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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8節

我們倆在這裡聊了很久,等到太陽快要落山了,落月才站起身,衝著我露出了那一絲讓我一生都不能忘記的微笑。
「六哥,今天能見到你,是這二十年中我最高興的事,我已經有許久都沒有笑過了,我想著,如果你能時時來看看我,那就更好了。可我沒有這個奢望,我知道,我們已經走在不同的路上,你是七門的人,你還有自己的重任,我不攪擾你,只望你能一直平安。」
我知道落月的心,所以,我沒再多說,目送落月回了妙月庵中。
看著她的背影,我能感覺到,或許,這是我和她今生最後一次見面,以後不再有相見的機會了。
我獨自下山,順著原來的小路,走到了那條官道上。原本,我想和張龍虎說的那樣,在外面走走,好歹也讓心情輕鬆一些。可是見到落月之後,我的念頭又變了。
一個人的心境,完全只能靠自己,外力無法影響,也無法改變。心有芥蒂,風平浪靜也是波濤,心如止水,狂風驟雨中亦如平地。
這也正是佛家所說的,心中有佛,無論何處都是廟堂。
當我想到這些,就打消了繼續遠遊的念頭,我的家在小盤河,我的親人在小盤河,每每當我消沉低落時,都要外出散心,那實則是一種逃避。
我沒有繼續南下,就在這兒朝北而去,回到了小盤河。
我前腳剛到小盤河,進屋還沒有一刻鐘,老藥的兒子竟然隨後就來了。我還沒來得及說話,老藥的兒子跪在地上,噗通磕了個頭。
看到這一幕,我立刻驚呆了,與此同時,心裡一下子冒出了一股濃濃的苦愁。我們河灘鄉下的規矩,兒子到親朋家報喪,就要當面磕頭。
「六叔……」老藥的兒子也一大把年紀了,不過很懂規矩,我和老藥一直兄弟相稱,他看見我,也就跟著以叔輩稱呼:「我爹走了……臨走之前……專門叫我來這兒,跟你說一聲,以後他再也不能陪你喝酒聊天了……」
或許是我年齡大了些的緣故,看著當年的那些老友,一個個走的走,亡的亡,心裡的淒苦,難以形容。
「我爹說,他不能再幫你每年採藥曬藥,叫我把這些藥帶來,六叔,這些藥材都是好藥,夠你用一陣子了……」
老藥的兒子拿出一個很大的包袱,裡面滿滿當當裝的全是藥材。當我看到這些藥材的時候,眼淚再也忍不住了,順著臉頰就流了下來。
「六叔,不用悲傷,我爹雖然走了,卻是壽命盡了,無疾而終,算是喜喪。」
話雖然這麼說,可我還是難過。我突然覺得,過去的那些人追逐長生不老,到底圖的是什麼?就算真的長生不老,自己的親人朋友,一個個的先他而去,最後只剩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還有意義嗎?
第七百四十四章 結局尾聲
老藥的兒子專程過來給我報喪送藥,就是為了不讓我再跑一趟。可拿著這沉甸甸的藥,我彷彿能看見老藥那顆熾熱的心,這個相識了二十多年的老朋友,重情重義,直到臨死的時候,還惦記著我以後會沒有藥材可用。
我要送他最後一程。
我立刻跟老藥的兒子啟程,趕到了百草村。老藥的親朋不多,我和他兒子趕到,就正式開始下葬。
我的心情很沉重,人就是這樣,很多道理,其實自己心裡清楚,譬如說生老病死,誰都不能避免,誰都不能逃脫,但事情真正擺到面前時,總是跨不過自己留給自己的那道坎兒。
我在百草村留了兩天,等到老藥入土為安之後才離開。走出百草村很遠,我回頭看了看,當時和落月分別時的那種感受,又一次襲上心頭。
有些人,見了這一面之後,就永遠沒有再見的機會。
我回了小盤河,在這裡過了一段安靜的生活,小盤河很平靜,沒有發生任何意外。閒暇的時候,我會到河道邊兒去走一走,看一看。
滾滾大河向東流淌,千百年都未曾平息過,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因為這條大河而生,又因為這條大河而死。
我拿著手裡的旱煙袋,一邊慢慢的抽煙,一邊信步朝北走去。偶爾能見到忙碌在大河兩岸的人們,他們世世代代生活在此,不管這條河給他們帶來了多少患難,可他們總是不願離開,只因為這是家園,也是故土。
滴滴……
正當我眼神恍惚,望向大河的時候,一陣滴滴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路。抬眼一看,我看到河灘那邊的小路上,開來一輛車子。我離開過大河灘,見識過外面的世界,我知道這種車子叫做汽車,是那些大城裡面達官貴人才能坐的東西。在我們偏遠的河灘,罕見之極。
我瞇著眼睛,朝那輛車子看了看,車子開到不遠處的時候停了下來,車門一開,從裡面鑽出來一個人。
這個人穿著尋常的衣服,看不出有什麼富貴氣,不過,當我看見這個人的臉龐時,感覺到了些許的訝異。
這個人的歲數比我稍稍大了一點,精瘦幹練,我不可能看錯,這個坐著汽車來到河灘的人,就是當年三十六旁門的頭把,黃沙場胡家的胡刀。
上一次見到胡刀,還是很多年前,我記得那時候他從了軍,手下還帶著一票兵爺。轉眼這麼多年過去,胡刀沒有穿軍裝,他當時就和我說過,有一個什麼河務局,專管大河灘的事情,他要到河務局去辦差。
我看見了胡刀,胡刀也看見了我,我們都是有眼力的人,儘管這麼多年不見,卻不會認錯人。他也有一點驚訝,不過隨即鎮定下來,大踏步的朝這邊走。
「我們有很久都沒有見面了。」胡刀的語氣溫和,當年,他也是個倔強衝動的少年,只不過二十多年的歲月,足以把一個人身上的稜角磨去:「看你的樣子,應該過的不錯。」
「還好,起碼沒有丟命。」我拿著煙袋,慢慢的裝了一鍋煙,同時暗中打量著胡刀,想看看他到底有什麼意圖。
「你還是七門的人,對嗎?」胡刀走到我跟前,沒有什麼敵意,就如同多年未見的朋友:「從上次咱們見面之後,我離開了很多年,最近剛剛回來,我又回了河務局。」
「挺好,那個河務局,跟以前的河道衙門一樣,都是官差,都是官老爺。」
「陳六斤,我以為你是為數不多的能懂我的人。」胡刀笑了笑,說道:「如果我貪圖高官厚祿,我就不會離開三十六旁門,我去河務局,只是因為,我想讓這條大河平安無事,我想讓所有大河兩岸的人都能好好活著。」
「志向遠大,心懷天下。」
「不光我這麼想,你不是也這麼想的嗎?如果不是抱著這個念頭,你不會奔走了這麼多年。我們各有各的路,可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我年過不惑,少年時那些夢想,都已經不復存在,我只想完成心裡的這個夙願。」
我相信胡刀,我相信他說的是真的,世上就是有這麼一種人,甘願丟下舒適安定的生活,去走一條別人都看不懂也理解不了的路。
「陳六斤,我有幾句話,想勸勸你。」胡刀從身上取出一個小酒壺,說道:「我們是有同樣的目的,可我們走的路卻不一樣,河鳧子七門和三十六旁門為了這條大河,已經爭鬥了太久,死傷者不計其數。我們挽救大河,是為了讓更多的人活下來,而不是以此為契機,釀成不必要的殺戮。陳六斤,你和你的同門,放手吧,把這些事情交給我們河務局來做,如果你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看到最好的結果。」
「交給河務局來做?」我搖搖頭:「以前河道衙門的事情,我聽說過一些,官老爺每年從上面拿了錢,九成歸了自己,剩下一成拿去修河,修來修去,年年水患不定。把希望寄托在河務局,你覺得,我能放心嗎?」
「一切都會改變的,現在不是以前,以後也不是以前,我們是河務局,不是前清的河道衙門。」
「胡刀,我敬你的為人,可如你所說,我們各走各的路。」我抽著旱煙,轉身就要離去。
「等等!」胡刀緊走了兩步追上我,自己想了想:「人各有志,我不勉強你,我們出身不同,立場不同,但我知道陳六斤是條響噹噹的漢子,這酒,我敬你。」
胡刀咕咚咕咚喝了兩口酒,然後把小酒壺遞給我。
「胡刀,我也敬你。」我也跟著喝了兩口,再沒有停留,邁著大步走了。
我繼續回歸了平淡的生活,孫世勇期間來看過我,說了些外界的情況。紫瞳果然走了,遠離了大河灘,三十六旁門沒有頭把,也沒有西邊的人管轄,現在已經成了一盤散沙,各自為政,誰也不服誰,誰也調動不了誰。如此混亂的局面,其實對我們很有利,三十六旁門人多勢眾,不過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統領,也難成大事。
孫世勇說,河灘可能要平靜很長一段時間,我們七門的人所要做的,就是保存實力,靜觀其變。
我明白孫世勇的話,暫時平靜,不代表永遠平靜,該來的,總歸還是會來。
我把精力都放在撫養小近水身上,小近水長大了一點,雖然不會說話,不過已經開始學著蹣跚走路。
我還是那個打算,不教他認字,不教他練功夫,只讓他做個普通人。我自己的身體還很好,至少再撐個二三十年也沒問題,如果可以的話,小近水要承擔的一切,我都願意替他承擔。
我抱著小近水,走到了大河邊,他還不會說話,肯定也聽不懂我的話。不過,也就是這種時候,我才能把心裡想說的話說出來,如果真等他長大了,聽懂了,我就不能說,也不想說了。
「孩子,你看看,這就是咱們的大河。」我指著遠處的大河,對小近水說道:「你的祖輩,你太爺爺,都是因為這條大河死的,可能有一天,你爺爺,你爹,也要因為這條大河死去……」
「咿呀……」小近水肯定聽不懂我說什麼,可是當我對他說出這些的時候,他稚嫩的小臉上,表情竟然肅穆了起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