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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8節

江湖朋友,沒有花言巧語,說話雖糙,可句句都是掏心窩的話。我又高興,又有些難過,跟眾人推杯換盞,直喝到午夜時分。
這麼多年,這一次我沒有任何顧慮,敞開了懷的喝。或許是酒喝的過量,緊閉了許久許久的心門,自己打開了。我倒了滿滿一杯酒,眼眶也跟著濕潤了。
應龍終於成家立業,他娘如果地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我們又喝了半個時辰,可誰都不願散去,黃三兒嚷嚷著繼續喝。我的確喝的過量了,頭腦昏昏沉沉的。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心毫無來由的緊了緊,就好像被一根針給紮了一下似的。本就昏沉的腦袋,亂成了一鍋粥。
我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想到河灘去看看。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想,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越來越強烈,強烈到不能控制。
「你們先喝著,我出去解手。」我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對他們幾個人說道:「屋角還有兩罈子老白汾……都是應龍十來歲的時候……我存下的……你們都打開……」
我交代完了,一個人出了院門。夜裡的風很涼,但是吹在身上,燥熱的心好像平緩了一點。
可是,那種毫無來由的感覺,卻像是一道催命符,催著我朝河灘那邊走。我一腳高一腳低的走出村子,雖然喝了酒,但這麼多年打熬的根基仍在,我越跑越快,幾里地的路,不多久就跑到了。
河灘上的風一陣接著一陣,我跑到了河灘,又朝著河邊跑去。酒勁兒沒有過去,眼前眩暈不斷,但是,當我跑到河邊的那一瞬間,一道孤零零,又乾瘦如柴的身影,立刻映入眼簾。
那道身影站在一口石棺裡,彷彿一截沒有生命的枯木。
這一刻,我的眼神驟然明亮了,充斥在心口的酒意,彷彿也隨著河風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道身影,我不會看錯,即便相隔再遠,我也不會看錯。那是龐獨,一定是他。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沒有見過龐獨,如今猛然看到他,我好像呆了,整個人也變成了一截乾枯的木頭,不會想,不會動。
「哥……」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喃喃的喊了一聲,這一刻,我彷彿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回到了自己剛剛踏上河灘的歲月,不顧一切的拔腳就朝著龐獨跑過去。
我總以為,因為龐狗子那件事,龐獨和我徹底恩斷義絕,可現在的事情是明擺著的,他沒有忘記和我的兄弟之情,應龍成親了,龐獨用自己的方式,來到小盤河河道,他沒有驚動任何人,也沒有通知我,或許,他只想在這裡停一停,看一看,盡盡自己的那份心。
我一口氣奔到了淺水邊,可是不等我下水,站在石棺裡的龐獨驟然一揮手,示意我不要再朝前走了。
兩個人距離一近,我看的更清楚。二十年歲月滄桑,龐獨的頭髮,徹底的白了,他的臉龐被曬成了深深的古銅色,本就乾瘦的身軀,現在變的皮包骨頭,臉上的皺紋千溝萬壑。
「哥!我是老六!」我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和當年十幾歲時一樣,放聲大哭起來:「哥,二十年沒有見你,我想你!!!」
第七百二十一章 不能再問
我不顧一切的放聲大喊,希望龐獨能給我一點回應。我的眼淚在不停的流淌,話語哽咽,喊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
龐獨還是默默的站在那邊,他一定能聽到我的話,可是,他就好像石化了似的,一動不動。
河風吹動著龐獨一頭斑白的頭髮,此刻的他,如同在這條大河中孤獨的漂流了一百年。我的視線模糊了,不知道是消散的酒意重新湧上心頭,還是此情此景讓我意識錯亂,我突然看見了二十多年前,我初見龐獨時的那一幕。
那時的我,正當少年,那時的龐獨,也正意氣風發。可不管是那時的我,還是那時的他,或許都料想不到,二十多年之後,我們彼此都會變了模樣。
「哥,你上岸來,今天是應龍成親的日子……」我想龐獨想的苦,強忍著眼淚,幾乎帶著哭腔央求道:「你來喝一杯酒……」
可龐獨還是不說話,又默默的站了片刻,他腳下的石棺貼著水面開始後退,如同一支離弦之箭,漂到了遠處的河面上。
我一下子站起身,掙扎著朝水中撲去,我的水性好,村子裡的人都說,小盤河的老六是鯉魚精轉世的,水性出神入化。可再出眾的水性,也追不上那口石棺,追不上龐獨。
他漸漸的漂遠了,我能看到的,似乎只有他的背影,還有那一頭隨著河風不斷飛舞的白髮。
七門的龐家,一門忠烈,言出必行。龐獨失去了獨子,心灰意冷,再也不想上岸,再也不想和七門的人打交道。我知道,他一定是死心了,可他說的話,還是字字如山。這二十多年時間裡,鎮河的人早就該更換了,但龐獨沒有找人替換他,即便孫世勇求他,叫七門別的人來接班兒,龐獨也不肯。
他失去了太多太多,已經沒有什麼可再失去,或許他早已把這條大河,當成了自己的歸宿。
我在水中站了很久很久,直到龐獨的身影徹底消失,才回過神。龐獨既然走了,就不會再回來。
我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小盤河,黃三兒他們還在喝酒,誰都不知道我去幹什麼了,誰都不知道,那個孤獨的鎮河人,心中比我還苦。
應龍的婚事之後,黃三兒他們絡繹離開,日子又恢復了平靜。我專門把正屋讓給了應龍和秀秀,自己搬到院子裡一個原來當做柴房的小屋中。
等到過了幾天,我暗中去找傻子,想要問問他,關於秀秀的事情,到底是誰告訴他的。傻子還住在原來的地方,二十好幾的人了,成天傻不愣登的,什麼活也不會跟干,全靠爹娘養活。前兩年,傻子的爹得病死了,傻子的娘再也養活不了他,也離開了小盤河,傻子就靠著在左鄰右舍家乞討餬口。我去傍晚去傻子家的,為的就是避人耳目,但傻子不在家,估計跑到誰家蹭飯去了。
又等了有半個時辰,傻子才一顛一顛的跑了回來。等他跑近了,我從藏身的地方挺身而去,一把揪住了傻子的衣領,傻子剛要叫,被我捂著嘴巴拖到了屋後。
「我問你,是誰跟你說,新娘子以前是個瘋子的?」
「唔……唔……」傻子被嚇壞了,兩隻眼睛瞪的很大,因為嘴巴被捂著,也說不出話,只能嗚嗚的叫個不停。
「不要亂叫,好好的和我說了,我給你糖吃。」我慢慢的鬆開了手,對傻子說道:「你要想吃糖,就老老實實的跟我說實話,明白了嗎?」
「嗯嗯!!!」傻子有點怕我,忙不迭的點頭,刺溜著鼻涕,吭吭哧哧的說道:「有人和我說……新娘子以前是瘋子……」
「誰說的?」
「一個……一個女人……」
「女人!?」我眼睛裡閃過了一絲寒光,身軀中也緊跟著冒出了一團殺氣。如果有人衝著秀秀嚼舌頭,那這很可能也關係到應龍。應龍從小到大都長的不順,如今好容易成家立業了,要是還有人跟他過不去,我絕不會留情:「告訴我!那個女人是誰!?」
「啊……」傻子雖然傻,可我身上瀰漫出的殺氣,卻讓他一下子喘不過氣了,嘎的一聲,翻著白眼就昏死過去。
我掐傻子的人中,但是弄了好半天,也沒把他給弄醒。我沒有辦法,又害怕一直呆在外頭會被村裡的人看見,所以拖著傻子,把他拖回了他家的院子裡。我下定了決心,今天就守到傻子醒過來,一定得把事情問清楚。
時間過的很快,這一等就等了有半個多時辰。反正傻子就躺在這兒,跑也跑不掉,所以我就坐下來,拿出了身上的旱煙袋,抽著煙慢慢的等。
一鍋煙還沒有抽完,我就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一陣輕響,等我回過頭,看見傻子直挺挺的坐了起來,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奇怪。
「你知道……」傻子的樣子,好像是在哭,但他的嘴角詭異的翹著,又好像在笑,他的頭壓的很低,使勁翻著眼睛望向我,結結巴巴的問道:「你知道……」
「知道什麼?」我收起了旱煙袋,盯著傻子。
「你知道……你兒子是怎麼……怎麼死的麼……」
我一聽傻子的話,立刻就火了,一巴掌就抽了過去。傻子沒有半點功夫,這一巴掌結結實實蓋到他的臉上。傻子承受不住,哇的又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