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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節

一下子,我就感覺不到冰冷刺骨的潭水帶來的寒氣,我只覺得,週身上下頓時暖了,如同依偎在這世上最安全,也最溫暖的懷抱裡。
「六斤,孩子……你……你認得我嗎……」這個女人有一點點遲疑,她還是那樣定定的看著我:「我姓沙……你認得我嗎……」
我的腦子是糊塗的,甚至已經忘記了身在何處,然而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頭所有的疑惑,徹底的解開了。
我自幼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她的身子不好,很弱,當時生下我不久之後,就離世了。可是我知道,我娘姓沙,叫沙芊芊。
「你是……是娘嗎……」我這才知道,為何自己的心口疼且酸楚:「是我娘嗎……」
「六斤,我的孩子……」她一下子就哭了起來,緊緊的抱著我,彷彿一鬆手,我就會無影無蹤,她的眼淚一滴滴的落在我的臉頰上,哭的泣不成聲:「孩子……我的孩子……」
我的心徹底碎了,我只相信,鐵打的漢子,到了此刻,恐怕也要潸然淚下。
剎那間,我從小到大所受的那些罪,所吃的那些苦,全都壓抑不住,統統的爆發出來,失聲痛哭。
或許,就和龐獨說的一樣,我們七門的漢子,把血流盡了都不能流一滴眼淚。我相信我陳六斤到了什麼時候,都能記住龐獨的話。可是在娘親的面前,自己永遠都只是個孩子。
「娘,你怎麼在這裡,怎麼會在這裡?」我流著眼淚,只覺得意外,娘去世的那麼早,我以為她已經被爹安葬在了什麼地方,可是萬萬沒有料到,娘會在黃河的河眼中這片死水水潭裡。
「不在這裡,還能在何處?」娘的眼睛,淚水不斷,眉宇間的那縷無法化去的哀愁,似乎又深了些:「我嫁了你爹,就是七門的人,生是七門的人,死了,也是七門的鬼,這裡是河眼重地,這片水潭裡,不僅有我,還有七門很多女眷……」
我稀里糊塗的,卻能聽懂娘的話,似乎很多七門人的妻子,死去之後都不埋葬,被送到河眼來,守護這片水潭。如果是七門之外的人進了河眼,勢必會受到一重又一重的攻擊。
「這又是憑什麼!」我心頭生出一股無名火,我聽燕白衣說過,我娘是個很好的人,家世也算顯赫,是當年名動大河灘的連沙寨沙家的人,娘十幾歲的時候認識了爹,拋開自己豪門家世,義無反顧的跟了當時一文不名的爹。
相濡以沫,相夫教子,生前沒有享過一天福,暫且不說,就算死了都不得安寧,還要被送到河眼裡來守護水潭!?
「六斤……孩子……你莫惱……」娘彷彿被觸動了心頭的隱痛,哭著跟我說:「娘只希望,你能好好的……能好好的……這麼多年了……我只求能看看你,看看當年那個哇哇啼哭的小六斤,現在是不是長高了,長大了……今天總算看見你,好孩子……娘知足了……就算永世不得輪迴……也……也心甘情願……」
「娘!」
「孩子,好好的活著,從此之後,不要再記掛我……去吧……」
轟!!!
驟然間,娘彷彿狠心把我從懷裡推開,我一急,腦子頓時清醒過來。我就泡在水潭中,已經看不到娘的身影,但是,水潭的深處,彷彿有一道白影子,慢慢的越沉越深。
「娘!!!」我衝著水潭大吼,可是,水潭平靜了,又如一片死水,空蕩蕩的河眼裡,只剩下的不甘又淒苦的叫聲在迴盪。
我想要潛入水中,但冰冷的潭水激的我一個哆嗦。
追下去,有用嗎?娘已經去世了,去世了那麼多年,我現在追上去,又能如何?
我翻身上了小船,渾身濕淋淋的卻渾然不顧。此時此刻,我的心念,彷彿在無形的變化著。
第四十九章 再入河眼
我的心念,似乎變了。
從我認識龐獨之後,我就覺得七門的人都是好的,熱血忠義,匡扶正道。大河灘上,不管是七門的朋友,還是七門的死敵,都得翹著大拇指說聲好。
然而,七門的名聲,是怎麼換來的?有誰知道,七門背後的那些無名無姓,諸如我娘那樣的人,有多苦的命,背負了多重的負擔?
我年紀還小,本來沒有想的那麼多,那麼遠,但現在我就在想,如果將來我也娶妻生子了,我的妻子,是否也得沉淪在這片暗無天日的河眼中,我的兒子,是否也得和我一樣,每天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四處行走奔波?
我沒有任何辦法,而且龐獨還沒得救,我重新划動小船,一直劃到了水潭對岸。我背著龐獨上岸,腦子裡始終很亂,步履蹣跚。
水潭對岸,又是一條寬且直的通道,通道兩旁,照例用石磚砌出牆壁,我不及觀察牆壁是否帶著夾層,只想趕緊找到離開的路。
這條通道很長,走了好半天,眼瞅著油燈已經將要用盡。如果油燈耗盡,兩眼一抹黑,那就只能重新返回,到入口那邊的燈槽裡再取油燈來用。
油燈裡的油快要見底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堆石頭,通道好像是到了盡頭了。我覺得頭大,如果沒有路,就必須繞回,我回頭看看龐獨,他嘴巴和鼻子不再流血,血跡都乾涸在嘴邊,卻始終都沒有甦醒。
我背著他跑到通道盡頭的石頭前,石塊雜亂,但是踩著石塊,還可以朝前再走那麼一點,等真正站在這堆石頭上面的時候,我發現石頭後面全都是土,且土裡面,依稀可以看到一些樹根和草根。
看到這些,我就開始盤算,從水潭再到這兒,距離著實不近,如果我們現在還身處河下,那麼這些樹根草根是絕對看不到的,由此可見,若是挖開這些土,上面多半會是陸地。
我一下來了精神,輕輕放下龐獨,拔出腰裡的刀子就去挖。土裡夾雜著石塊,挖起來很費事,但是越挖越順手,不知道過了多久,頭頂上的土嘩啦一下塌了,一縷月光從上方傾斜照下。
我大喜過望,月光透射進來的那一刻,還吹進來一縷帶著水氣的河風,我在河邊長大,對河風再熟悉不過了,毫無疑問,我竟然就挖出了一條離開這裡的通道。
我趕緊探頭出去看了看,天還黑著,周圍非常荒,但應該還在原來的河道附近。察覺沒有任何危險之後,我把龐獨給弄上來,小心的把挖出來的這個口子給重新填好。這地方是河灘上的荒蕪之地,如果是不知情的人,一輩子都不可能想到這裡會有一個被填起來的洞。
抬頭看看月亮,我辨清方向,朝著宋百義和貓女他們停留的地方而去。彼此的距離不遠,最多也就是一里地的樣子,等我跑回去的時候,黃三兒正眼巴巴的瞅著河面,他估計以為我是從河裡下去的,肯定還得從河裡出來。
「哎呀?」黃三兒看見我從那邊跑了回來,當時就吃了一驚,想過來問,可是我暫時沒空搭理他。
我把龐獨放下來,黃三兒倒真是熱心腸,一直在幫忙。說實話,這傢伙雖然不著調,不過各種經驗是很豐富,從上到下把龐獨看了看,跟我說龐獨沒什麼大礙。
黃三兒弄了一點藥給龐獨灌下去,我就在旁邊守護。過了小半個時辰,龐獨才慢慢的甦醒,看著他現在的樣子,我心裡就埋怨老祖爺,下手也太狠了。
「哥,你不要緊了吧?」
「老子沒事。」龐獨抬眼就看到貓女和黃三兒,後面的話就不肯說了。我知道他想讓貓女還有黃三兒避嫌,可是我又不好一直攆人家走,所以扶著龐獨,兩個人朝遠處走了十幾丈。
龐獨晃晃頭,又動了動拳腳,他的根基打的非常扎實,老祖爺出手懲治是很重,不過龐獨還頂得住。
「老六。」龐獨等到四下無人的時候,才皺著眉頭對我說:「事情不好,河眼裡的東西,不知道還能壓多久,若真壓不住,天崩隨後就會爆發。」
「那怎麼辦!?」
「老六,你怕死不?」龐獨盯著我:「若你不怕死,就跟我再下一次河眼。」
「哥……」我猶豫了一下,因為我想起了被丟在河眼水潭中的娘,心裡那股莫名的怨,就隱隱的發作,可是當我看著龐獨那雙眼睛的時候,又怎麼也怨不起來,我挺了挺胸膛:「我不怕死。」
「事不宜遲,咱們再下河眼!」
「你要是再下河眼,老祖爺會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