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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三:來電啦,又

張鵬 羅輯思維會員號:L13101007053

我小的時候,村裡老是停電,不管什麼季節,停電這件事像日出日落、春種秋收一樣固定和規律。那時候的夜是漫長的、無聊的。

夏天尤其如此。通常,大人們吃完晚飯就會拿著馬紮在我家院門口圍坐成一團,在誰也看不清誰的黑暗中,女人們放肆的笑,男人們嘴裡的煙忽明忽暗。燃著的那個亮點從嘴裡劃到大腿上停止的一瞬,就會有一道斷斷續續紅亮的弧線,像流星那樣一閃。

我是個小屁孩,在粘熱的寂靜中,喜歡坐在自己的小馬扎上,懷裡抱著一個磚頭大小的老式半導體,一邊隨意地聽著外頭那個世界傳來的「動靜」,一邊仰頭望著漫天的繁星,胡思亂想。

那一夜,半導體裡放的是亞特蘭大奧運會王軍霞的一萬米比賽實況,大人們一會鴉雀無聲地聽我這邊的廣播,一會又回到剛才的話題吵吵鬧鬧,時不時還傳來一聲聲清脆的在大腿上拍蚊子的響聲……這一萬米還真是長遠,且得跑一會呢。我呆呆地想像著亞特蘭大的樣子,看著夜就這樣一直沉下去。

忽然,不知哪個方向遠遠地傳來一聲孩子的喊叫—「來—電—啦—」清脆、響亮,夾雜著驚喜的亢奮瞬間劃破了整個夜空。當我緩過神來,大人們早已飛回家去了。我看到整個村子都像是被這孩子喊醒了一樣,家家戶戶的電燈全都亮了起來。王軍霞撞線了。我把半導體一關,拿起馬扎,一蹦一跳的,也跑回屋看電視去了。

那個時候,我年紀小,但也隱隱覺得「希望」這個東西實在很少見,很少有。我的生活裡最多的就是那些看不完的日出日落,做不完的春種秋收。何時是個頭啊?不過來電這件事,卻是當時的生活裡唯一一件讓我感覺到希望的事。

那之後過了十幾年,當我拿著研究生錄取通知書來到北京的時候,我以為那種感覺就真的叫做希望。

可是時間飛過,畢業,工作,身邊的人在談論著一切,仕途、婚姻、孩子、房子、車子……除了詩歌,除了音樂,除了思考,除了一切與精神有關的事情,他們都談。這個世界真的變得比以前更好了嗎?我再次像兒時那樣,深感孤獨。2010年的一個深夜,秋雨淅淅瀝瀝的飄在窗外,打得單身宿舍裡生出股股寒意。我斜靠床頭,藉著小檯燈潔白的光,讀龍應台的《目送》,又讀沈從文的《邊城》……讀著讀著,忽然像被窗外的細雨淋到了一樣,感到久旱的心裡生長出大片大片的細潤的綠草,清涼和溫暖在那一刻全部湧上心頭。凝固在秋雨微寒的愜意裡,我恍然醒悟—原來讀到好書的感覺如此美妙。

被那夜細雨滴灌的幼芽,從此開始瘋狂生長。順籐摸瓜,按圖索驥,又看仙人指路,我帶著一副極度飢渴的皮囊,到處亂撞,看見西瓜偷西瓜,看見桃子摘桃子,時而似那闖進天宮的潑猴,時而又像個害臊的姑娘一樣在情人背後面紅耳赤地捶胸頓足。我是浪費了多少讀書的好時光啊!

總算,我又找回了滿天的星星。半導體、小馬扎、男人女人們都已不見,我獨自坐在安靜的夜裡,翻書冥想。忽然又停電了,黑暗中只見一個四十歲的胖子歪著嘴衝我走來:「小子,我給你送電來啦。」

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