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深夜書屋 > 第1330節 >

第1330節

  她寧願自己一個人繼續忍受這種生活,卻希望可以給自己兒媳婦一個解脫,
  甚至,
  連她親自去縣裡告自家大伯的貪污,
  也變得可以理解了,
  能教出這樣偉大兒子的母親,肯定同樣也是偉大的。
  「收隊!」
  兩排人一起向老婦人和女人鞠躬,
  老婦人帶著自己媳婦兒和孫女兒跪在蒲團上回禮,
  老婦人老淚縱橫,
  女人泣不成聲,
  孫女兒則顯得有些懵懵懂懂,似乎無法理解這群人為什麼要來自己家。
  可能,
  這個家庭,
  也就只有在這個時候,
  在這個無人知曉的深夜,
  才能真正享受到片刻本該屬於她們的榮光。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人都上了麵包車,又很快地開走了。
  靜悄悄地來,同樣也是靜悄悄地走,
  小心翼翼得再小心翼翼,
  不留下任何痕跡。
  三個女性,
  抱在一起,
  哭作一團,
  最小的女孩兒是看見自己母親和奶奶在哭,也跟著一起哭了。
  但她們的哭聲,此時也有些壓抑,眼淚鼻涕不停地滴淌著,卻沒有那種哀嚎的聲音出來。
  「老闆,你先回去休息吧,貧道留下來,幫他們操辦操辦。」
  老道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很平靜地繼續道
  「喪事兒,比喜事兒更講究個熱鬧,這是給活人看的,安慰活人用的,看她們這麼冷清的樣子,心裡怪不好受的。」
  周澤伸了個懶腰,
  道
  「你一個人留下來算個什麼事兒?忽然冒出來一個熱心的老頭兒,又要傳出新的閒話了。」
  「老闆,這……」
  周澤搖搖頭,
  「我也留下吧,就當是我這個有錢的野男人出的錢辦的喪事;
  反正人老太婆白天時自己已經給我把帽子戴上去了,
  那就再戴一會兒吧。」
  …………
  翌日中午,
  三個白事兒樂隊進場,
  靈堂前,
  和尚在左,道士在右,
  敲鑼打鼓,唸經木魚,
  喧喧鬧鬧,熱熱切切。
  人,都是老道請來的,價格,也是他談的和付的,他從早忙到中午,重新佈置場地,安排人員,各個方面,都指揮調理得井井有條。
  老道在這方面的才能,確實讓人佩服得很,似乎天生為白事兒而生。
  老婦人和媳婦兒穿著麻衣就跪坐在蒲團上,其餘的事情,半點不用操心。
  周澤坐在靈堂前的供桌邊,面前是一個紅底的人情冊子。
  雖說昨天沒人來幫忙,但是今天正式出殯的日子裡,還是有不少親戚過來露面了,該送的人情錢,也沒人真的缺了。
  關係不好歸不好,但中國人講究的禮尚往來,是實實在在的規矩,如果因為這個借口故意斷了人情錢,是會被戳脊樑骨的。
  周澤拿著鋼筆,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記下,這個幾百,那個幾百,這個還搭送了多少紙,那個還附加了多少香燭,都要記錄清楚。
  好在,也不是很忙,大家也都很冷漠,周澤甚至看見了不少人在對著自己指指點點,周老闆反正無所謂。
  每隔一段時間,周澤都去拿幾塊巧克力或者用開水沖一些紅糖水送去給女人去喝,看著女人喝下去,然後又坐回到自己該坐的位置。
  喪事,辦得很紅火,很熱鬧。
  等快到中午時,
  她大伯也來了,
  村長的職位被擼了,罰款了,也進去蹲了一段時間,但此時看起來,卻依舊有著「土皇帝」的威嚴。
  事實上,現如今很多地方的農村,村長和村霸的區別,真的不大。
  不過,他並沒有對周澤這個陌生人坐在這裡有什麼其他看法,送的人情錢,也是這裡最高的,別人都是小幾百,他送了兩萬。
  周澤登記時,有些意外,想著要不要自己明兒再去舉報一下這位老大爺?
  看來上次還沒被抖落乾淨啊?
  「他們孤兒寡母的,也不容易,我不知道你是誰,但你既然願意幫襯,我承你這個人情,我也謝謝你。」
  老人的腰有些駝了,目光掃向跪坐在那裡的老婦人時,依舊帶著憤怒,但至少在一些事情上,一碼歸一碼。
  老頭兒來了,給了錢,又走了,其餘親戚則是都留了下來,隨後,就是午飯水席。
  水席結束後,
  繼續走著流程,
  在老道的安排下,
  和尚道士輪番上台,
  你方唱罷我登台,
  別說,
  真的一點都不鬧,
  反而顯得很是嚴肅莊嚴。
  該登記的也都登記好了,周澤在人情本上,又加了一個自己的名字,上面寫著的人情是
  冥鈔兩沓。
  抽空站到了靈堂前在燒紙的鐵鍋子那邊,
  親自把冥鈔丟了進去,
  看著它們在這裡被焚燒乾淨,
  隨後又坐回了靈堂位置,
  摸了摸口袋,湮沒了,順手從桌上拿了一包煙,拆開,取出一根點燃。
  這些煙都是給那些送了人情的人的,一人一包,也是當地的一個小規矩,不會抽煙的也會帶回家給家裡會抽煙的人。
  兩世為人,這還是周澤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參加地道淳樸的白事兒葬禮。
  上輩子,他一個孤兒,也沒什麼葬禮需要去,醫院的同事過世了,也只是去哀悼堂那邊露個面,跟點個到差不多。
  現在,
  坐在這裡看了大半天的白事兒活動,
  居然還覺得蠻有意思的。
  可能,年少輕狂時,總覺得這是封建,是愚昧,是不可理喻的荒謬行徑。
  等人到中年,家裡真的逐漸有老人去世時,忽然發現,有這些規矩,有這些事兒,還能讓自己在渾渾噩噩的那幾天裡,至少知道自己下面該做什麼,能讓自己動起來。
  等年紀再大一些,或者再成熟一些,
  坐在這裡,
  看著那些飄揚的紙屑,
  聽著喧囂的嗩吶以及那一片白衣,
  你會忽然意識到,
  這似乎才是腳下這片黃土地,數千年以來,一直不變的顏色。
  殯儀館那邊派來了最大也是最豪華的靈車,後頭還跟著十多輛小車,都戴著白花。
  女人抱著亡夫的遺像,自己婆婆在側,女兒在身前,帶著一幫送葬的親戚,以及老道安排的和尚道士,一起上了車,去往火葬場。
  周澤身後的靈堂,終於空了。
  眼前的喧鬧,
  也終於陷入了短暫的停歇。
  周澤側過頭,看向身側,因為身份無法公開的原因,所以並沒有什麼人什麼單位來送花圈。
  這裡只有兩個花圈,
  一個是以書屋的名義送的,一個是以書屋隔壁藥店的名義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