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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 定

好聽的歌總是帶有一定的欺騙性。記得我第一次來到新疆的達阪城,站在風中舉目張望,根本就沒有看到「那裡的姑娘辮子長呀,兩隻眼睛真漂亮」。第二次路過達阪城,我乾脆就沒有下車。當我哼著《康定情歌》來到康定的時候,有人指著城外一座其貌不揚的土丘告訴我:「喏,那就是跑馬山。」我知道歌裡唱的並不可信,但平庸的跑馬山還是徹底摧毀了我對康定的美好期待。

康定還有一個名字叫打箭爐,顯得很有歷史淵源。《三國演義》裡有一段精彩的故事,叫七擒孟獲。諸葛亮率軍南征,在此造箭,故得此名。也有一種說法,說打箭爐其實是藏語打折多的譯音,意思是兩條河流匯合的地方。令我不解的是,打箭爐和打折多的發音相去甚遠,不至於相似得能夠以訛傳訛吧。一百年前,康定被確定為官方名稱,1939年成為新設立的西康省省會。1950年,西康省被中央政府命名為西康省藏族自治區,康定成為自治區人民政府駐地。但是在五年後,西康省被撤消,將西康省所屬行政區域劃歸四川省。西康省有五個浙江省那麼大,關於它的撤消諱莫如深。當時,西藏自治區正處於籌備階段,尚未正式成立。後來,中央政府考慮到在統一的版圖裡不應有兩個藏族自治區並存。於是,行政區域的劃分不得不拋棄歷史沿革,服從政治的需要。

攝影師孫明經在1939年拍過一張康定的鳥瞰圖。據說這是一張令歷史學家如獲至寶的照片。照片裡,康定縣城夾在山縫中間,折多河由南向北穿城而過。縣城裡黛瓦木樓連綴,青石閭巷縱橫。可是現在,河兩岸矗立著兼具藏漢風格的嶄新樓房,已經很少有人會去緬懷那些沉澱在舊照片裡的老房子了。孫明經參加西南科學考察時拍攝的照片被集結成書,書名為《1939年:走進西康》。書評裡有一段話打動了我:照片揭示了一段已經淹沒了的歷史,再現了一個已經消失了的省份。

這些遠離塵囂的高原小城,最終還是無法獨善其身,永遠地退出了歷史舞台,只剩下冰壺秋月般的傳說讓後人無限神往。

我找到離康定汽車站僅百米之遙的軍分區招待所,花50塊錢住進了單間。單間的那張大床至今令我懷念。這樣的停留,往往是我大洗的日子。我把積攢多日的髒衣服洗乾淨,跑到樓頂掛在晾衣繩上。記得那天下午天高雲淡,風和日麗。我乾脆除去身上衣物,全身只留下一塊遮羞的短布,然後仔細地把橄欖油抹在裸露的身體上,趴在防潮墊上曬起了日光浴。我對曬太陽有特別的嗜好,我甚至覺得自己之所以迷戀藏地,多半是受了高原陽光的誘惑。我望著自己日益黝黑起來的膚色,心中會莫名地升起一種自豪的歸屬感。

我最終還是沒有去看看已經成為民俗景點的跑馬山,我也沒去探訪已經淪為皮鞋大賣場的康定天主教堂。我隔著折多河想給教堂拍張照片,取景框卻怎麼也捕捉不到乾淨的畫面。我看著折多河水翻滾著從我腳下流過,聽到從城裡的每個角落裡傳來聲嘶力竭的刺耳聲音。我開始懷疑自己追尋的動機。康定,像是我生活的城市裡那些熟悉的街區,我不會無緣無故地恨它們,因為我根本就不愛它們。

我在一個黑暗的黎明離開了康定。在打印出來的車票上,寫著我該下車的地方。這個地方叫新都橋,它有一個口口相傳的美麗名字,叫「攝影師的天堂」。當班車沿著318國道,翻過折多山口,我在柔和的晨光裡看到了起伏的山巒下彎彎的小溪流過,一排排的白楊樹後面是彩色的藏式民居。對久居內地的漢族人來說,這是完全陌生的風景。這樣的風景,在很多人眼裡就是天堂了。新都橋距離康定只有兩個小時的車程,它就像是康定的郊區。如果能夠深入藏地繼續旅行的話,很多人也許能夠改掉輕率定義天堂的幼稚毛病。

我在建築工地一樣的新都橋鎮呆了不到一小時,就決定繼續趕路去理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