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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節

「叔爺,你撐一撐。」我分辨著眼前的路途,只覺得已經從白蓮洞跑出來很遠了,我順著地勢,想找個安穩些的地方停一停。
「娃……娃子……」驟然間,唐雲天猛的開口說道:「停下……」
「叔爺!?」我聽到唐雲天還能說話,心裡頓時興奮不已,儘管他的聲音那麼微弱,又斷斷續續的,可只要能說話,就說明胸膛這口氣還在,我趕緊就在一個小沙丘旁邊停下腳步,輕輕把唐雲天給放了下來。
停下之後,我急忙從身上取了傷藥,心想著不管怎麼說,都把他的傷給敷一下,但是拿出傷藥的時候,我又不知道如何下手,唐雲天身上也說不上有什麼傷口,半邊身軀都是焦黑的,沒法上藥。
「不……不用……」唐雲天躺在沙堆上,全力的想要挪挪身子,但被天雷劈了,沒有當場死掉已經是僥倖,此刻已經完全無力再動彈:「不用……不用浪費……浪費傷藥……」
「叔爺,你那麼好的功夫,身子骨又紮實,這點傷,該不算什麼,上了藥,我背你到個僻靜的地方養一養,很快就會好的。」
「天罰之雷,誰能……誰能躲過……」唐雲天輕輕的喘著氣,過了好一會兒,他瞇著的眼睛一下睜開了,就如同迴光返照似的,舉起了自己的左手。
他的左手還是完好的,只不過冰涼的沒有一絲溫度。在手背上面,依然殘留著一抹尚未褪去的水波神紋。
「娃子……這個給你……」唐雲天像是真到了迴光返照的時候,抬手一拍,巴掌重重的落在我的手背。我覺得手背如同要崩裂一般的痛楚,但疼痛中,彷彿又一層薄薄的皮,蒙在手背上面。
我不由自主的低頭看了看,我看見自己的手背上,好像浮動著一小片若有若無的水波神紋。
「這是我從七門老輩人手裡得到的水波神紋……現在把他留給你……」
「叔爺,你……」
「不用多說什麼……這一輩子,好像很長……又像是很短……」唐雲天或許是一個活的豁達通透的人,明知要死了,就不需要誰再說什麼安慰的話,他的左手軟塌塌的垂了下來,慢慢說道:「借陽明先生一句話……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叔爺,還有什麼……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事嗎?」我知道唐雲天不聽什麼寬慰的話,只能在他臨死的時候,替他完成一些未完的心願。
「我死了之後……娃子……把我的骨灰……送到唐家的祖地八角樓吧……」唐雲天的眼神,突然開始渙散,彷彿拼盡這一生最後一點力氣,斷斷續續的說道:「我累了……想回家……」
我還有話想說,可是,唐雲天說完這些之後,那雙尚未完全閉上的眼睛,似乎是定格了。
我不用去看,就知道唐雲天肯定已經去世,我心裡,彷彿只剩下了悲苦。儘管這是平生第一次見到唐雲天,可他的風骨,卻烙印在我心中。
北師從,南雲天,中間橫跨一雷山,這句當年響徹大河灘的俚語,如今,變成了絕響。
我輕輕把唐雲天尚未閉上的眼睛合攏,那個曾經在心頭回想過無數次的問題,忍不住又浮現了出來。
我在想,為什麼河鳧子七門的每一個人,都要承受,承擔如此之多?我們從生下來的那一刻起,這條命,就不再屬於自己。無論是七門的大人,還是女人,甚或孩子,每一天每一刻,都要隨時面臨死亡的威脅。
這就是宿命嗎?
或許就是這一瞬間,我突然感覺有些不甘。
這種不甘,讓我覺得無力,因為我知道自己這一生,已經逃不開宿命。我掌控不了命運,也改變不了自己眼下所走的這條路。
我背起唐雲天的屍體,從小沙丘這邊離開。又走了很遠,天已經微微發亮,我找了一大堆木柴,燃起篝火,把唐雲天的屍體焚化,又把骨灰小心翼翼的收攏起來。
當做完這些,我想著,唐雲天生前奔波了一輩子,臨死之前的夙願,就是落葉歸根,我要遵照他的遺願,把他的骨灰送回唐家八角樓。
我帶著包袱上路了,從這兒到唐家八角樓,路途還有很遠。好在天氣漸漸暖和,河面的船多了,水路陸路交替著走,倒也走的不慢。
這一路上,時常都能聽人說起,三十六旁門最近跟人斗的很凶。我沒有細問,但卻知道,旁門和九黎的道統之爭還沒有結束。他們兩伙人斗的越凶,對我越有利,加上旁門無暇顧及河道,大河兩岸比平時安靜了不少。
當我路過小盤河的時候,就想起了那只埋在老屋的白瓷龍瓶,這只瓶子很重要,埋在老屋那邊,應該是保險的,但我還是想去親眼看看。
因此,我在小盤河滯留了一下,依舊是守到夜深人靜時分,才悄悄溜到村裡。
我翻牆進了老屋,上一次離開的時候,專門在院子裡做了不起眼的標記,如今標記完好,就說明這些日子,並沒有人來過老屋。我拿著洋鎬和鐵鍬,在埋下白瓷龍瓶的地方開始挖。
沙土地挖的很順,我如今的力氣也大,不知不覺,就挖到了白瓷龍瓶,瓶子好端端的隱藏在土中,我親眼看見瓶子,這才完全放下心,把挖出來的坑重新填土掩埋,又小心翼翼的掩飾一番。
等把坑填好,時辰尚早,離天亮還有好久,天又突然飄起了雨,我順勢就鑽到堂屋旁邊的一間臥房,想著在這裡休息一下,避避雨,等雨停的時候再走。
陳家的老屋不知道有多久都沒人住了,臥房裡的灰足有兩寸厚,我胡亂把灰塵掃了掃,剛想在木板床上躺下,誰知道床板卡嚓一聲就斷了。
我苦笑了一聲,和衣躺到地上,屋子外面是淅淅瀝瀝的雨聲,在這個寂靜的雨夜裡,我的心一直都沒辦法平靜。我想了很多事情,想了很多人,唐雲天的骨灰,就在身邊放著,我突然又覺得,自己想這麼多,到底有用嗎?不管是誰,熬過了這輩子,遲早都要變成罈子裡的一捧灰。
噗通……噗通……
我正想著,耳朵陡然就聽到一陣噗通噗通的聲響,那聲音非常非常的輕,但卻在耳朵裡來回的盤旋。我一下子翻身爬了起來,抬頭朝窗外望去。天下著雨,外面黑咕隆咚的,一絲月光都沒有,但憑著我的直覺,我判斷老院裡應該沒有什麼東西。
噗通……
我心裡念頭還沒有轉完,冷不防又是一陣噗通噗通聲鑽進了耳朵,此時此刻聽著這聲音,我猛然低下了頭。
我感覺到,這聲音,彷彿是從地面下傳上來的。
河灘的老屋一般都不太講究,最多就是在黃土上面鋪一層磚頭。我一察覺聲音來自地下,立刻趴了下來,把耳朵貼著地面,側耳傾聽。
噗通……
這一次,我聽的清清楚楚,聲音的確是從地下傳來的。這樣貼著地面去聽,就會讓人覺得,這一道道噗通噗通的聲響,似乎有點怪異。
我依然記得以前從老宅堂屋下面挖出鐵皮盒子的往事,當時隨著鐵皮盒子挖出來的那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著實把我噁心到了。因此,我聽見這略微怪異的聲音,渾身上下就直冒雞皮疙瘩。
第三百五十章 小洞盡頭
噗通噗通的聲音很有節奏,斷斷續續,不絕於耳,趴在地上聽了半天,我也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麼聲音。不過有一點我已經認定,這地面下,肯定有東西。
我猶豫了一下,害怕是什麼自己對付不了的東西,但是猶豫之後,我又覺得,老屋埋著白瓷龍瓶,如果真有隱患,那就必須要挖出來。
與此同時,我看看旁邊唐雲天的骨灰,還有一種莫名的慚愧。同樣都是七門的人,像龐獨,還有唐雲天這樣的好漢,明知道是死,卻絲毫沒有畏懼,與他們相比,我的確是差了不少。
想到這兒,我從屋子外面拿來了工具,慢慢的把地面上的一層土磚給撬下來,磚頭撬開,就露出了下面的黃沙土,我朝手心吐了口唾沫,開始輕手輕腳的挖。
沙土地還是挖的很順,這一口氣就挖下去半人多深,挖掘的同時,我還在側耳傾聽,那陣噗通噗通的聲響,始終沒有斷絕。而且挖了這麼深,絲毫沒有挖到任何東西,僅憑耳朵,也分辨不出聲音的來源具體在何處。
沒有辦法,我只能繼續往下挖,又挖了最多半尺深,我覺得朝上面揚土有些費勁兒,在狹窄的坑中轉不開身軀,剛想挪動一下腳步,腳下驟然一空,土層彷彿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