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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節

「陳六斤,你跑得掉麼……」
我正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稀疏的榆林中,陡然又飄蕩著棺中人的聲音。這聲音讓我心頭發毛,卻也徹底的把我激怒了。我本是個性子比較綿軟的人,可就是這口破棺材出現之後,真把我逼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我一下頓住腳步,隨手從地上撿了一根樹枝。
「出來!」我掄著樹枝一轉身,歇斯底里的大喊道:「有什麼冤仇!今天一併了結!」
「哎喲喲……人不大,脾氣倒不小……不要以為有人護著你躲過了雷劈,你就平安無事了,我說過,一定不會叫你死的那麼痛快……」
呼……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我的眼前驟然一花,只覺得在朦朧黑暗裡,好像有閃來閃去的影子,唰的從身後冒出來,等我回過頭,那影子一下子又到了身前。來來回回幾次,我的腦袋徹底被晃暈了。
我踉蹌著又開始後退,心裡什麼都不想,只求著先把棺中人擺脫了,再做打算。榆樹林子並不算很大,這樣不斷的後退,不多久就退到了林子的邊緣。
彭!!!
這個時候,我的眼睛又是一花,面前猛然冒出來一團幾乎分辨不出來的淡淡的綠影子。影子非常淡,卻近在眼前,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繚亂之際看錯了,這團淡淡的綠影子在面前一扭,隱隱約約竟然幻化成了老油的臉。
唰……唰……
不等我驚叫出來,老油的臉,一下子又變成了船老大的臉,繼而又變成開山的臉,就那麼一呼一吸的功夫,貨船上死掉的十幾個人,依次在面前晃了一遍。
「六斤,兄弟一場,咱們都在黃泉路上,等你吃夠了苦頭,別忘了來找咱們……」
轟!!!
眼前的影子一瞬間全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團淡的幾乎分辨不出的綠霧,迎頭撲到我的臉上。我就好像被什麼東西蒙住了口鼻,憋的難受,使勁一吸氣,就覺得一股似曾熟悉的臭氣鑽進了鼻子。
我本來就難受,這股淡淡的臭味一吸進去,肚子裡的五臟六腑就和要爆開了,痛不欲生。痛苦之餘,我心裡想要拚命的念頭立即淡了,自己壓根就不是棺中人的對手。
我一翻身,從林子邊緣滾出去老遠,爬起來就跑。一路跑一路回頭看,足足跑了好幾里地,棺中人的聲音,居然消失了。生死之際,我全憑著一口氣在強撐,等棺中人的聲音消失,再也頂不住了,一頭栽到了地上。可這地方還是侯家的地頭,我不敢停留,跑不動了就走,走不動了就爬。
剩下的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熬過去,約莫有兩天時間,我到了距離侯家最近的一個小鎮子上。爬到這兒,好像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窩在牆角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
到了傍晚,我才悠悠的醒來,還是覺得無法形容的難受,肚子又餓。身上的東西都被侯家人搜去了,幸好在鞋底還藏著老油交給我的那兩塊大洋。我強忍著爬起來,費了老大的勁兒,買了兩張油餅和一點熟牛肉,重新回到窩身的牆角。
肚子是餓極了,可是抓著油餅就是吃不進去。我不是大富大貴家的地主少爺,卻也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罪,看看自己蓬頭垢面破衣爛衫,鼻子一酸,眼淚就忍不住想往下掉。
可是在苦,總不能去死,還是得活著。我揉揉眼睛,拿著餅正要往嘴裡塞,就看見面前不知道什麼時候蹲了一隻小花狗。小花狗髒兮兮的,估摸和我一樣,不知道流浪了幾天了,眼巴巴的瞅著我手裡的餅和肉。我看著它可憐,撕下半張餅給它丟了過去,花狗一下就把餅叼在嘴裡。
「花狗,算你運氣好,遇見我給你餅吃。」我悵然失落,心裡的酸楚壓也壓不住:「吃飽了,你又能活蹦亂跳,可是我,吃了這一頓,就不見得還有下一頓了……」
小花狗本來叼著餅,但是我的話一說完,它把餅放在地上,頭一搖,一串清清楚楚的人話,就從它嘴裡吐露出來。
「老弟,你年紀輕輕,輕談什麼生死,俗話不是說麼,好死不如賴活著……」
我沒有任何防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裡的油餅也差點甩丟出去。
「小花,回來,別嚇到人家。」
這個時候,從我對面的牆角,晃晃悠悠站起來一個要飯的叫花子。小花狗一聽叫花子的聲音,叼著油餅就跑了過去。
這個叫花子的歲數挺大了,看上去得六十多七十歲左右,瘦的皮包骨頭,滿臉菜色,估計是許久沒吃飯了,餓的直打晃,走路都得扶著牆。
我看看他,再看看小花狗,陡然明白過來,小花狗是絕對不可能說話的,它之所以口吐人言,完全是因為這個老乞丐。
老乞丐不是一般人,他多半練過道家的「觀想」。
他餓的沒力氣,我也沒力氣,倆人各自扶著牆走了兩步。老乞丐瘦的和餓鬼似的,走近一看,還瞎了一隻眼睛。可我總覺得他僅存的另一隻眼睛,分外有神,盯著我看了幾眼,那目光宛如要把我這個人從上到下徹底看穿一般。
「老弟。」老乞丐收回目光,扶著牆說道:「難怪你想死,你到底是得罪了什麼人?」
第七章 指點迷津
果不其然!
這個獨眼的老乞丐當真不是尋常人,我跟他素未謀面,可我覺得他雖然邋裡邋遢其貌不揚,卻身有正氣。憑他的眼力和本事,無論到了哪兒,只要少動動心思,肯定衣食無憂,但老乞丐餓的渾身發抖,這就說明他沒有把自己的本事用到歪路上去。
「老伯,我這裡有餅和肉,我飯量小,吃不了許多。」我摸索著走到老乞丐身邊,把手裡的吃食遞了過去。
「小兄弟,我的確是餓了。」老乞丐咧嘴笑笑:「承蒙厚情,卻之不恭。」
老乞丐連同他帶的那隻小花狗,一通風捲殘雲,把食物吃的乾乾淨淨。等他吃飽了,我才抽空小心翼翼的問道:「老伯,你剛才說我得罪了什麼人?這個有什麼說法麼?」
「老叫花子從來不白領人情,今兒個吃了你的東西,就跟你說道說道,跟我來。」
老乞丐吃飽了肚子,也有了些力氣,帶著我到鎮子外大概三里遠的地方,這兒有個破棚子,他平時到鎮上討飯,入夜後來棚子睡覺。
「小兄弟,你的事情,有些雜亂,堆起來說,你怕是聽不明白,一件一件來吧。」老乞丐面色溫和,一邊摸著小花狗,一邊問我:「這些日子,你是不是總覺得你身子發沉,喘不上氣來?」
「對啊!」我一聽他的話,頓時大喜過望,老乞丐眼力非凡,一眼就瞧出來我身上的不適。
「你知道為什麼嗎?」老乞丐瞇著眼睛:「你要是有膽子,我就叫你親眼瞧瞧。」
「好。」我巴不得把這些事弄清楚,連忙點頭答應。
老乞丐拿過一個破盆,破盆裡有半盆淨水,他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摸出一支小竹管,從裡頭滴了兩滴東西到盆裡。
「這東西金貴的很。」老乞丐舉著竹管:「叫做人始淚。」
人都說剛出生的娃娃是最乾淨的,心如淨水,而且帶著一股從母胎而來的先天氣。這樣剛出生的娃娃墜地一瞬間哇哇啼哭,流下的第一滴眼淚,就是人始淚,凡俗的成年人,眼睛是混的,只有人始淚能叫他們暫時看見一點平時根本不可能看到的東西。
並非每個剛出生的娃娃流下的第一滴眼淚都是人始淚,必須得是男孩兒,生辰八字也有講究,老乞丐說人始淚金貴,倒是一點不假。
兩滴純淨的淚水落入水盆,立刻無影無蹤,老乞丐拿了兩片槐樹葉子,貼在我的眉毛上,過了片刻,他把半盆水舉到我面前。
「你仔細看看。」
水盆裡的水微微起伏,水面如鏡子,倒影著我的影子。猛然看上去,什麼也看不出來,但一眨眼的功夫,水面好像泛起了一點一點瑩瑩的銀光。