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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京昌返回旅館,輕聲叩開了門,開門的是失眠的胡安,那是他回到古巴後不知第幾次失眠了。他問京昌去了哪裡,京昌沒回答,只是說:「對不住啊!吵了你睡覺。」

「還沒睡,睡不著。」

京昌繞過胡安的行軍床向臥室走:「如果我告訴你,她們早知道,她們無所謂……這能不能讓你睡個好覺?」

胡安坐在黑暗中的床上,搖頭。

去西恩富戈斯的早晨沒見到胡安,和往常一樣,他一早就去單位了。房東老太太沒再換漂亮衣服,但還是堅持給他們讀了報紙,和昨天一樣,老太太一讀報,黎成起身就走。聽了早報,吃了早飯,開始了一次漫長的告別。由於最終也沒人買房東女婿的雪茄,他沒在告別時現身。房東老太太請求他們為她做一件事,在流量最高的中國旅遊網站上推薦她的小旅館,寫個好評,何光自告奮勇地接下了任務。

一次次的道別聲中全球鷹發動了,房東母女向他們揮手告別,他們做同樣的動作,黎成除外,他只是望著車窗的另一邊。

她們消失在身後沒多久,古巴國家芭蕾舞團出現在左邊,幾個梗著長脖子的瘦姑娘嬉笑著從裡面出來,走路都像跳舞,每邁一步都提胯,雙腿外曲帶動腳尖交替地探出去,像探雷。京昌停車,想進去探望她們。何光想起個法國攝影師朋友曾進去拍照,照片很美。來到門口,被年輕門衛攔下,說明來意,門衛放行,奔出個老婦,見何光清瘦,問是否中國同行,眾人誤以為說是就會被放行,結果恰恰相反。京昌很失望,抖著肥肉說被其他幾個瘦子拖累了。

駛出哈瓦那沒多久,艾文給何光打來電話,他到墨西哥城了,住的酒店似乎是個墨西哥款爺的家,看房的似乎是個漂亮姑娘,還是個畫畫的。

艾文自從步入哈瓦那機場就興奮起來,能離開古巴對他來說值得慶祝,顯然他沒能在有限的幾天裡摸透古巴人民對美國人民懷有何種複雜的情感,也許他壓根沒打算摸透,只將一切簡單化,隨之得出一個能推動他早日和女雕塑家重逢的結論。

候機時他本想給女雕塑家去電話,問她到了墨西哥城沒有,開始布展沒有,但遲疑片刻,決定到墨西哥城再和她聯繫。

他給正在日本的妻子去了電話。妻子問他在哪裡,他說在古巴,妻子問會不會回墨西哥,他說了謊,說過幾天會和朋友在墨西哥城轉機,然後南下智利。妻子說上周領養申請被通過了,「等你回來,一起去孤兒院看看吧」。

他支吾,沒想到這事進展得這麼快,就算想得到,也不願想到。他說也許還要過一陣才能回去,「你先去吧,你看中就行」。妻子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同意了,說去孤兒院的那天會來電話。

「行,過幾天再說吧!」通話結束。他後悔打了這個電話,他不喜歡對妻子撒謊,卻不知為什麼,謊言越來越多,他突然想起女雕塑家說的:你可以轉身離開這裡,把我忘得一乾二淨,你同樣可以轉身就離開現在的妻子。「還有某個正等著被領養的孩子!」他自言自語。

艾文一路怏怏不樂,降落在墨西哥城國際機場後心情才稍好。上出租,給司機看了手機上助手發來的酒店地址,司機胸有成竹地重重點頭,然後用了三個小時將他拉到了目的地,墨西哥城的交通狀況讓所有出租車司機成了富人。

艾文迷戀世界各地的精品酒店,助手投其所好,挑了一棟位於墨西哥城文化區的三層私宅,租下了二樓一層,包括一個掛滿油畫的大廳,長廊,四間臥室,一個廚房和一個掛著水晶吊燈的餐廳。他希望等朋友們回到墨西哥城後可以一起住。

輕按門鈴,沒人回應,又按,還是沒人理,他將食指按在門鈴上半分鐘之久,才聽到匆匆下樓的腳步聲,一個漂亮的白人姑娘滿臉歉意地打開門。見到她,艾文剛上來的火氣頓時熄了。白姑娘說,你一定是埃爾文。濃烈的墨西哥口音,她是個墨西哥白人,他邊想邊糾正她說:「是艾文。」白姑娘似乎很害羞,臉紅了,為了掩飾趕忙自我介紹,說房主不在,她負責看房,叫克裡斯蒂。

克裡斯蒂五官精緻,在紐約都算美人,有些瘦,身上那件連體工作服鬆鬆垮垮。艾文疑惑,看房的穿工作服幹嗎?上面還沾滿半幹不幹的五彩顏料。他們隔著門縫聊了好久,克裡斯蒂突然大叫,「看我多蠢,怎麼還讓你站在外面,快進來!我帶你去看看房間!」說著就要去搬行李,艾文制止,「你太瘦了」。他拖著行李走進大門,一層並不存在,大門正對一道鋪著暗紅色地毯的樓梯,直通二樓大門,樓梯間的牆壁上掛了兩排糟糕的油畫,帶路的克裡斯蒂指著油畫說那些都是她的作品。他想到了前女友。「過幾天你會見到一個中國人,他也是畫畫的。」克裡斯蒂問他覺得她的作品如何,他客氣地說很喜歡,克裡斯蒂笑得很開心。

她用一把老式鑰匙打開二樓乳白色的木門,帶艾文參觀了他租下的那層。他注意到,無論大廳還是長廊甚至包括洗手間和廚房都掛滿藝術品,水平都遠高於克裡斯蒂,克裡斯蒂又問他感覺這些作品如何,他只是笑著點頭,因為如果她的畫他都覺得很好,那麼這些作品就不知該用何種語言讚美了。克裡斯蒂告訴他,這些都是房主的收藏,他是墨西哥數得著的藝術收藏家。

艾文選了四間臥室中最小的,克裡斯蒂問為什麼不挑最大的,他說那間留給一對新婚的朋友,她問那麼還有兩間也比這個大呀,他說一間要留給一位大病初癒的朋友,另一間要留給一位脾氣古怪的朋友,如果讓那位住最小的,那麼住在這裡的所有人包括克裡斯蒂都別想住踏實嘍。

克裡斯蒂一頭霧水地將艾文帶到三樓登記。穿過一間栽滿仙人掌的溫室,來到她的畫室,一進屋她就飛速地合上了門。畫室裡還有很多和那些糟糕的油畫水平相當的未完成作品,刷卡時,不知從哪裡躥出一隻黑貓,克裡斯蒂說那是她的男友。回到二樓,艾文癱坐在大廳氣派的沙發上,想起克裡斯蒂時而因為害羞而顯得笨拙的動作,笑了笑。門鈴響了,是克裡斯蒂,她向他道歉,因為一會兒有搬運工給她送來畫框,會有些吵。第二天他瞭解到這批畫框就是克裡斯蒂用他付的房費買的,而維持著她生活和藝術創作的也正是過往每一個房客的房費。看來這裡有很長一段時間沒租客了,他的出現可謂是一場及時雨。他凝視著為了此等雞毛蒜皮的小事而道歉的克裡斯蒂,傻笑。

稍後,他給何光打電話報了平安,還將住處的樣子,尤其是克裡斯蒂的樣子細細描述,「那姑娘很可愛」。

何光將這些轉告京昌和黎成,京昌說:我也要住在那裡。黎成問:那裡多少錢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