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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蚌辯經者

辯經,不屬於行色匆匆的擅入者。午後,掩映於佛門之內的樹林間,火辣辣的陽光和密集的樹葉形成了陰暗對比十分強烈的光線,而那些踩著光潔的鵝卵石的紅衣僧人們,摩拳擦掌,不停變幻著表情與手勢,時而吆喝時而唸唸有詞,拍響了深寺高牆裡最生動的節奏。

觀光的遠遊客顯得形跡模糊且可疑。僧人們的五官卻分外分明,臉龐在林間的蔭翳中清晰可辨。

與辯經的邂逅,緣起於午餐時在寺院餐廳裡遇到的幾位好心僧人,他們主動幫我把菜名翻譯成藏語寫在點菜單上,以免廚師弄錯。為表答謝,我為他們點了一壺甜奶茶,然後就這般結緣。

能說一口流利漢語、英語,並從書面上進行漢藏互譯的僧人多半不簡單。果然,執筆的那位經師執教層次相當於「大學」的「教授」。喝奶茶聊天時,他推薦我下午去感受寺裡的辯經。午餐過後,幾位僧人告退,專有一位把我領到了即將開始辯經的辯經場裡,簡單告訴觀看要領後離去。

由於不懂藏語,坐在辯經的僧人當中,我並不曾想深入到他們辯經的內容與細節當中。

我有些木訥地坐在那裡。身邊一位默默聽辯、面目和藹慈善的年長僧人注視我許久後,善意地斜過身子來,用不太流利的漢語告訴我辯經時的一些動作大意,比如:對辯者兩掌相擊,發出聲響,是表示對立論者許可稱對的意思;而以手背擊掌,則表示錯,藏語中「錯」的發音和漢語比較接近,能聽明白。

環顧四周的辯經者,對辯方有時擊掌發問,揮舞佛珠,手拉立論者的僧袍或拍打他的身體;有時立論者精通經典,循循善辯,使問難者理盡辭窮;也有人不善言辯,被問得張口結舌,氣氛熱烈而緊張。一旁的年長僧人有時會向我翻譯一兩句兩人所辯內容的重點,甚至還要讓我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我不通佛理,結結巴巴按自己心裡所想據實相告,他說學佛的過程,經論只是一個方面,佛理越辯才能越明。

我後來知曉,那些手勢和言語也是很有講究的,提問前,對辯者將右手向後揚起,和左手相拍,然後將右手向下伸往對方身前後拉起,先說一個「底」。「底」音是文殊菩薩心咒中最後一字,可以啟請心中的菩薩,文殊菩薩是智慧的象徵,高揚的右手則說明文殊的智慧就在身後;二手相擊,意思是說一個巴掌拍不響,世間一切都是眾緣合和的產物。掌聲則代表無常,一切都稍縱即逝,同時也有用清脆的響聲擊醒心中的慈悲和智慧、驅走惡念的意思。而右手向下後又拉回,是表明希望通過自己內心的善念和智慧,把苦難中的眾生解救出來。

日常的辯經,是僧人學習佛教的輔助手段,而不同班級的僧人,每學完一部大論,或是每年學期結束,必須參加辯經儀式,證明自己已掌握了相應的知識,才有資格參加進一步的學習,這時辯經相當於考試。完成十三年的學習,即將畢業之時,僧人們將參加學生時代最後一次也是最為關鍵的一次辯經。同普通辯經不同,大辯經的立宗方是來自畢業班的學生,或兩人或三四個人一組,分別接受考問。而發問方則是某個年級的全班同學,集體向畢業班的同學提問「發難」,當畢業班的同學,經過了所有年級同學的考問後,老師會根據他們的表現來決定其是否可以畢業。

一個僧人要取得某一種學位,尤其是高一級的「格西」學位,往往要經過幾十年含辛茹苦的學經生涯。「格西」相當於漢語中的佛學博士,不僅要精通五部大論,參加辯經獲得大家的認可,還要通過幾項特殊的考試。在藏地,格西是一個尊貴的稱號,意味著這個僧人已經精通佛學經典,有資格成為活佛的經師,有些甚至可以轉世。

觀看辯經的外來旅行者很多,但我希望,自己是那個午後辯經場裡唯一不懂佛法的常人辯經者。

聆聽僧人們辯經時摩拳擦掌的聲響,我希望自己是這個午後辯經場裡,唯一一個不懂佛法的常人辯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