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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節


大漠深處罕有人跡,沒處抽大煙、逛窯子,簡直是苦不堪言。
血蘑菇一夥金匪忍了三年,實在待不下去了,可又不放心馬殿臣,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怎麼樣了。
因此隔上一陣子,便派出一兩個手下回去打探消息。
一來二去探明了情況,原來馬殿臣血洗許家窯,這件案子做得太大,驚動了整個東三省,躲入深山再沒出來過。
如今風頭過了,仍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估計死在深山老林裡了。
血蘑菇不信馬殿臣就這麼死了,他還常常夢見那只白鷹,整天心驚肉跳,封在竅中的紙狼狐,也使他片刻不得安寧,又見一眾金匪人心浮動,再在大漠深處待下去,就該有人在身後打黑槍了。
他狠了狠心,決定率眾重返東北,豁出命去將此事做個了斷。
關外的局勢已經有了變化,東北保安司令整軍經武,各地的土匪或被剿滅,或被招安,比之前少多了。
血蘑菇和他手下金匪,扮成賣皮貨的販子,短槍、短刀全用油布包嚴實,藏在大車上的貨物裡。
這些人騎馬的騎馬、趕車的趕車,風塵僕僕往關東走。
一路上接連聽老百姓議論,關外出了一個富可敵國的「金王」,東北軍都得跟他借錢充軍餉。
金王怎麼發的財呢?哪兒來的這麼多金子呢?有人說是挖墳掘墓發了橫財,關外是龍脈所在,王公貴胄的老墳不在少數,挖著一個就不得了;也有人說他是在深山中得了異人傳授,可以點石成金;還有人說他得了吸金石,有了這件寶物,金子不求自來。
血蘑菇一聽「吸金石」這三個字,耳朵可就豎起來了:吸金石?那不是金燈老母的法寶嗎?我出生入死、忍辱負重,費那麼大勁兒幹掉了金燈老母,結果什麼也沒落下,倒讓這個金王撿了便宜!他手下那些金匪也不幹了,聽之前回來打探消息的崽子說,王八蓋子溝的金燈廟已經塌毀,黃毛下落不明,肯定都是這個金王干的,否則吸金石怎會落在此人手上?不把吸金石搶回來,以後還有臉當金匪嗎?血蘑菇越想越嚥不下這口氣,也有心幹這一票,打聽到金王住在哈爾濱,從白俄大鼻子手裡買下整幢的洋樓,兩道大鐵門,加高了外牆,從外邊只能看見樓房的尖頂。
洋樓底下有地下室,樓有多高,地下室就有多深,不知藏了多少金磚。
血蘑菇帶領手下金匪改道北上,一路上小心謹慎,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非止一日,終於來到了哈爾濱附近,按照事先打探來的消息,冒充成給「吉瑞商行」送皮貨的販子,瞞過沿途的盤查混入城中。
吉瑞商行也是金王的買賣,在哈爾濱無人不知,大批收購藥材、山貨、乾果、毛皮,轉賣給白俄大鼻子,換回俄羅斯的寶石、瑪瑙、手錶、皮靴、伏特加酒、魚子醬,倒手再賣給中國人,兩頭兒獲利。
血蘑菇等金匪常年出沒於關外深山老林,吃喝嫖賭頂多去縣城或各處鎮甸,這幾年又躲在蒙古大漠,整天與風沙打交道,從沒進過哈爾濱這麼大的城市,眼見到處是高樓洋房,馬路又寬又平,汽車、馬車、人力車來回穿梭;路邊的商店一家挨一家,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賣什麼的都有;到了夜裡更是熱鬧,路燈、電燈、霓虹燈,五光十色,照得大街上如白晝一般;酒吧、舞場、咖啡館、西餐廳門口站著身穿洋裝的門童,旋轉門裡傳出怪裡怪氣的音樂;白俄美女所在皆有,個個長得牛高馬大,隔著皮大衣也能看出細腰翹臀,一腦袋卷毛,塗著大紅嘴唇,身上的香水味兒能把人熏一跟頭。
眾金匪眼珠子都不夠使了,很多東西都是他們頭一次見識,沒少出洋相,都說:「難怪金王選了這麼個地方,有錢人可真他媽會享福,等做完了這票買賣,咱兄弟也去開開洋葷!」
到了哈爾濱,想找金王宅邸太容易了,連路邊要飯的乞丐都知道在哪兒。
這伙金匪先去踩盤子,打探出金王深居簡出,平時不怎麼出門。
不過有句話說得好「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金王不出門不要緊,上門找他結交的高官名卿可大有人在,不乏帶著衛隊來的,金王縱然財大氣粗,卻也不敢拒之門外。
所以金王常在宅邸中夜宴賓客,很多客人喝完酒半夜才出來。
金匪根據這一情況,商定了如何動手。
血蘑菇自己帶十個心狠手黑的金匪,全扮成討飯的叫花子,衣衫襤褸、目光呆滯,有的脖子上掛著用牛肩胛骨磨成、綴著銅錢兒的哈拉巴板兒,有的一手端著破盆爛碗、一手拿筷子敲打碗邊兒,有的拖著打狗棒子,各揣一支帶快慢機的德國造大鏡面,全是加長的二十四響,暗藏利刃,藉著夜色的掩護,蹲在金王宅邸的大鐵門附近,躲到路燈照不到的地方。
哈爾濱大街小巷遍地「倒臥」,裹著破棉襖,奄奄一息地倚著牆根兒,第二天早上但凡還剩一口氣,就扶著牆挪動到飯館食鋪撿飯底子,所以沒人注意路邊的叫花子。
血蘑菇謀劃好了,等深夜裡大鐵門一開,立刻衝進去,盡量別開槍,不聲不響見一個插一個。
哈爾濱不比別處,金王也不是鄉下的土財主,必須快進快出,千萬不能手黏,搶了吸金石馬上走人,有多遠跑多遠。
其餘的崽子分佈在各處接應,萬一驚動了城中軍警,可以隨時縱火開槍,使一眾金匪趁亂脫身。
只要離開此地,往深山老林裡頭一躲,誰也想不到是他們這伙金匪作的案。
當天深夜,寒風凜冽,金王宅邸中燈火通明。
大鐵門「匡當」一響,從裡邊打開了。
血蘑菇覺得時機已到,打個手勢讓眾金匪用黑布上蒙臉,隨後攥住懷裡的刀柄,繃緊的身子如箭在弦,眼中凶光一閃,剛要衝上去動手,卻見門中走出十來個人。
前頭幾個穿著呢子大衣,頭頂貂皮帽子,捂得挺嚴實,各帶一個隨從,應當是赴宴之後告辭離去的權貴。
主人也帶著幾個親隨跟出來送客,雙方站在門口寒暄作別。
血蘑菇只看這一眼,嚇得釘在了原地,頭發昏眼發花,身子發軟腿發麻,哪裡還敢上前?金王宅邸的主人竟是馬殿臣,他身後四個隨從均是頂天立地、身高膀闊、虎背熊腰,如同四大金剛下凡,那也不是旁人,馬殿臣麾下四大炮頭?穿雲山、飛過山、占金山、古十三,綠林道上號稱四大名山!
雖說馬殿臣和四大炮頭今非昔比,當年是走馬飛塵、亡命山林的鬍子,如今發了大財,居移氣養移體,穿著講究、紅光滿面,一舉一動派頭十足,加之時隔多年,說改頭換面也不為過,卻仍被血蘑菇一眼認了出來,真可以說是冤家路窄。
一個馬殿臣就能把血蘑菇嚇個半死,何況還有威震三江的四大名山,他連躲在背後打黑槍的膽子都沒了。
直到馬殿臣送完客人,帶著四大炮頭轉身進去,大鐵門再次合攏,血蘑菇這才喘了一口粗氣,攥住刀柄的掌心中已全是冷汗。
他帶著一眾金匪殺氣騰騰地來搶吸金石,到門口看見金王居然是馬殿臣,屁也沒敢放一個,怎麼來的怎麼走的,心裡頭這叫一個憋屈。
血蘑菇一向對馬殿臣畏懼如虎,如今的金王馬殿臣財大氣粗,身邊有四大炮頭護衛,自己這夥人豈是對手?至於搶奪馬殿臣手上的吸金石,那是想也不敢再想了,可又不甘心就此罷休,於是放出風去,說金王正是被判了槍決的匪首馬殿臣,此人在行刑前一天的夜裡,從省城大牢中逃脫,夜入許家窯殺了一十三條人命。
土匪屬於綠林道,當逢亂世,吃這碗飯都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免不了打家劫舍殺人越貨,但是盜亦有道,綠林道也有綠林道的規矩,殺人放火不要緊,卻不能不分良賤逮誰殺誰。
馬殿臣為了報仇,鑽地道夜入許家窯,紅著眼一口氣殺了十三個人,這其中有該殺的仇人,可也有不相干的人,許大地主固然死有餘辜,燒火做飯的、打更守夜的,還有伺候人的丫鬟招你惹你了?怎麼也都給宰了?所以世人對馬殿臣的評價毀譽參半,怎麼說他的都有。
馬殿臣是豪傑襟懷,以前亡命山林當鬍子的時候,根本不在乎殺人如麻,可在發了大財成為金王之後,不免愧疚於自己這輩子殺人太多,也害怕遭報應。
血蘑菇這個風聲一放出去,黑白兩道都盯上了馬殿臣。
此人頂著金王的名頭,自然是樹大招風,身上積案如山,改名換姓瞞得了三年兩載,可瞞不了一輩子。
多虧馬殿臣先前找到一處與世隔絕的天坑,並在地底造了一座大宅子,住上百十口子也是敞敞亮亮,大宅裡倉廩中屯有糧食,吃上個三五年也不成問題,加之可以在外圍開荒耕種,有了收成完全可以自給自足,等於給自己留了這麼一條後路。
馬殿臣見外邊風聲太緊,乾脆背上寶畫《神鷹圖》,帶著心腹手下和幾房妻小,以及攢下的大批財寶躲入天坑大宅。
隨後切斷了下到天坑底部的道路,又用樹木枯枝遮擋洞口,上邊蓋滿落葉。
打那往後,神仙也找不到這個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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