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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未來腦世界

沙堆實驗的啟示

20世紀八九十年代,美國有個叫巴克的物理學家及系統科學家提出所謂的「沙堆實驗」。這個實驗,我們在前文中講過。

這個實驗的結論就是:當我們人類面對一個過於複雜的系統的時候,我們是束手無策的,只能傻呆呆地在旁邊看著,因為我們既不能控制,也不能測量,更沒法預測。

可是我們人類是有理性的生物,我們有自尊心,怎麼能夠容忍自己面對一種完全不確定的境況呢?那不是絕境嗎?所以,即使認同這不可預測,我們人類也在試圖換一個角度來把握它的規律。

20世紀,很多科學家就創立了這樣一門學科,就叫複雜性科學,專門研究「沙堆實驗」這樣的問題。

複雜性問題我們先擱下不談,說一個跟它有點關係的話題,那就是:人類通過互聯網會構建一個什麼樣的未來?

人類的進化通往何處

這話題太大,但是也非常有魅力。即使是一個穴居人,他在仰望星空的時候,以及今天的你拉著女朋友的小手,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的時候,心中多多少少都會泛起這個問題。千秋萬代之後,我們的子孫會是什麼模樣呢?手會變成六指嗎?還是手指越變越長,更方便我們敲擊鍵盤?

有一點我們必須承認,就是進化論的規律到人類這兒會失效。雖然進化的洪流仍然滔滔向前,浩浩蕩蕩,但是到人類這兒它會拐一個彎。為什麼?因為在當代文明的條件下,進化的很多條件對人類這個物種已經不適用了。

達爾文扔出來的進化論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換句話說,自然選擇的壓力冷冰冰地盯著每一個物種,你有能耐你就活,你就傳宗接代;你沒本事,你競爭失敗了,你就只能斷子絕孫。基因就是這樣一代一代傳下來的,就是這麼一次一次選擇得到的。

可是在現代文明的條件下,我們的倫理條件允許我們把那些競爭失敗者,換句話說就是窮人,趕盡殺絕,不讓人家傳宗接代嗎?當然不能。我們的政府也在補貼窮人,也想讓他們過上幸福的生活。

所以,不管競爭成什麼樣,人類的基因都會傳下來,自然選擇的壓力到人類這個物種這兒就失效了。我們的進化歷程一定會拐一個大彎,可是拐到哪裡去呢?

前不久,我看到一句很有意思的話,大意是這樣的:人類有什麼了不起?不過就像十幾億年前,地球表面某一個泥坑裡那些黏黏糊糊的單細胞細菌而已。那個時候,那堆單細胞生物連細胞核都沒進化出來,人類現在也不過就是那個狀態。

我們的未來,就是一個一個的單體,像細菌那樣,從單細胞動物進化成多細胞生物,通過互聯網構建一個更大的生物。你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奇思妙想,雖然想想挺不堪的。

換句話說,千萬代之後,我們的子孫將會活在一個巨大的生物體的體內,人類只是一個個細胞,那個才是主體,混得好點兒,我們能成為人家的腦細胞、眼細胞;混得不好,我們很有可能就是人家大腸裡拱動的蛔蟲。

人腦就是互聯網發展的終極狀態

這個猜想會不會成為現實呢?一本書叫《互聯網進化論》,它的作者是中國科學院的客座研究員劉鋒先生,這本書的結論和剛才這個猜想完全一致。

這本書的結論就是這樣,單細胞生物進化發展出人的大腦,人的大腦從這會兒開始,借助互聯網,構建起另外一個大腦——全球腦,即以地球甚至是以宇宙為空間的一個大腦,它發展的盡頭就是現在人腦的狀態。換句話講,人腦就是互聯網發展的終極狀態,現在的互聯網技術就是奔著人腦的狀態去發展的。

我看完書後迅速約劉峰先生見了個面,問他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他說,這個想法的創生有兩個契機。第一個契機,原來他是個程序員、碼農,寫程序的時候發現,現在很多程序其實都是從原來某一個原始程序演變過來的,那個原始程序就是BBS、天涯論壇這些東西。他發現什麼電子商務網站、搜索引擎,包括維基百科,這些網站在底層代碼上跟這玩意兒一樣,所以這是不是就是一個單細胞生物演變過來的?這裡面是不是有進化的規律存在?這是一個啟發。

第二個契機,有一年他為水利部工作,發現水利部在中國所有的江河湖海當中,遍佈了各種各樣的探測器,有的探溫度,有的探流速。這些觸點採集到的信息,會通過互聯網連到北京的一個主機房,供水利部的專家去分析全國的水文情況。他說,這不就跟一個動物的神經系統類似嗎?

這兩個契機激發他往下研究,於是捧出了這本《互聯網進化論》。

我繼續問他:「你有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你這個猜想是對的?」劉鋒先生也坦然承認,現在為止,它就是一個猜想。互聯網已經構建了和大腦一模一樣的各種神經系統,比如說視覺神經,就是攝像頭;聽覺神經,就是各種各樣的聲音採集器;自主神經系統,就是互聯網上的搜索引擎;運動系統,就是自動打印機;等等。我們在互聯網上能夠看到的新進展和生物神經學的進化,基本上能夠一一吻合,但是我們只能說這還是一個猜想。

跟劉鋒先生接觸完之後,我自己倒是可以為這個猜想補充兩個佐證。

第一個佐證就是分形學。分形學是美國數學家曼德勃羅在20世紀提出來的。他最開始寫了一篇文章,就叫《英國的海岸線有多長》。很多小學生都能隨口報出來英國的海岸線有多長,但是他仔細一想,不對,這得取決於你用什麼樣的尺子去量。如果你一點一點地去量,這個海岸線可以變得無窮長,因為每一個彎曲你都要量。

所以,這個問題其實是沒有標準答案的。由這個問題開始,曼德勃羅就創立了分形學,當然,這是數學。我們今天要講的不是數學問題,而是分形現象,就是從宏觀尺度到微觀尺度的一種自相似性。

比如說,你看到一棵樹,這棵樹你從來沒見過,但是你一眼就發現這是一棵樹,這是確定無疑的,因為它的形狀是與你的感知系統裡樹的原形是對得上號的。樹是什麼形狀的?就是不斷地分叉,根生干,干生枝,枝上有葉,葉上有葉脈。幾乎所有的樹都是這樣分叉的。所以,從宏觀尺度和微觀尺度看,是一模一樣的形狀,這就叫自相似性,跨越兩個維度完全一樣。

佛經裡面的講法也一樣,三千大千世界,一千個小千世界構建成一個中千世界,一千個中千世界構建成一個大千世界。

總而言之,宏觀結構和微觀結構在不同尺度上有驚人的相似性,這是宇宙的普遍規律。後來很多癡迷於數學和互聯網、計算機的人還發明了一種藝術,就叫分形藝術。

這種分形藝術的特徵有兩個:第一個就是我們剛才講的自相似性,第二個叫無限可精緻性。就是把這個圖不斷地放大,它的精緻結構和宏觀結構一模一樣。這就是分形藝術。

它跟我們剛才講的互聯網進化論的猜想,有一定的相似性。單細胞生物進化為多細胞生物的頂端就是人,人再進化,構建成一個更大尺度上的生物,這是完全有可能的。這就是分形,這是第一個佐證。

我們還可以提供第二個佐證,是一種自下而上的看法,這就要說到物理學的一個定律——熱力學第二定律。文科生不懂這些科學名詞,但宇宙大爆炸,大家有概念吧?最開始的宇宙就是一個點,密度極大,溫度極高,體積極小,然後不知道什麼原因,「砰」的一下就炸了。然後體積越來越大,所有的星雲飛速地奔離,密度變得越來越稀薄,熱量變得越來越小。

不說這個了,就說打雞蛋吧。把一個雞蛋磕到碗裡,裡面是非常清楚的結構,黃的是蛋黃,白的是蛋清,然後你就「光光光」一通打,最後什麼狀態?從宏觀上看,性質趨於單一;從微觀上看,所有的點的運動狀態變得混沌而沒有系統感。對,這就是宇宙大爆炸的終點。熱力學第二定律提出一個概念,叫熱寂,也就是熱量變得寂滅了,那個時候宇宙的終點就是:所有的地方密度一樣,所有的地方溫度為零,所有的生命絕跡。這就是宇宙的未來。

全球腦的量子躍遷

物理學家這話剛說完,生物學家就在一旁冷笑,扯什麼呢?沒看見生物現象嗎?我們研究的對象恰恰是一個相反的過程,你們認為宇宙是從有序到無序的發展,我們看到的恰恰相反,是從無序到有序,從單細胞到多細胞,一直發展出人腦這樣極其複雜的有序結構。那你說,到底是物理學家對還是生物學家對呢?到底是有序到無序,還是無序到有序呢?這就成為一個爭論。

那是誰一錘定音,終結了這個爭論呢?量子物理學大師薛定諤寫了一本書,叫《生命是什麼》。這本書裡從另外一種維度重新定義了生命。他說,什麼叫生命?生命就是一種系統,它有能力從無序狀態變成有序狀態,符合這個特徵的東西,都可以被稱為生命系統。

這麼一定義,生命可就不只是狹義上那些生物了,大氣的很多現象,也可以稱為生命,它們也是從無序突變成有序狀態的。

這時候就不得不提到一個人,拉茲洛。他是匈牙利人,小時候是個音樂神童,出了很多唱片。這個人一生都在講一個概念:廣義進化論。言下之意,就是進化可不只是生物學的現象,宇宙萬物都存在一種逆天的行為。你不是說宇宙會奔向熱寂、奔向無序嗎?不,有一種逆天的方式就叫生命,會反過來從無序到有序。

按照拉茲洛晚年出版的一本書的說法,人腦不過是1×1010個神經元,然後構建起的一個複雜的生命系統。地球上是56億人,那就是0.56×1020。如果它們通過互聯網連接起來,會不會形成一個新的大腦呢?所以拉茲洛這本書的名字叫《全球腦的量子躍遷》。

什麼叫量子躍遷?就是突然發生一個斷點、一次突變,這個由56億人形成的腦就會醒過來。

當然,拉茲洛的看法比互聯網進化論更深了一層。他的意思是,我們進入了另外一種進化的歷程。要知道,進化之路永遠是凶險之路,它是一道窄門,有的物種過得去,有的物種則會活活地死在這道門前,恐龍不就是沒進化過來嗎?所以在這個裂變、這個起點到來的時刻,人類有沒有可能通過連接,通過重建一種倫理觀,進入一種全球腦的量子躍遷狀態呢?有可能,但是需要我們做出各種各樣的努力,這就是這本書的大意。

但是再回頭來看我們今天這個主題,人類有沒有可能像單細胞動物進化成多細胞動物那樣,通過互聯網變成一個全新的物種呢?廣義進化論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新的佐證。

人工智能不會是人類的敵人

前面我們講述了一個關於人類和互聯網未來的猜想,它不是科學,它不可以證實,也不能證偽,就是一個假設。正如一個科幻故事的標題所起的那樣——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在互聯網的介入下,人類文明正在面對一次突變和轉型,前方是沉沉的黑夜,完全沒有路標,沒有過去的任何經驗可供我們學習。怎麼辦?

我們這個時候的處境就有點像1492年的哥倫布,他老人家帶領艦隊從歐洲的海港出發的時候,心中只有一個慾念,那就是:我堅信地球是圓的,我堅信往西走能到東方。哥倫布多麼希望手裡有一張海圖,哪怕是張錯了的海圖啊。可是沒有。

現在我們比哥倫布幸運得多,我們好歹有一些猜想。這些猜想在實踐的過程中會得出一些推論,我們可以不斷地去驗證這些推論,反過來再來豐富這些猜想。這就是所謂的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人類進步的步伐不過如此。

接下來,我們把互聯網進化論作為一個猜想,來做幾個推論,看能不能說服你,有沒有道理。當然,我事先聲明,它不是真理,它是推論。如果前提錯,後面推論全錯。

我們先說第一個推論:某些科學家正在致力研究的人工智能是一條絕路。就是試圖靠電子元器件、靠人類的鬼斧神工代替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生造出一個擁有人腦那樣高級智慧的機器來,這個思路是絕路。

為什麼?因為這個機器排斥了人本身的存在。我們是試圖用人的智慧代替幾十億年的生物進化史,代替那種自然選擇造成的鬼斧神工的結果。而按照互聯網進化論,結果可能是另外一種,那就是人工智能本身就包含了人,人只是人工智能當中的神經元,而互聯網僅僅是連起它們的神經。

這可是兩種不同的人工智能,前一種人工智能,不僅科學家信,很多電影導演也很喜歡。比方說美國電影《終結者》就在猜想,未來某一天,一個以計算機為基礎的人工智能防禦系統自我意識覺醒了,突然活了,一看人類好不順眼,就想把人類弄死,控制全世界。這個猜想的前提就是互聯網智能的覺醒是脫離人而存在的,所以成了人類的敵人。

而按照後一種人工智能的說法,那就不是這樣,如果人類參與其間,扮演著神經元的角色,那麼我們和未來的人工智能是兩個層次的存在,而且我們是同舟共濟的,我們好,它才好,所以不存在這種競爭。

就像生物學裡提到的「領地」的概念,很多生物都有領地的習性。領地是特指同物種的問題,跨物種沒有這個問題,一隻蚊子和一隻老虎,既不是食物鏈關係,也沒有領地衝突。

我們和未來的人工智能也是這樣,所以不存在未來覺醒的人工智能反過來滅殺人類的問題,這是第一個推論。

你是促進了連接,還是阻礙了連接

第二個推論就更有趣了,如果互聯網真的要拼接起一個大腦,那在這個進化的歷程中,這個物種最大的利益實現方式就是:我們要連起來。那也就可以判定,在所有的互聯網商業實驗中,有些互聯網實驗注定是要失敗的,而有些注定在進化的主過程中,會走向進一步的成功的。怎麼分別呢?用這個詞來分別:連接。

劉鋒老師在《互聯網進化論》這本書裡,就提出了互聯網進化的九個規律,其中第一個規律就是連接規律。他說人類的進步就是其若干運動和感覺器官不斷延長和連接的歷史,未來人類與互聯網的連接將會更加緊密,這就是進化的方向。換句話說,所有互聯網商業要判斷自己有沒有未來,就是看你是促進了連接,還是阻礙了連接。

舉個例子講,三星手機Note3推出了一種智能手錶。智能可穿戴設備現在很熱門,科技界的人天天都在討論這個話題。可是什麼智能穿戴設備會有未來呢?Apple Watch(一般稱iWatch)手錶會不會有未來呢?如果僅從互聯網進化論來推論,它沒有未來,為什麼?因為它阻礙了連接,它的屏幕太小。也許剛開始很時髦,很多人會買。但是由於更小的屏幕阻礙了連接,所以它會被進化的洪流淘汰掉。

而另一種可穿戴設備——谷歌開發的Google Glass(智能眼鏡)就非常有前景,因為它把屏幕放大到了足夠大,可以覆蓋人的整個視野,加速了連接,讓連接的成本更低、連接的通道更寬。這就是我對這兩個產品的商業前景的判斷。

有人說雷軍創辦小米,有過三次變卦,都是關於小米手機的屏幕。小米剛推出來的時候,是4英吋屏,雷軍解釋說,東方人手小,西方人手大,4英吋最好。小米手機第二代的時候,卻變成了4.3英吋,雷軍解釋說,4.3英吋是我們測算之後最合適的尺寸,再大就不好了。小米三代的屏幕達到了5英吋,說明此前雷軍講的都是牽強附會。

這說明了什麼?說明現階段人們是通過屏幕駁進互聯網的,所以更大的屏幕就意味著更快、更低成本的連接。我自己就有一個體會,iPhone6沒出來之前,我一直都用蘋果手機,可是當我用了一次5.5英吋大屏的三星的Note2手機之後,我發現我再也退不回去了。我仍然覺得iOS系統真好用,但我真的接受不了小屏幕了,我已經習慣了通過一個大的屏幕和互聯網連接。這不僅是我個人的體會,很多朋友也這麼說,可見連接這事有多重要。

知識精英們不要一天到晚嘲笑互聯網,不把你們所掌握的寶貴的知識資源放到網上供人們連接。你們不要再抱殘守缺,守著你們那個精英的頭銜嘲笑互聯網了,人類是堅定地要走連接的道路的。所以,互聯網進化論其實也可以指導我們的具體行為。

終極的連接,就是隱私的完全喪失

第三個推論就更有意思了,關於信用問題。互聯網一直存在一個問題——隱私。我記得20世紀流傳著一句話:在互聯網上,你永遠不知道對方是不是一條狗。這幾乎成為互聯網的公眾形象了,互聯網不安全,對方是殺人越貨的盜匪還是一個醜八怪,你都不知道,怎麼信任互聯網呢?所以互聯網不靠譜。

可是我要告訴你,在互聯網的前方,當連接成為所有人行動的一致方向的時候,隱私會不存在的。這可能有點兒令人大跌眼鏡。沒有隱私怎麼活?沒有隱私照樣活。

我們來做幾個論證。第一,有隱私,大家就會不方便,不方便就阻礙了連接,對吧?舉個例子,你進了地鐵站,正好口渴了,想通過自動售貨機買一罐可樂,可身上沒有鋼崩,紙幣塞進去又不認,怎麼辦?微信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功能:二維碼支付,掃一掃,後台直接支付,「光當」就滾出來一罐可樂。好用吧?但你在這個地鐵口買了一罐可樂這個信息和你的手機號、你的微信號是捆綁的,理論上是有可能被追溯的,沒準兒你乘地鐵是準備去小情人家,沒準兒你老婆天天制止你喝可樂,你現在不就暴露了嗎?所以,要方便,就沒有隱私。

所以,終極的連接,就是終極的隱私的喪失。

你說不行?社會會強制到你說行。比方說,你買了輛車放在地庫裡,這是你的隱私,沒人知道你買了什麼車。上路之後,按照起碼的交通規則,你不能遮擋號牌,你必須信息透明,因為你進入了連接,進入了網絡,會跟他人產生互動,你的行為必須可追溯,就這麼簡單。所以在路上遮擋號牌,這是個巨大的交通罪過,警察一定不會饒了你。

我們還可以把這個道理說得更深一點兒。我屢次在節目裡推廣過一部小說,叫「三體」。「三體」說的是外星人。三體人就有這個特徵,一個個跟蟲子一樣大小,而且智商也不高。但是他們有一個特徵,就是沒有隔肚皮的話,一個人的想法,瞬間所有三體人都會知道。不僅僅是隱私,很多自私的一閃念,全體三體人都會知道。

所以三體人就特別不理解地球人,說你們地球人每個人的想法都在自己腦子裡,你們這文明怎麼可能長大呢?不可能的呀。我們且不說協作的力量,就說一個近在眼前的威脅吧。等你們科技稍微發展一點兒,某個恐怖分子在自己家研製出一枚原子彈或者氫彈,然後製造一個恐怖事件,那人類文明就毀了。

沒錯,當個人的力量可以讓整個文明毀滅的時候,我們如果還想再發展,必須要做一件事情:讓每一個人的想法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沒有任何隱私。這就是互聯網進化論的未來,你可能無法接受,但是它就是推論之一。

互聯網社會中的新型倫理

前不久,我讀了一些城市社會學的書,讀到芝加哥學派的一個結論,覺得特別有意思。什麼是城市的最終產品?城市的最終產品就是由城市塑造出來的新型人格。就是說,當人連接起來、互動起來之後,就會產生一種新型的人格。和新型人格相匹配的就是新型的倫理。

按照傳統社會的倫理,首先你得善,然後才是真。可是在互聯網社會裡,這個次序顛倒過來了,真變成了第一位的要求,你只要真,不假、不裝、不端著,人們就認為你不錯,即使你是蒼井空,即使你是木子美,那也挺好。

互聯網進化論的下一個推論,講出來可能會得罪人,有些人會不高興。這個話題就是,在互聯網的商業環境下,小公司該用什麼樣的姿態和大巨頭進行博弈?我還記得前幾年張朝陽說過,中國不需要那麼多互聯網公司,有幾家巨頭瓜分市場就好了,小公司是沒有機會的。

真是這樣,現在中國的互聯網市場不就是百度、阿里巴巴、騰訊,還有新浪、搜狐、網易、優酷在瓜分市場嗎?小公司創業好難的。但是創業者不服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不是說互聯網時代人人都有機會嗎?憑什麼不能把巨頭從寶座上拉下來呢?可以,但是不太現實。

第一,不管你做什麼產品,不管你研發市場再用心,巨頭一看,這個還可以,我也做一個吧,你就沒機會了。

第二,我們作為用戶常這麼想,不要搞那麼多賬號、密碼,煩死人了,最好是用巨頭的那一個賬號、密碼,一登錄,所有互聯網產品都可以用了,多方便啊。

所以在全球市場上都會出現互聯網寡頭一家獨大的局面,傳統社會還有所謂的二八定律,巨頭佔八,我們分剩下的二,互聯網時代可沒這個了,就是贏家通吃。除了中國之外,全世界的SNS網絡,就是Facebook一家獨大,其他人一點兒機會都沒有。除了中國之外,搜索引擎就是谷歌一家獨大,其他人一點兒機會都沒有。為什麼?我們還是得用互聯網進化論來解釋。

前不久讀到一本書,叫《腦的進化》,作者是諾貝爾獎得主艾克爾斯。這本書我雖然沒讀懂,但是我知道了一個東西,那就是人腦的構成。

人腦是一種獨特的結構,它包含了幾億年進化史的全部過程。比如羅胖,我的腦子的最裡層有一個魚的腦袋,外面包裹著一層兩棲動物的腦袋,再外面包裹著一層爬行動物的腦子,再外面包裹著一層哺乳動物的腦子,再外面才是羅胖的腦子,那個東西叫大腦皮層。我們從小讀書、受教育、喜怒哀樂,其實都在皮層裡。至於裡面的深層結構,我們有時候根本意識不到它的存在,但不是說它不起作用。

比如說,有的人天生怕蜘蛛,其實蜘蛛有毒的很少,為什麼怕呢?也許是你在小飛蟲時代的神經腦留下的印象。當你還是只青蛙的時候,你特別怕蛇,它藏在我們腦的深處,所以現在很多女生都怕蛇,就是這個道理。所以,人腦實際上是像俄羅斯套娃那樣的一個嵌套形結構。

如果人腦是這樣,那麼依據互聯網進化論的思路,未來我們搭建成的那個互聯網腦,那個超級腦、全球腦,它也是這個結構。那麼贏家通吃就好解釋了,因為這裡面,存儲只能有一家,中樞神經只能有一家,很多系統只能有一家。如果有好多家,不就精神分裂了嗎?這就是互聯網時代,很多東西贏家通吃的原因。

競爭的勝敗並不取決於產品的優劣

我們再來回看中國現在的互聯網競爭,你就會發現,某一個層次的腦的進化已經完成了,它就是基礎設施,這一層再也沒有機會空間了。不是說你的產品不夠好,而是你來遲了。

就像我們現在喜歡用的微信,各家都想分得一杯羹,網易做了易信,阿里做了來往,有機會嗎?不能說完全沒機會,但是機會確實很小。不是說這個產品不好,也許比微信還好,但是對不起,你來遲了。

凱文·凱利講過,互聯網技術通常分三個期:第一個期叫前標準期,第二個期叫流動期,第三個期叫嵌入期。一種技術標準剛開始的時候,四國奮戰、列國爭雄都可以,各種各樣的系統、標準都可以出來。但是到了嵌入期,只能有一家,剩下的全部出局,非常殘酷。

我們身邊有很多這樣的現象,比如說電腦鍵盤,最左邊上面,是Q, W, E, R, T, Y這麼排的,叫Qwerty鍵盤。為什麼這麼排列呢?沒道理。也許有人會告訴你,這最符合人體工程力學。扯淡,真實原因就是老式打字機怕鋼絲纏繞,所以把常用到的字母在鍵盤上給分開了。後來技術改進了,沒有這個問題了,但是鍵盤本身的排列格局已經定下來了。

後來很多人試圖給出一種更優化、更符合人類輸入習慣的字母排列方法,但是都沒有成功,這種最不合理或者說最沒有道理的鍵盤排列方式,就這樣定下來了,不會再改了。

再比如說,火箭推進器的大小是由兩匹馬的屁股決定的,為什麼?這也是一個嵌入的道理。最早英國人的馬車車輪的寬度,是由兩匹馬的屁股決定的。後來英國人修鐵路,是按照這個車輪的寬度定下來的。後來用火車鐵軌運送火箭推進器,也只能那麼寬,最終兩匹馬的屁股決定了火箭推進器的寬度。

人類社會大量存在這種現象,基礎設施一旦嵌入到每一個人的習慣之後,如果它沒有大的害處,即使它不是最優的,我們也沒有顛覆它的機會了。這就是巨頭永遠是巨頭,你再也沒有機會把它拉下馬來的原因。

小公司的成長之路

凱文·凱利講過一句話:什麼是機會?只有能夠生出新機會的機會,才是真正的機會。

這話聽著有點繞,什麼意思?就是當一個機會能夠產生新的嫁接的可能的時候,這個機會本身才能是真機會,否則就是假的。比方說,美國人曾經流行一種寵物石頭,賣掉了好幾百萬個。但是凱文·凱利說,這叫什麼機會?這陣風過去就沒有了,它上面不可能產生新機會。

但是互聯網的很多機會就是機會,比如說電子郵箱,很多人發現這個東西好,可以免費做廣告,於是電子郵箱就產生了新機會。

廣告多了變成了垃圾郵件,有的公司就會琢磨,我可以開發反垃圾郵件軟件啊。於是,垃圾郵件上面又出現了新機會。

正如《羅輯思維》第一集開播的時候,為什麼我們那麼熱情地求著網易雲筆記成為我們的第一個贊助商?我們不是貪圖這一筆贊助費,而是因為它是一個開放性的機會。當它成為我們的贊助商之後,各位網友可以在網易雲筆記裡給我們投稿,我們成為你們投稿、展示自己思想、存儲自己資料的機會,這樣我們才能成為真正的機會。

如果15年前的馬化騰看不慣微軟獨霸操作系統,也來搞一套QQOS,你覺得今天還會有騰訊,還能有馬化騰的今天嗎?馬化騰一定是先接受那個操作系統,而不是去謾罵那個叫微軟的壟斷性公司,所以才會有15年之後騰訊這一棵大樹。

機會永遠生長在上一個機會的上面,就像一個生活在唐代以後的人非得也要作詩,你作什麼詩啊?人家唐代人把詩都寫完了,如果你是宋代人,你就填詞嘛;宋代過了,你就寫曲嘛;到了明清,你就寫小說,跟著曹雪芹混嘛。你若在中國當代,連小說也沒得寫了,那就寫段子嘛。一代有一代之體,你得找到屬於你這一代的機會。這才是小公司的成長之路。

小公司的兩種活法

公司會成長成什麼樣呢?按照羅胖的主張,有兩種模式你可以選,或者可以嫁接:一種叫作蟑螂式,一種叫作犀牛鳥式。

什麼叫蟑螂式?就是又小,生得又多,還跑得快。比如說淘寶店家,它很小,不會跟巨頭們產生競爭,所以巨頭們也看不上它。很多做得很好的淘寶店就是抓住了這種機會,它掉頭快。

蟑螂這種生物,你可千萬不要小看,它在進化史當中,可是老爺爺輩的生物,很多災難都沒有淘汰掉它。蚊子我們拿手就可以抓,蒼蠅可以拿拍子打,可是人類從來沒有發明出一種可以撂倒小強的工具,只能給它餵藥,因為它跑得快啊。

什麼叫犀牛鳥式?犀牛皮糙肉厚,但它的皮和皮之間的褶皺是非常嫩的,很多蚊蟲就上去叮咬。犀牛就特別需要一批犀牛鳥圍繞著它,幫它吃掉這些蚊蟲。所以犀牛鳥和犀牛就構成了一種非常好的生態,準確地講其實就是寄生關係。

「寄生」這個詞好像有點難聽,但是我們《羅輯思維》就是寄生在兩大平台上:一個是優酷,一個是微信。這丟人嗎?一點兒也不丟人,這就是互聯網時代的協作方式,他們做基礎設施,我們做基礎設施上面的應用,這就是我們的活法。

當然,你心裡可能會說,這叫沒有志氣的活法,人家是房東,你就是一個租戶,什麼時候讓你滾蛋,你就得夾著包袱滾蛋。

我覺得這筆賬你可能算錯了,我們不妨重新來算一下。在基礎設施上面生長一定會吃虧嗎?不一定,我給你舉兩個例子。

第一個例子,韓國有一家公司叫SGP,專門生產iPhone、iPad的殼,人家也非常好地活著,而且風險比蘋果還要小呢!

第二個例子,就是新浪微博。到現在為止,我一直認為,新浪微博堪稱是一個慈善項目,因為主辦方曹國偉真的沒掙著錢,但是他對中國的貢獻確實是巨大的。新浪微博雖然沒有掙到錢,但是靠微博發起來的大V可多得是。所以,當犀牛鳥一定是壞事嗎?我看不一定。

你可能還有一個疑問,我也想當犀牛,不想當這個犀牛鳥,行不行?那我就要再給你算算賬,那個犀牛不是好當的。

有一個不知真假的傳聞,說有一次王石請馬化騰吃飯,席間,王石就說:「小馬啊,你應該學學我,爬爬山,留留學,多好啊,這樣對人進步有好處。」馬化騰翻了翻眼皮說:「我到哈佛上一年學,回來騰訊這家公司在不在我都不知道了。」

江湖傳聞,當不得真,但是我相信馬化騰真就是這麼想的,因為我確實聽過馬化騰的現場演講。馬化騰說:「在過去的十幾年裡,每一年我都覺得這個公司快完蛋了,但是我們都挺過來了。」沒錯,當基礎設施完工之後,包括騰訊這樣的公司在內,他們都要逃亡,向哪兒逃亡?向機會生出的機會上逃亡。為什麼騰訊公司什麼都要做?這就是逃亡之旅、進化之旅,他跟我們面臨的處境是一樣的。如果馬化騰到哈佛讀一年書,把公司交給別人,可能公司真的很快就完了,所以巨頭有屬於巨頭的恐慌,這是第一筆賬。

第二筆賬,你以為巨頭一定能掙得到壟斷利潤嗎?不見得。有時候,壟斷固然會獲得壟斷機會,卻反而掙不著錢。比如說19世紀的美國,70%的投資都跟鐵路相關,但是鐵路建成以後,鐵路公司反而不掙錢,機會上的機會——運輸公司把這個錢掙了。甚至後來有一段時間,大家開始討論是不是要把鐵路公司收歸國有。

基礎設施經常會面對這樣的命運。比如說,馬雲把淘寶這個生態搭建完後,對淘寶商戶說,你們掙這麼多年錢了,我是不是也得分點兒?這就是前兩年的事,很多人還記憶猶新。一幫小散戶就不幹了,要跟他玩命。所以馬雲氣死了,從美國回來的時候說,要在心裡寫五個「忍」字,才能跟他們說話。

你說馬雲有道理嗎?當然有道理,基礎設施是他搭建的。可是因為是基礎設施,他就得承擔很多社會責任,用一個經濟學的術語,這就叫巨大的外部性。外部性巨大的時候,巨頭們未必一定能討好。

我再跟你算第三筆賬,不要看百度、騰訊、阿里巴巴在國內膀大腰圓、財大氣粗,惡人自有惡人磨,將來在國際互聯網競爭當中,這些巨頭遲早要碰到更大的巨頭,什麼谷歌、Facebook、亞馬遜。根據互聯網進化論,整個人類未來會拼接成一個大腦,所有的神經系統只能有一家獨大,贏家通吃。你對國內這幾家巨頭還有那麼大的信心嗎?他們的勝算其實也未必很大。所以說,如果面對未來還有一場血戰的話,你真的願意去當那個巨頭,而不願意去當我們這些快樂的蟑螂和犀牛鳥嗎?

我今天不想替任何巨頭辯護,只想說,如果你相信互聯網進化論,那麼它真的會給你一系列的推論,去指導你眼下的商業決策和人生決策。

說到這兒,我突然想起了一個段子。有人問米開朗基羅:「你雕刻的大衛真的好漂亮啊,你怎麼雕刻出來的?」米開朗基羅說:「不難啊,因為大衛就在那塊石頭裡,你只要把不是大衛的那部分去掉,它不就是大衛了嗎?」這就是一個藝術家式的回答。

如果我們堅信未來的互聯網會形成一個全新的人類大腦,那它現在的進化中,就有一些規律可循。我們現在只需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存活在這個趨勢裡,把不是這個趨勢的東西去掉就可以了,這就是我們最聰明的生存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