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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為什麼有刺?

陪客有兩位:一位是壯壯的機械工程師阿瑪西·米納西揚(Amasir Minasian),一位是堤格蘭·吉佛基揚(Tigran Gevorgian)。阿瑪西的話又多又有趣,和尤里兩人一搭一唱,老是搶話說,以至於我們現在幾乎想不出堤格蘭是否開過口。

阿瑪西和尤里這兩位老友真是絕配:前者天生有副好嗓子,開口就是歌,無奈記性不好,老是忘詞。後者能背誦好幾百首歌詞,但是五音不全。於是一整晚,常常在尤里從旁提詞、阿瑪西高歌的情形下,把大家逗得前仰後合。阿瑪西一忘詞,就像唱片跳針,在原處一直重複那半句歌,直到尤里從廚房或是廁所聞聲趕來,提下一句詞,解救大家!

有一首歌詞,到現在依舊在我的腦海裡鮮明如昔:

「為什麼找不到沒有刺的玫瑰?

這麼久以來,我尋尋又覓覓,

每次接近玫瑰,我總是被刺傷!」

伏特加酒一喝,大家就搶著講笑話。笑話的傳達過程,本身就是大笑話。依照老法子,所有的笑話都得經過中翻英、英譯亞,然後再倒過來一次。由於每個笑話都很好笑,所以每次都會因三種語言的複述而惹起三次哄堂大笑。到最後,每個人都笑到抱著肚子喊痛!

半醉的尤里興起,放上錄音帶跳起舞來,把我們一個個拉進原木地板的客廳裡。亞美尼亞的舞曲是極其高亢而歡暢的,旋律就像哈恰圖良(揚)的名曲《劍舞》那麼驚心動魄。大家手挽著手轉啊轉啊轉啊,把平時的矜持都轉掉了。我們好幾次邀戴維塔一起共舞,他都笑著搖頭,清亮的大眼睛好像在告訴我們,他是當晚唯一的清醒者。

錄音帶放到最後,是半首沒有被洗掉的,風格氣氛完全不同,柯米塔茲所整理出來的幽怨民謠。所有人從狂舞之中醒過來,呆呆地愣在那邊,整個場景好像電影斷片,不知何以為繼。

大家先後回到餐桌上,靜靜地聽著柯米塔茲的歌。帶子放完,錄音機的按鍵嗒的一聲跳起來,我像是心頭上被狠狠地捶了一記,完全無法控制地失聲痛泣。前一刻我還在狂笑,而此時的我卻是淚流滿面,悲喜交集的滋味,是我這一生中從沒有的體會。

分手時已不知夜有多深。車燈投在漆黑的山間小徑,顯得格外微渺,好像隨時都會被黑暗吞噬而熄滅。美拉妮亞和安娜在悄聲講著我們聽不懂的事,臉上帶著憂傷。怎麼了?我們問道。得到的回答,卻讓我們整個震住了:

「你們看,尤里的兒子長得多好、多聰明啊!簡直就是一個完美的小孩!但是他卻得了一種罕見的、跟血液有關的怪病,活不了多久了!」

我們心如刀割,泫然欲泣,而美拉妮亞只是淡淡地說:

「我們亞美尼亞人深知:悲傷和快樂,是一體的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