地抽出一根煙然後叼在嘴唇間,因為空氣的寒冷和乾燥,他的嘴唇乾裂得起了一層皮。他拿出包裡的打火機點火,一次,兩次,三次,第四次煙絲才被火機的火芯燒得嘶嘶作響,把煙放在嘴裡用力地吸了兩口,太冷了,感覺好像這個動作能幫他抵擋寒冷一般。

他抬起頭輕輕把煙吹散在雪中,煙霧在街燈的籠罩下往光禿禿的頭皮上慢慢散開來。

遠遠地,你看到這樣一個年輕人站在大雪的路燈下獨自抽煙,他叫什麼?做什麼?為什麼在這兒?

也許是太過安靜,靜到似乎能聽到煙霧升起來的聲音,他丟下只抽了幾口的煙,用腳踩滅那微弱的煙火,原本已經黯淡的煙火很快消失在雪白的地上,雪地裡留下了一個黑印。

這是他經常走的一條小路,幾十年裡,從少年一直到成年,四季的景色各有不同,而他最喜歡下雪時的這條路,白皚皚一片才是這城市應該有的樣子。

如果你有機會在秋天穿過這條馬路,能看到路兩邊的楓樹和銀杏樹漸漸由綠色變成金黃和暗紅,北方的冬天,早已沒有了那份從容的美麗。地上積滿了今年的第一場雪,每走一步都「嘎吱嘎吱」作響,他拖著被街燈拉長的影子熟門熟路地走過去,他只是想找點兒吃的,在家待了一整天滴水未進。因為快要過年,很多店都大門緊閉,幸好常去的那家餃子館還開著。推開門,老闆娘自顧自地在看國產電視劇,扭頭喊了聲「吃點兒什麼喝點兒啥酒自己拿啊小伙子」,然後便頭也不回地繼續看她的電視劇去了。

「豬肉芹菜、三鮮餡餃子,各二兩。」點完後他想了想又補了句, 「老闆,我再拿一瓶啤酒,常溫的。」在北方的這個季節哪怕是常溫啤酒握在手裡也是冷冰冰的。

電視裡正播著韓國電視劇,老闆娘依依不捨地離開自己的小板凳,起身去煮餃子。

「小伙子,這麼晚還沒吃飯啊?」老闆娘點了火燒水,合著雙手笑瞇瞇地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問正等著吃熱餃子的春南。

「呵呵,在家工作,太冷了不想出門。」

「下次你打我電話,記一個電話,不忙咱給你送去。」

「哦……哦……好的,謝謝啊!」

不一會兒,老闆娘端來了餃子,呼呼冒出的熱氣讓整個小店頓時溫暖起來,結了冰花的窗戶都因為餃子糊上了一層熱氣,氤氳的霧氣已經看不到外面。

說是老闆娘,其實也不過三十歲的模樣,留著乾淨利落的短髮,穿一件在淘寶上熱賣的爆款粉紅小棉襖,獨自照料這家小店。店雖不大倒也溫馨,收拾得乾淨整潔,沒有尋常小店那種髒亂,還特意裝了無線網絡方便年輕人來吃飯時上網。

春南抬起頭,額頭上已經被熱餃子熏出了一頭汗,他沖老闆娘回了一個靦腆的笑容:「要說這餃子啊,我真吃了不少,就數你家的最好吃。」 然後繼續低頭,抬起筷子蘸了點兒辣椒和醋整個吞了下去。老闆娘樂呵呵地回頭笑著,不知道是笑吃餃子的人還是笑趙本山呢。

29 歲的春南在廣告公司做平面設計,天秤座,典型的東北人,眼睛大且有種難得一見的清澈光芒,白淨的皮膚上留了一絲胡茬兒在唇邊,推了一個乾淨的圓圓的小平頭,牛仔褲下面是一雙穿得泛黃的匡威帆布鞋,手邊擺了個舊錢包,錢包的邊角脫落著些許線頭,應該已經跟了他很多年。

電視裡的笑聲不斷傳過來,他瞥了兩眼依舊沉默著吃他的餃子,天太冷連手機都懶得掏出來。

「你怎麼每次都點這兩樣餃子也不吃點兒別的呀,我這兒小雞燉蘑菇也挺好吃的,我給你加點兒辣,下酒挺不錯,下回試試啊!」老闆娘給春南推銷。

春南笑了笑嚥下了一口啤酒,說:「好的。我不講究,隨便吃點兒就好!」春南的話不多,是朋友眼裡悶騷到極致的男人,在他的世界裡似乎對所有事情的理解都是單線條的,喜歡一樣東西,愛一個人,吃一種食物,也許,天秤座的他真有星座書上說的「選擇障礙症」,與其左右為難不如將很多事情固定成一種習慣,對陌生的人來說是好事,對熟悉的人卻是災難。

「有時候我真的很害怕長大,因為長大之後發生的事情和腳下要走的路往往都不是自己能夠選擇和控制的,但你又必須無條件地接受,必須頭也不回地在那條路上走下去。生活中除了四季保持著自己的規律,其他時候人就像是在黑夜裡前行一樣,未知而又恐懼。」春南對林說。

19 歲時,春南在旅行的途中遇見了林。

年輕時總會愛過幾個人,我們很輕易把那些沒有結果沒有未來甚至沒來得及開始的感情叫作「初戀」。

對於在東北長大的少年而言,去看大海彷彿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春南找了張地圖,看到一個叫龍田鎮的地方,那個曾經出現在武俠小說裡的小鎮靠著海,於是把去龍田鎮看海作為高中畢業旅行的唯一一站。

要到達這個南方小鎮需要先乘飛機到大一些的城市再輾轉坐一個多小時的汽車。沿途顛簸的風光和家鄉完全不同,麥田水鄉瓦樓低牆,春南默默問自己:你為什麼要跋山涉水來到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也許有時候所謂的原因更像是個借口,我們不也一直在為生活找著借口。

這應該是春南第一次獨自出遠門,長期的獨立生活讓他對週遭的一切並不恐懼,反而在些微的熟悉中體會到了流浪的快樂。

母親在和父親離婚後獨自一人去了四川做生意,春南則留在父親身邊。春南對於母親的印象很淡漠,只記得臨走那晚母親燒了一桌子的菜,還特地包了餃子,那是他記憶中最好吃的一頓餃子,從此之後再無聯繫。

家裡沒了女人,父親開始沉迷於抽煙打牌喝酒,像極了大部分中年不得志的男人,他們始終在被生活選擇而無力抵抗,他的妥協和放縱似乎在提醒著春南,他也將要承受這樣被動的選擇,談不上好和壞,大人們說這就是生活。

之後的生活對於春南而言成了習慣,一個人回家做飯,一個人過節,一個人做作業。

父親經營著一家小錄像廳,除了武俠、情感、戰爭電影外偶爾也會放一些黃片。10 歲的春南放學回家剛好看到父親和陌生女人在家裡親熱,春南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打了女人一巴掌然後跑掉了,跑了很遠到一個樹林裡。春南從小到大都不愛哭,因為早就明白哭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從那之後他再也沒有和父親說過一句話,儘管他知道父親心裡應該還是愛著母親的。

知道自己很孤獨,唯有離開這裡才是生活的出路,去哪裡、做什麼都不得而知。

四年後父親因患癌症去世,生活變得更加沒有寄托和念想,春南對人世間的情感看得越來越淡,甚至忘卻了對父親曾有過的恨意。母親還會定期寄來微薄的生活費,也想過聽從母親的安排去四川,但生活已經讓春南變得不再相信任何人、任何感情,於是他選擇獨自在這裡好好安住。

林比春南大五六歲,粉紅色的皮筋紮著一條馬尾辮,穿白色運動衫,淡藍牛仔褲和白色帆布鞋,背一隻雙肩大包,坐在春南的身邊。

這是去往龍田鎮的長途車上,春南因為沒有見過南方的景色對路過的一切都非常好奇,眼睛一直盯向窗外。旁邊的女孩兒扭著脖子用略帶南方口音的普通話問:「有什麼好看的呢?」聲音甜甜的。

愣了一下,過了 10 秒鐘春南才發覺對方是在問自己,他轉回頭看到的是一張白淨的臉龐,沒有化任何妝,大眼睛格外閃亮。

春南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想要怎麼回答她呢?

林從小就想著要離開龍田鎮,她在這裡出生長大,卻沒有一絲留戀。

父母是南京下放過來的知青,所以即使是偏遠的鄉下,林也堅持在不大的龍田鎮說南京話,因為她知道總有一天自己會離開這裡,而她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

高考失敗後父親不再供她讀書,林決定獨自南下去深圳打工。林義無反顧地出走讓父母很灰心,小鎮上很多人謠傳漂亮的林在深圳做著並不體面的工作,保守的父母希望她最好不要回來。

而林真的一走就是 6 年,沒有回來過。

林問春南怎麼會想到來這種鬼地方玩。春南在顛簸的公交車上低頭說以前在武俠小說裡看到「龍田鎮」,就想來看看。

林哧哧地笑,在她眼裡春南不過是一個剛剛懂事的小男孩兒。

初到深圳的那年林便去了香港。和很多「北姑」一樣,剛開始,林只能在餐廳端盤子掃地。她身上沒有錢,而眼前就是一個物慾橫流的城市,林知道自己太需要錢了,這些慾望早已埋在了她的心底,她需要用錢來擺脫她的身份,買到她的未來。

沒事的時候,林喜歡窩在家裡反覆看《甜蜜蜜》,李翹很幸運,有兩個男人愛她、等她,而大部分人在現實生活中往往一個都沒有遇到,誰說非要選英俊帥氣的黎小軍,能碰到有情有義的豹哥也是莫大的福氣,張先生應該算是林的那一點點福氣吧。

張先生是廣東人,因為做生意經常要深圳香港兩地跑,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精瘦且十分能幹,大概 40 歲左右的模樣。每次來店裡,張先生只點一杯凍鴛鴦和一碗魚蛋粉,不多話,看看報紙,大口吃完走人,時間長了兩人之間便有了一種微妙的默契,只要是林當班他都會多留20 元港幣小費放在盤子下。最初林並沒有發覺,久而久之店裡面其他打工的女孩子都會開玩笑地對林說:「這是張先生專門留給你的,其他人可沒有哦。」

張先生是打心底喜歡林的,也是打心底看不上林的出身,喜歡林年輕漂亮的身體和臉孔,看不上的卻是這以外剩下的全部。林並沒有過多考慮自尊心和金錢之間究竟該如何衡量,她知道貧窮的自己沒有資格討價還價,她只是微笑著任別人和機遇把她推給了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他們像很多熱戀的異地戀人一樣港深公路兩地跑著。

張先生給林在深圳開了一家小寵物店,聰明能幹的林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然而沒有承諾的感情生活讓林越來越感覺失落。少年離家的林其實比任何人都渴望能有一個穩定的家。

那一年莫文蔚發了一張叫作《i》的新唱片,林經常戴著耳機一邊跑步一邊反覆聽莫文蔚悲涼地唱著:「你還記得嗎,記憶的炎夏……我們學會許多說法來掩飾不碰的傷疤……」

三年後張先生結婚了,新娘不是林。

張先生的家人根本無法接受一個在香港小餐廳打工的大陸女孩子。

他想要繼續維持和林的關係,林拒絕了。

像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一樣,林依舊沒有衡量自尊與金錢之間的關係,她大大方方地向張先生要了一筆錢然後決定離開這裡,因為她的整個青春已經耗盡。

我們總會在生命的路途中遇到一些人,可能短暫相愛,可能互相陪伴走一段路,但無法停下的腳步讓你感覺似乎從未真正在一起,我們也總在選擇離開,一座城市,一段感情,一個人。

車在南方的田野裡飛馳,順著田野望過去不遠處就是大海,油菜花和海面連成了一片,煞是好看。

一路上兩個人如同老友一般談天說地,春南是朝氣蓬勃的高中畢業生,林是 30 歲已經不想再愛任何人的歸家女子。

一個多小時,車終於抵達了終點龍田鎮,林背著包對春南笑說:「有事儘管來找我,這裡有我罩著你!」

春南傻樂著問林可不可以帶他到處去轉轉。

林說,我們南方夏天的樹林裡有青苔和野花的味道,抬起頭能看見成片的星空。

吃過晚飯他們相約見面,沿著海岸線走到了樹林深處,月光皎潔地映照在樹林之中,斑駁而又靜謐。

「這裡可真安靜,特別像冬天下雪的北方。」春南歎了口氣說。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在樹林裡。

林這次回家不想見任何朋友,春南的出現給了她一個很好的借口。

穿過樹林一路走到了海邊,夜晚的大海黑到只能看見星空,海浪的聲音伴隨著海風夾雜著海水的腥味吹來,是春南感覺陌生的味道。

過了會兒林突然停下來,低著頭說自己在香港的時候常常這麼一個人走路,剛開始是為了節省交通費,後來慢慢走成了習慣,一條街一條街地走過去,周圍熙熙攘攘熱鬧得很,但她始終都是一個人,每次走累了就乾脆靠在欄杆或者坐在路邊的台階上聽聽歌,最喜歡的一直是莫文蔚,說著拿起手機開始播放莫文蔚的歌。

春南看著站在身後的林,她的臉低垂著,辮子的髮梢掠過左肩膀被風吹得一抖一抖,或者她整個人就是在顫抖。

春南的笑停在嘴邊,伴著略鹹的海水味,慢慢變得有些苦澀,這樣不可抑制的顫抖好像就在昨天,從他 10歲起便如影隨形,他縮了縮脖子,從衣兜裡掏出煙點了起來。

林帶春南去吃烤串喝啤酒,三瓶下肚,微醺感打破兩人之間微妙的緊張感。

春南說:「你真好看,要是我在這兒就娶了你」。

林愣了一下然後拍了拍春南的肩說:「別胡鬧了,吃完送你回家,小朋友!」

沒有喝醉的春南第二天竟然發起燒來,原本計劃四天的行程結果在龍田鎮住了一周多,除了剛到那晚去過海邊,之後基本足不出戶,只留在投宿的農家小院裡曬太陽。

每天林會過來陪他,有時帶著自家做的糯米雞和酒釀圓子,像照顧弟弟一樣照顧著春南。

春南喝著寡淡的蔬菜粥說:「林,你要等我,我大學畢業後要來這裡陪著你。」林摸摸春南的頭沒有說話,只是很滿足地笑了笑。

旅途總是會結束的。

臨走的那天林特意包了餃子,冬菇豬肉餡,南方的餃子不如北方的大,林說她做的餃子秘訣是得加點兒胡蘿蔔。

餃子煮熟了用搪瓷碗裝了滿滿一碗,包好塞在春南的手上說:「你帶著路上吃,多保重,以後不要再來了,也不用聯絡我。保重!」

列車開動了,所有的畫面開始往後飛馳,春南一口接一口地吃著餃子,心裡不是滋味,但他卻清楚地記住了那個味道。

故事到這裡應該結束了,春南無非是青春旅行中遇到了一個陌生的老姑娘,而姑娘也只是遇到了一個癡情的小弟而已。

進入大學後春南一直堅持不斷地給林寫信,但從未得到過回復,春南總覺得林是喜歡他的。20 歲之前,如果你愛上一個人,哪怕地球即將毀滅你也想要得到,那股勇氣每個人都擁有過。時光和現實鋒利的打磨令我們越來越膽怯,是我們倦了累了,還是越來越怕受傷害。

大一暑假,春南又買了票去龍田鎮。

在林的家門口,春南看到她大著肚子坐在竹籐椅上看書,剪了短髮,模樣反而顯得更加俏麗,一雙大眼睛盯著書頁並沒有注意到門外的春南。

春南沒有打擾林,在附近的村子裡住了幾天默默地走了,回去的火車上一直在哭,眼淚怎樣都止不住,為什麼這樣難過?他也想問自己。

畢業後春南回到了熟悉的北方小城工作,因為忙碌他很少再出門旅行,也沒有了年少時那種對漂泊的迫切渴望,也許很快春南就會開始存錢,結婚生子,過著大多數人都會過的平淡生活。

春南知道,在他的內心一直住著這麼一個年少時愛過的人,他與她意外相遇又戛然而止,似乎從來沒有期待也沒有失望。

他想這樣也好,得不到的放在心裡面,暖暖的,如同冬日北方下雪的夜晚,他總會想起那片寂靜的樹林,總有一種回家的親切。

有時候我在想,林未必不喜歡春南,只是他們相遇在了錯誤的時間,將要 30 歲的女人拿什麼去等一個剛畢業的學生,而前途未卜的春南又如何去負擔別人的將來呢?

這份需要用時光等待的感情因為來得太過倉促和意外而注定夭折,只有時光,也唯有時光可替他們紀念。歲月雕琢過每個人的輪廓,磨礪出他們曾經最不願成為的樣子,而留在青春中的種種已為曾經有過的心動做了最好的註解。

一年後餃子館的客人們發現這裡新添了一種口味:冬菇豬肉餡,餡裡有胡蘿蔔的清香和鮮艷,春南和老闆娘結婚了。

大雪天過去,春天也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