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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節

晚飯之後,方山寺再次沉寂,我實在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山中的秋夜孤冷難熬,但熬過了今晚,還有明晚,永遠都熬不出頭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 心狠有因
儘管這段日子,如蓮一直都在我身邊,可是近在咫尺的我,也想像不出,來到方山寺的這兩天,她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黑漆漆的深夜裡,我沒有半點睡意,我能看見的,只是如蓮跪在房門前的背影。
吱呀……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禪房的房門從裡面打開了,三苦居士站在門邊,看看如蓮,又看了看我。
「他是什麼人,我不知道。」三苦居士收回目光,指了指我,又對如蓮說:「但你是什麼人,我大概知道了,以你的為人,結交的朋友,想必也不會是惡人。」
「居士,你……」
「進來吧。」三苦居士彎下腰,一隻手把我掂了起來,他肯定練過功夫,看著瘦巴干筋的,手上的力氣卻大,毫不費力的就把我掂回了禪房。
禪房裡只有一張小床,三苦居士把我放在床上,又點了一盞油燈,讓光線可以更亮一些。
我沒有想到,如蓮也沒有想到,鐵石心腸的三苦居士突然在這個時候心軟了,如蓮的喜悅難以言喻,這幾天來所受的所有艱辛,磨難,委屈,好似從心底爆發出來。她想跟三苦居士道謝,但話還沒有出口,已經淚如雨下。
「姑娘,你莫哭了。」三苦居士好像通過這兩天的事情,完全清楚了如蓮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他再沒有剛見面時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把我放在床上之後,拿了顆藥丸遞給如蓮:「這幾天,你想必身心俱疲,把這個吃了,有好處。」
三苦居士一面說話,一面把裹在我身外的衣服拿開,衣服一拿開,我手背手臂還有脖頸上細密的枝葉,頓時躍入眼簾。
我注意到,在三苦居士看到這些皮肉里長出的細密枝葉時,眼中閃過了一絲詫異,但這絲詫異只是一閃而過,沒有像那個巴叔一樣,大驚失色。
就是看到他這個眼神,我心底突然就多了一分希望。這就好像一個武藝超群的絕頂高手,在面臨生死困境時,或許會產生那麼一點點的畏懼,但畢竟自信滿滿,最終,他還是相信自己能夠衝出困境,獲得新生。
三苦居士不言不語,回身從桌上拿過一根銀針,慢慢的在我身上刺了幾下。這個時候,如蓮吃了那顆藥丸,三苦居士精通藥理,藥丸果然管用,吃下去沒多久,如蓮的精神明顯就好了一些。
「居士……」如蓮不知道三苦居士怎麼給我化解僵木散,她小心翼翼的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出聲問道:「他這個……能治好嗎……」
「三苗的僵木散。」三苦居士翻翻眼皮子,又拿了兩根銀針,刺到我的心口和小腹,轉身在旁邊的椅子坐下來,說道:「先等一等,我看看僵木散在他身體裡到底發作至什麼程度了。」
「好,好。」如蓮聽見三苦居士能一口說出我是中了三苗的僵木散,就知道他不簡單,而且肯定有一定的把握。
「姑娘,你真是個善心人。」三苦居士看著這兩天時間裡,如蓮已經煎熬的不成人樣,輕輕歎息一聲:「這世上,原來真的還有好人。」
「居士,這世上,有惡人,自然也會有好人。」
「你心裡,一定怪我是個鐵石心腸,見死不救。」三苦居士一旦認定如蓮是個好人,話匣子就打開了,再不像之前那樣,一天到晚躲在屋子裡一言不發,他想了想,說道:「我天生也不是這樣,有時候自己想想,覺得自己的心腸也未免是狠了一些,但我沒有辦法。」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做的事吧,有些事,若是自己不做,違了良心,若是做了,又傷了自己。」
「我年輕的時候,家裡頭家境尚好,爺爺和父親都是經商的,留了點余財,只是,父母過世的早,我不懂什麼事,不會經營,只喜歡練點功夫,擺弄些藥材,結交一些朋友。」三苦居士轉頭看看我身上的銀針,又接著說道:「那個時候,我認識幾個江湖人,總覺得這些江湖漢子講義氣,有血性,對他們仰慕的很,所以,之後遇到了江湖朋友落難,或者有了難處,我總是盡心結納,花錢出力,在所不惜。」
有一年,三苦居士遇到了一個讓人追殺到了河邊的漢子,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出手救了對方。這漢子被追殺之前已經受了重傷,三苦居士救了他,又帶回家去養傷。
「那漢子,叫茅曉樓,是陰山道上一代主事茅天師的徒弟,也是乾兒子。」三苦居士說道:「他在陰山道犯了重罪,恰好茅天師去世,陰山道裡面一些跟他不對付的人,趁機把他逐出了陰山道。他之前就有仇家,只不過仇家礙於陰山道的勢力,不敢尋仇,等他被逐出陰山道,失去依仗,仇家一窩蜂似的都湧了出來。」
三苦居士當時只是一腔熱血,誠心待人,也不管陰山道是什麼名聲,不管茅曉樓是什麼人,只聽茅曉樓胡扯了一通,就信了對方。
他把茅曉樓帶回家,悉心照料,結果傷還沒治好,仇家又聞風找上了門。三苦居士年輕時功夫是不錯的,但歸根結底,還是覺得理虧,為了息事寧人,自己拿了兩千兩銀子,把事情平了。
「我跟他素不相識,只是不忍心看他白白送死,花了那麼多錢,把恩怨了結。」三苦居士自失的一聲冷笑:「可到頭來,我又換回了什麼?」
茅曉樓在三苦居士家裡養傷期間,刻意的套話結交,把三苦居士家裡的事情問了個七七八八。三苦居士不那麼在意錢財,為了朋友可以一擲千金,但茅曉樓卻起了貪念。
茅曉樓養好傷之後,又住了幾天,臨走時候千恩萬謝,說以後一定把三苦居士花的那筆錢還回來。三苦居士並沒在意,送走了茅曉樓,就當這事沒有發生過。
然而過了能有一個多月,三苦居士家裡半夜被幾個沙匪給搶了,三苦居士沒有親人,家裡只有幾個傭人,被殺的一乾二淨,三苦居士跟對方打鬥之中,傷痕纍纍,倒在血泊中,沒有還手之力了。
一般的沙匪劫財之後,要不是事主死死糾纏,基本不會猛下殺手。但這幾個沙匪裡面的領頭者卻一定要殺了三苦居士,三苦居士沒有還手之力,被對方一刀劈在面門上。
這一刀非常狠,直接把三苦居士的小半張臉都給削掉了。就因為對方下手太重,出手之間,臉上的黑巾無意脫落,三苦居士一下認出來,那竟然是自己從前盡力救回來的茅曉樓。
「那一刀,差一點就要了我的命。」三苦居士微微的側過臉,在油燈的照耀下,只有仔細分辨,才能分辨的出,他右邊的臉頰,木木的沒有皮膚的光澤,僵直生硬,似乎是用什麼東西鑲嵌上去的。
這件事,讓三苦居士銘記終生,從那之後,他心裡就有一個難以撼動的念頭,他從不救治來歷不明的人,因為不知道對方的底細,萬一是惡人,那麼把惡人救活,以後就不知道有多少好人會遭殃。
「不能怨我心狠,只能說,世道險惡,人心難料啊……」三苦居士說著話,又朝我這邊看了一眼,他猛然間止住了話音,抬手把心口那根銀針又刺進去了半分。
我的身軀本身是麻木的,但銀針又刺進去之後,我只覺得嗓子眼裡湧上來一股鮮血,順著嘴角就流淌了下來。
第二百六十九章 進五仙山
我吐了一口血,自己又沒有什麼感覺,三苦居士輕輕在我嘴邊沾了一點血跡,拿到油燈下仔細看了看。
我只依稀的看見,三苦居士指尖那一滴血跡,已經不是殷紅殷紅的鮮血了,其間夾雜著一縷淡淡的青黑色。
「拖的時間太久了。」三苦居士微微皺起眉頭,把指尖的血跡擦掉,想了一想,對如蓮說:「他這個已經不是病了,是術,尋常的藥石根本無用。」
「居士,那……那怎麼辦!?」
「讓我想想,想想。」三苦居士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開始琢磨,巴叔說過,三苦居士不僅精通藥理,而且擅長方外之術,我的希望全都寄托到他身上了,希望他能想出辦法。
如蓮連氣都不敢喘,唯恐打擾了三苦居士的思路,眼巴巴的望著他。
過了好一會兒,三苦居士睜開眼睛,抬頭看看如蓮,說道:「呆在方山寺,救不了他,得往別處去。」
「居士,要去什麼地方?」
「我得尋點東西救他的命,但這東西只要一到手,一個時辰內就要失去效力,所以,得帶著他上路,著實有點麻煩啊。」
「我能背著他,我背的動,我熬得住。」
「罷了吧,你這身子骨,還沒有完全恢復,再背著她翻山越嶺,你自己還活不活了?」三苦居士一旦認定了如蓮是好人,就一心替她著想:「我想想辦法,去跟主持說說,借他們一個人用用,背著你這個朋友。」
他們的對話,我聽的清清楚楚,實話實說,在此之前,我一直覺得三苦居士心太狠,覺得不近人情,甚或因為如蓮受苦,我還怨恨過三苦居士。只是現在,我突然感覺到,三苦居士並非那種真正的冷血之人,只不過也是被曾經的經歷逼迫成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