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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節

「大……」龐獨的涵養顯然沒有龐大那麼好,一聽到龐大的話,他隨即就急切的想要詢問,可是只說出一個字,龐獨就把後面的話硬生生的嚥了回去。
七門大掌燈說出來的話,就是鐵板釘釘,門下的人,不允許隨意過問。
「我不能再等,再等下去,可能情形會更糟。」龐大說道:「咱們,各司其職吧。」
三個人就在這個大年夜裡,一直坐到天亮,天亮之後,龐大帶著龐獨到了河邊。河邊的淺水裡,有一口石頭棺材,棺材是空的,裡面只有一套大紅色的衣服。這是民間的老說法,都說紅衣辟邪,鎮河的七門人,也要討個吉利。
龐大望著這條已經恢復了平靜的大河,久久沒有言語。我和龐獨都不敢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慢慢的轉過身,伸手把龐獨頭髮上沾著的一根草屑拿掉。
他沒有說話,他想說的,都在這看似細微的舉動中。沒有父母不疼自己的兒女,哪怕自己受再多的苦,再多的罪,也絕不肯把苦累加到兒女身上。
但是,他沒有任何辦法,除了讓自己的親生骨肉去鎮河,他別無選擇。
「鎮河路長,你,照顧好身子。」龐大替龐獨拿掉了頭髮上的一根草屑,靜靜的望著他:「記住自己的職守,記住七門的規矩。」
「弟子明白。」
「你……」龐大猛然一轉身,頭也不回的說道:「去吧!」
他大踏步的走了,也只有這時候,我才覺得,龐大的心是肉做的,他不忍,不忍龐獨孤獨的在大河中漂流十年。
大河灘第一高手,也不免會暗自神傷。
這一切,我都看在眼裡,心裡怕的要死。我不是怕有一天,鎮河的命運會落到自己的身上,我吃過那麼多苦,受過那麼多罪,即便去鎮河,也只不過再多吃十年苦,僅此而已。
我怕的,是這命運總有一天會落到陳家子孫的頭上。我還小,可如果我不死,我總要成家立業,娶妻生子的。自幼就失去親人的我,比任何人都知道親情的可貴。
假如有一天,我老了,再也走不動了,而鎮河的命運要落到我的子孫身上時,我恐怕自己沒有龐大那樣的胸襟和氣魄,我怕我會發瘋。
第一百五十一章 淒苦無盡
河風是那麼的冷,讓我不停的打哆嗦,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老六,以後,照顧好自己。」龐獨輕輕歎了口氣:「本以為,我至少還能護著你兩年,讓你把功夫練起來,可如今……」
「哥……」我只覺得心如刀絞,曾經和龐獨相處的一幕一幕,在腦海中不斷的閃現,這種感覺,就好像一個至親至愛的人,將要遠離自己。龐獨跟我說過不止一次,男子漢大丈夫,寧可把血流乾了,也絕不能掉一滴眼淚,以往每每我難受想哭,龐獨都會厲聲呵斥我,可是現在,我管不住自己,鼻子一酸,眼淚啪嗒啪嗒就開始滴落:「哥,能不能不去……」
「七門的人,不能不奉大掌燈的令。」龐獨搖了搖頭:「就算死,也要去的。」
「哥。」我明知道龐獨不能不去,可還是抓著他的胳膊不肯鬆手,這一刻,我的腦子一熱,脫口說道:「哥,我跟你一塊兒去。」
「傻兄弟。」龐獨很罕見的笑了笑,看著我滿臉的淚水,他似乎也有諸多不忍,微微側了側頭:「只是十年而已,十年而已……老六,記得我跟你說過,咱們河鳧子,生來就是這樣的命,跟大河汛期發水一樣,大夥兒都忙著自己逃命,誰都不肯防汛,最後家園保不住,人也活不了。若是一百個人裡頭,有一個願意去河邊防汛的,也不至於落到無家可歸的地步。這世上不管什麼事,總得有人去做。」
「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經泣不成聲,連一句囫圇話也說不出來。
「老六,我……我求你件事吧。」龐獨轉頭,朝著西北邊望了一眼:「我有個兒子,今年兩歲了。孩子命苦,生他的時候,他娘難產,最後只保住了孩子,沒能保住大人……」
我從來都沒有聽龐獨說起過自己的家事,如果不是此刻要訣別了,他斷然也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我。
「孩子現在寄養在他舅舅家,他舅舅住在黃土窯。」龐獨的眼睛又瞇了起來,似乎是在回想孩子的模樣,想著想著,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可那笑容,隨即又變成了說不出的愁苦:「我沒有念過什麼書,也不認識多少字,所以,給孩子取名的時候,就叫他狗子……」
狗子這名字,的確不好聽,但是在我們河灘鄉下有個老例兒,都說賴名好養活,所以,越是那些把孩子看的無比嬌貴的人家,就越會給孩子起個亂七八糟的爛名兒。龐獨嘴上說著自己不識字,所以給兒子取名叫龐狗子,其實,他心裡對這個兒子,必然是萬分疼愛的。
「我沒有當爹的樣兒,從狗子出生到現在,滿共沒有抱他幾回,後來,我離了家,就再沒見過他……」龐獨笑著說道:「他歲數小,可是皮的很,一歲多點兒就滿地亂爬,腦袋撞到門檻上,留了那麼大一條疤……我走的時候,他還不會說話,不會叫爹,到現在,怕是已經能開口了……我……我真想抱抱他……」
我愈發的說不出話,心頭全是苦澀,龐獨的兒子是什麼樣子,我不知道,可是這麼長時間沒見,我看到龐獨的臉上又多了幾處傷痕。
他拋家離子,風裡來雨裡去,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每天拚死拚活,到底是為了什麼?
或許,就和他說的一樣,這些事情,如果你不做,我也不做,那麼到了最後,大家只能一起等死。
「老六,你得空的時候,就去……就去瞧瞧狗子……他兩歲多了,該能聽懂話了,你見了他就和他說,說我出去辦點事,很快就能回去……叫他聽他舅舅的話……他舅舅認得打鬼鞭,你帶著打鬼鞭去,就知道是我讓你去的……」
「哥……」我流著眼淚,使勁的點頭:「我一定去,一定去……」
「老六,我走了。」龐獨交代完這些,再不停留,幾步跨過淺水,走到那口石棺跟前,翻身跳了進去:「十年之後,咱們再見。」
龐獨一跳進石棺,隨手換上了那套大紅的衣服,紅紅的衣服,襯托著他那張古銅色的臉,外人瞧著,或許有幾分陰森可怖,但在我眼裡,這卻是世上最淒涼的一幕。
石棺載著龐獨,漸漸的朝河心那邊漂去,我不由自主的追了過去。
「老六,不要過來了。」龐獨站在石棺中,我不知道自己看錯了沒有,此時此刻的龐獨,亦是滿臉淚水:「照顧好自己!」
「哥!!!」我一下子跪了下來,放聲大哭:「哥!保重……」
河水涼的刺骨,我卻渾然不覺,一直到龐獨漂到了極盡遠處,再也望不到的時候,我才混混沌沌的站起身。
心彷彿空了,空蕩蕩的,如同自己生命裡很珍貴,很要緊的東西,突然被人取走了一樣。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從河岸走到了河灘上,遠遠的,我能看到龐大一個人站在遠處。
或許到了這時,我才明白過來,龐大此次一出現之後,就全力的絞殺三十六旁門的人,因為他要去一個地方,連他自己也不能保證,去了那地方之後還能否回來,所以,他必須要在自己臨走之前,盡可能的把危及到七門的旁門人剷除掉。
「從這裡向西,很遠很遠之處,有一個地方。」龐大對我說道:「那裡有些人,一直都在和七門作對。」
「大掌燈,你說的,是不是西邊的人?」
「是,河灘人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從哪兒來的,只知道他們來自西方,所以就叫他們西邊的人。你大概也清楚,這一次,西邊只來了一個金不敵,就帶著三十六旁門把河灘攪的雞犬不寧,若西邊的人再來一些,會有什麼後果。」龐大和龐獨一樣,站立時腰身挺的筆直,他背著手,遙望向西北:「多年之前,西邊有一個叫做仲虎的人,當年,他敗走河灘,這麼多年臥薪嘗膽,已經是西邊的第一高手,若是這次他也到了河灘,亂世就再難平定。」
「大掌燈,你是要去找那個仲虎?」
「是,唯有擊殺仲虎,才能震懾西邊的人,叫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第一百五十二章 誤會難解
龐大此去的目的,已經瞭然。最開始他叫龐獨去鎮河的時候,我還覺得,他有些不近人情,但弄清楚了他的去處,我心裡,只剩下了欽佩,還有一抹說不出的愁緒。
一個金不敵,已經把河灘三十六旁門牢牢的控制在手中,這是何等的手段,而龐大要去的地方,該有多少個金不敵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